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程安安跑到镜头前,看着程殊楠哭,自己也大哭起来,“小叔你怎么了?你不要哭。”
程殊楠擦一把眼泪,对安安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安安乖,小叔不哭。”
程隐抱着安安,眼眶也红了。
“小楠,是我和爸爸对不起你,我知道梁北林不好说话,但你是他男朋友……”剩下的话程隐没再说出口。
“小叔,”安安从程隐怀里挣下来,“我想回家,我想你,呜呜……”
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程殊楠看着脸都哭花的小姑娘,心脏像被一只手抓着。
“安安不哭了,小叔想想办法,让你很快就回家好不好?”
程隐闻言转头看程殊楠,神色间露出一点生机:“小楠,你愿意求他?”
镜头里的旅馆房间昏暗破旧,门外有人大吵大嚷着路过,声音透过屏幕传到程殊楠耳朵里。
“是个醉汉,每天这个点都会吵闹,有时候还会砸门。”程隐视线从门口转回来,解释道,“我不管什么时候出去,这个时间都会留在房间里,不然安安会害怕。”
“哥,你想求梁北林什么?”
程殊楠垂着眼,很直接地问程隐。他想起小时候很依赖程隐,程隐虽然也很忙,但还是会尽量抽时间陪他,也曾为了他和大孩子打架,一眼不眨地买他喜欢的玩具,在他哭闹的时候哄他“小楠不哭”。
程隐下颌线紧绷,半晌之后说:“昌存他不愿意买就算了,境外这两家公司能不能解除冻结。只要这两家公司在,我就有足够的钱安排爸爸的手术和后续事宜。”
程殊楠慢半拍的脑子终于想过来:“你的意思是他冻结了公司?难道不是政府行为吗?”
“账户冻结后我就查过,表面看是政府行为,实则背后有人主导。我找了当地朋友才查出来一点消息,里面牵扯有沈家的人,叫沈筠。”
程殊楠想起来,上次梁北林从M国出差回来,跟在他身边的人就叫沈筠。
“哥,他不买昌存我能理解,但为什么一定要冻结公司?他亏了多少钱?”
他最近见多了生意场的波谲云诡和人心难测,想事情再没之前那样简单。即便如此,投资失利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大冲突。
“做任何投资都有风险,”程隐顺着程殊楠的话往下说,“但他不能做得这么绝,一点后路都不给留。小楠,我不求他别的,确实是我们家对不起他,可即便他不顾我们相识多年的情分,也该顾一顾你。”
程殊楠被程隐的话带着走,并未发现哥哥没有回答他任何一个问题。
“可是……”程殊楠声调落寞,“我之前求过他的。”
“此一时彼一时,小楠,哥求你,再试一次好不好?解冻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程殊楠挂断视频,在床上坐了很久,脑子里依然一团乱麻,程隐的很多话他无法理解,感觉有很重要的事一闪而过,但他没抓住。
即便父亲和哥哥置他不顾,他会难过,但依然相信他们,就像即便梁北林对程家持如此冷漠的态度,他也依然信赖他。
他愁眉苦脸地回了家,什么头绪也没有,满脑子都是安安奶呼呼的声音和哭泣的小脸。
好想抱抱她,程殊楠想,也不知道孩子出去受了多少罪。
梁北林回来时他在沙发上睡着了,客厅灯没开,黑乎乎一片。
程殊楠睡得很沉,可能真是累了,睡着了倒是面目平和,和下午的魂不守舍判若两人。
梁北林脱鞋换衣服,弄出的动静不大不小,程殊楠揉揉眼坐起来,缓了一会儿才清醒点。
梁北林去餐厅拿水,上楼回卧室,换衣服洗澡,程殊楠亦步亦趋跟着,想要说点什么,但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要一起洗?”梁北林靠在浴室门口,平静地看着程殊楠。
“哦,不,我洗过了,你洗吧。”程殊楠有点磕巴,丧眉耷拉眼的。
梁北林没管他,将门关上了。
他洗完出来,程殊楠坐在床边抠弄着珊瑚绒抱枕,没回自己房间,整个人看着焦虑不安。
“大北,我哥今天找我了。”程殊楠小声开口。他看出来梁北林是有些不耐烦的,反正横竖一刀,干脆硬着头皮直接说。
梁北林穿着舒适的睡衣站在窗边,刚洗过澡的身上泛着温润水汽,但脸色是冷的。
他微微侧头看着程殊楠,示意对方继续说。
“我爸要做手术,安安也过得很苦,他们、他们真的走投无路了,大北,你能不能帮我一把。”
梁北林问:“怎么帮?”
“就是,两个分公司,账户能解冻的话……”程殊楠说得乱七八糟,他大概以为有转机,很急切地站起来,向梁北林走过去。
“你爸走得太仓促了,时间来不及,两个分公司没有完全切割,在债务范围之内。如果债权人死咬着不放,它们就得清拆。不过这种债权人睁只眼闭只眼的事,即便有证据,只要我肯放水,它们也能保住。你哥是不是这么和你说的?”
程殊楠停住脚步,一脸惊讶地看着梁北林,不知道为什么哥哥的话他可以一字不落复述下来。
“你知道?你怎么……”
梁北林沉沉地看着他,目光平静缓慢地扫过他的脸,是审视和打量,在那一瞬间,仿佛是错觉,程殊楠觉得梁北林很陌生。
然后很快他就知道那陌生感不是错觉,不是幻觉,是真实的。
“你觉得,”梁北林淡声发问,“凭什么?”
这是他第二次问凭什么。
太多信息掺杂着难以形容的情绪扑到面前来,程殊楠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大脑也不知道该优先处理哪个问题,所以他凭着本能反问了一句一直藏在他心底深处的话。
“我难道不是你男朋友吗?”
“男朋友”这三个字一说出来,梁北林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嘲讽。他换了个姿势,直直地看着程殊楠。
这眼神像把刀刺进程殊楠心脏里,搅动着他的羞耻心。小少爷从小到大哪里求过人,唯二两次都是求了梁北林,而梁北林两次给出的答案都让他从头冷到脚。
他知道这样说很自不量力,可想到家人走投无路,他那点爱情的尊严在生存面前不值一提。
梁北林不明所以地低笑一声:“这不是理由。”
“我从公司账上走过大笔现金流支援昌存,即便知道昌存已经无力回暖,但还有你的面子在,可你爸直接带着钱跑了,你说我该找谁算账去?”
“可是我哥说——”程殊楠不太灵光的脑子突然想起来什么。
梁北林接道:“你哥说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局,目的就是让程家破产。”
程殊楠微微张大了嘴巴,肉乎乎的唇珠明显,漆黑的眼神里一点杂念都没有。他每当摆出这个惊讶的表情看人时便有些稚气,也有点傻里傻气。
“你家破产对我有什么好处?”
梁北林只一句反问就堵死了程殊楠所有猜测。
“他们拿了我的钱,又故意把你扔在我这儿,随时准备着一旦过不下去便让你来求我,试图看在所谓男朋友的面子上放他们一马。”
梁北林抬手,捏住程殊楠下巴,那一点点软肉格外好揉搓,就像程殊楠本人一样。
两人距离很近,梁北林的姿势是亲密的,态度是平静的,但眼神是阴冷的,像吐着红信子的蛇,盯着手心里的猎物并不急着下嘴。
然后缓缓地说:“算盘打得不错。”
程殊楠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他从未想过梁北林这样毫不留情地评价昌存和程家。可明明之前爸爸那么器重他,哥哥也是他多年挚交好友,可这一切说变就变了。
有一瞬间,程殊楠感觉自己像被一道迷雾隔绝在某处的流浪猫,除了可怜和惊惶,连方向都辨不清。
可梁北林的恨意却逐渐清晰,在这个他们无数次温存缠绵过的房间里,一点掩饰也没有。
程殊楠不明白昨天还只是冷战的恋人是怎么突然上升到恨这个层面的。
但他能感知到危险。
他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问:“那你为什么……”
梁北林知道他想问什么,很直白地回答他:“因为你还有用,所以没赶你走。”
程殊楠不记得怎么回的自己房间。
他呆坐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将一旁的背包拿过来。里面的电脑、书还有些文具全都倒出来。
打开邮箱,视频聊天申请连续发送几次都没人接,程隐依然失联。
程殊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和安安的那通视频,未必不是哥哥有意为之。
还有……
程殊楠心底突然涌上来一股凉意,他手脚僵滞地将随身物品检查一遍,又把手机和电脑打开,均无异样。
池小禾接到程殊楠电话时还没睡,他没多问,教程殊楠一步步从手机和电脑里找出隐藏的监听软件时,也只是沉默了几秒钟。
再好的朋友都是有界限的。程殊楠带着哭腔跟池小禾说“睡吧”,便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