接下来的几天谈栎都没怎么出门,他以工作为由推掉了蒋睨的旅行。也礼貌地拒绝了文朔的邀请。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S市的高层公寓,那个装修精美、视野开阔、光线充足,却让他无限压抑沉闷的公寓。
他频繁做噩梦,梦里总被什么东西追着跑,想叫却叫不出来。他把更多的时间花费在复习和工作上,状态却一天不如一天。
好在周钦沂没做过什么极端行为。只是在第一天谈栎出门倒垃圾时,看到了那袋他一气之下砸向周钦沂的用品被周钦沂系好、整整齐齐放在了门口。坏掉的酱油瓶和鸡蛋换成了新的,特价牛排也被换成了包装更好的牛眼肉。谈栎没收,把它们拢好,重新放回了周钦沂门口。
接下来的几天只要是谈栎出门倒垃圾,对面的门也会不约而同地打开。起初周钦沂只是探出个脑袋,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道一声好巧。后来便会出来跟在谈栎身后一块儿倒垃圾,顺便搭话。
谈栎很少对周钦沂作出回应。
他能感觉到周钦沂的戾气是轻了很多,也许是药物控制的原因,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究其根本,如果周钦沂一早告诉自己他有躁狂症,可能谈栎就算被张力凯弄死也不敢碰他这桩生意。更何况没有周钦沂,自己也不会被调去销售部。
只是外婆的病的确是靠周钦沂给的钱吊了很久,也在离世前过了很长一段舒心且惬意的日子。他不能把外婆的死因全部归咎于周钦沂。因为外婆如果真的是被那些理由气到,罪魁祸首也只是自作自受的谈栎,他自己而已。
因着这这些缘由,谈栎认为自己并没有立场给周钦沂太难看的态度和脸色。他对周钦沂纵使有再多反感和害怕,也不该表达得太过露骨。他本来就不是易冲动的人,那天对周钦沂的咆哮已经是意外之下的过线。而周钦沂也并不是任他发泄的性格。
他能做到的就是尽量普通而平静,像陌生人一样对待周钦沂。直到周钦沂觉得他无趣又没劲,不再抓着他不放。
有时候谈栎觉得生活滑稽又好笑。仅仅大半年前他还在为了如何讨周钦沂开心而整日惶恐,没想到现在他却巴不得周钦沂对他兴趣全失。
也许周钦沂确实改了,也许他确实得到很好的控制。可谈栎知道周钦沂就是周钦沂。他是众星捧月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他学不会忍耐和尊重。谈不了平等和退让。谈栎只想远远躲开他,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再把身边的人牵扯进这些事情里。这也是他在C市这么久都没有真心去交朋友的原因之一。他不想再多一个为了他而被打断手的文朔。他尽量和每个人保持疏离,以便在需要的时候干干净净地消失。大约只有蒋睨是他计划之中的意外。
谈栎打开门。
疲惫而惶然的七天假期就这么过去。今天是上班第一天,他却像不分昼夜劳作了一周般无精打采。
对面的门果然也应声打开。
谈栎看了眼周钦沂,没说话,然后很快便走进楼道。
周钦沂也急忙出来。他醒晚了,只来得及潦草梳洗,没吃早饭便吞了一把药以防万一,现在他的胃部有轻微的灼烧和绞痛感。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谈栎身后,在经过自己的车时轻轻拉住谈栎的袖子:“我送你吧?天气太热了。”
谈栎抽回衣袖:“不用了,地铁很凉快。”
于是周钦沂也不说话了,他默默把车钥匙塞回兜里,然后有些丧气地跟在谈栎身后。
他这几天几乎每天都全神贯注地坐在大门口。对面一有动静他就会开门探出头看看。有时候是邻居下楼,他发现楼上不知哪家估计看谈栎好欺负,总是把垃圾放在谈栎门口。谈栎也懒得计较,只是倒垃圾时一块儿跟着带下去。那人被周钦沂隔着走道瞪过几次,之后便再也没敢这么做。
他每天靠着谈栎倒垃圾的时间凑上去跟谈栎搭话,不过谈栎每次都态度淡淡,并不乐意理他。这让他内心焦躁又难受,只能靠吃更多的药来缓解情绪。他多想直接把谈栎抱进怀里,或干脆趁他回家一块儿挤进门里,然后他就能搂谈栎亲谈栎,肆意闻谈栎身上清爽的香气。每当他想这么做的时候他便狠狠掐自己虎口。他尝过强迫谈栎后那种似是而非的滋味。每天晚上上床之前周钦沂都告诉自己,他是来和谈栎重新开始的,他是来让谈栎原谅他、不再惧怕他的。他不是来重新伤害谈栎的,也不是来让一切再次无法挽回的。
他低着头跟着谈栎。偷偷让自己的影子和谈栎的挨在一块儿,然后它们就像是缠绕住一样融为一体。这让他钝痛的神经得到了一丝喘息和放松。直到谈栎走进了地铁站,两片影子一块儿消失不见。
至少在最后一刻它们仍缠在一起。
早高峰人很多,地铁里挤挤挨挨,十分吵闹。
周钦沂很少坐地铁。他印象里最后一次坐地铁,大概还是在初中时光。
谈栎已经汇进人流里排队了,他快速走到售票机前,他不知道谈栎要坐几站,干脆直接买了全程。然后他又快速跑回队伍里,来回搜寻着谈栎的背影。好在他们离得并不远,他很快便跟着谈栎一块儿来到一号线站台。
他排在谈栎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地铁很快到站,里面人很多,几乎没有几个人下车,而站台上想上车的却黑压压一片。
周钦沂咽了口口水,他有些慌乱地看着几乎没有缝隙的车厢。谈栎跟着人流一块儿挤了上去,于是他也硬着头皮一块儿挤上去。他不习惯跟人紧贴着,可密集的车厢让他不得不四面八方都被人挨着。唯一的好处便是他和谈栎也挨得很近。谈栎背对着他,他低头的时候正好能嗅到谈栎头发上洗发水的香气。周钦沂闻出来那是薄荷味,大约是超市最便宜的那种,在谈栎身上却让他着迷。
地铁大门在他后背缓缓关上,他跟着谈栎一块儿拉住了门口的扶手。他的胳膊紧贴在谈栎的手臂旁,这个姿势就像他把谈栎半圈在怀里一般。
很快地铁又到站了。这回却开的是另一边门。从那边涌进的乘客将车厢填充得更加逼仄。谈栎甚至因为重心不稳,迫不得已地往他的方向倒来。
他感觉自己现在跟谈栎贴得更加紧密了。他想念已久的清爽的味道,在密闭的车厢将自己包裹。他低下头让自己的鼻尖轻轻挨住谈栎的发丝。他看着谈栎的侧脸,看着他的耳朵和颈项深处。直到谈栎转过头与他对视了一瞬。那双眼睛里平静、无波,又带着一丝敌意的目光让周钦沂瞬间清醒,挺直了腰背。
他听见谈栎压低了声音,愠怒地说道:“玩够了没有?”
然后便跟着下车的人流一块儿往车厢那头走去。
周钦沂下意识想追,但身后一股难以想象的力气又将他拽回了原地。他愣怔了片刻,意识到什么,然后赶紧往前抓住了谈栎的衣袖:“小谈哥!”
谈栎挣扎了一下,没甩开他。
“不是!小谈哥……我……不是!我……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谈栎抬眼看去。很快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他被地铁门夹住的衬衫。
“这个……怎么办啊……我扯不出来?”周钦沂憋着劲拉扯着衬衫,但地铁门夹得很紧,衬衫纹丝不动。谈栎看得出来这衬衫面料很好,在周钦沂的拉扯下已经有点儿抽丝变形。
“别扯了。”谈栎小声道,“扯不出来的。”
“那怎么办?”周钦沂有点儿冒汗。四周已经有人发现了他的窘迫,窸窸窣窣捂着嘴讨论。他耳朵都红了,这辈子就没遇到这么丢人的场景,“怎么办啊小谈哥……地铁都开那边的门。”
谈栎抬头数了数停靠站:“还有九站路就会重新开这边的门。”
“哦。”周钦沂呐呐道。他看谈栎又要走,于是赶忙扯住他,“你去哪啊?”
谈栎瞥他一眼:“我下一站就要下车了。”
周钦沂急道:“那你把我自己丢在这儿啊!”
“你这么大人,自己不能坐地铁吗?”谈栎把袖子从他手里挣出来,“也不会找不到家。”
如果谈栎这时转头,便会发现周钦沂的眼睛都有点儿红了。他觉得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倒霉这么丢脸。谈栎还在半路下车,把他丢在这。他的肩膀彻底塌了下去,垂头丧气,像只被抛弃的流浪狗。
可惜谈栎并没再转头看他。他只是礼貌地说了句“我走了。”然后便跟着黑压压的人流一块儿下了车。
周钦沂颓丧地靠着地铁大门。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背影。那个过分清瘦的背影,即使汇入人群依旧能被他一眼找到。他看着谈栎走上电梯,露出清秀又分明的侧脸。然后车门滴滴滴滴地关上。地铁慢慢向前行驶,所有行人和背景都向后快速地退去。他跟谈栎就这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背驰而行。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越走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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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了(土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