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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冗长的回声

淤泥下 她行歌 3708 2025-03-24 06:49:06

沈筠来的时候,梁北林已经几天关在酒窖里不出来,燕姨有几次敲不开门,怕出事,便给沈筠打电话。

梁北林没什么朋友,程殊楠的后事都是沈筠帮着处理的。安慰的话、劝解的话沈筠都说尽了,如今已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将人从酒窖里拖出来。

浑身酒气,衣衫不整,梁北林像个神志不清的精神病患一样,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又继续爬起来去找酒。

“你够了!”沈筠抓着梁北林衣领,将他摔到地上,“程殊楠死了,死了你知道吗?你就算喝死,他也回不来!”

“他没死!”梁北林甩开沈筠的手,一个翻身将沈筠压在下面,恶狠狠地说,“你闭嘴!你不准这么说他!他会回来的,他玩够了就回来,一定会回来!”

“你他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沈筠吼道,“梁北林,你要是个男人,你就堂堂正正接受这个事实,程殊楠死了,是意外,你还有你的生活要过,难道他死了你也要跟着去死吗?”

“我怎么过?啊,你告诉我,我还有什么生活要过!”

说到最后,梁北林突然松了力气,颓然跌坐在地。沈筠扯了扯衣袖坐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喘着粗气。

两人身边扔了一地酒瓶,沈筠左右看了看,从旁边架子上拿一块湿毛巾,狠狠擦一把脸,然后骂了一句:“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

酒窖里安静到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梁北林躺在地上,抬头望着天花板,视线犹疑而恍惚。

“我跟自己说,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只要我醒过来,一切就会恢复原样。”他断断续续地说,“沈筠,你告诉我,怎么才能醒过来。”

酒精让他痛苦的神经变得麻木,得以让他的每个夜晚都能好过一点。可白天又变成一把锋利的刀,无情地割裂了他所有的幻想与希望。

后面几天,沈筠实在撑不住了,只能再次求助沈君怀。听闻这个消息后,沈君怀和路清尘坐了最早的航班飞来域市。

梁北林不擅长倾诉情绪,暴露痛苦,在越亲近的人面前反而会越收敛。从小到大,他习惯把所有的心事都压在心底。所以当见到沈君怀和路清尘时,他看起来好了一些,自己收拾得干净整齐,身上也没再酒气冲天。

但沈君怀还是敏锐地发觉他状态不对。

净界已经让沈筠暂时接手,一些文件签署和重要决策也都是沈筠出席。这原本没什么,但沈君怀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份股权移交文件和财产处置协议:全部股权移交给沈君怀,所有财产留给路清尘。

沈君怀拿着那两份文件看了很久,最后他将文件原样放好,关好抽屉,当什么也没看到。

沈君怀和路清尘住了下来,路清尘整天整天地陪着梁北林,几乎到了密不透风的程度。可还是一个没盯住,在某天早上发现梁北林不见了。

路清尘慌里慌张去喊沈君怀,两人去了梁北林房间,发现床褥是凉的,沈君怀调了监控,昨晚11点大家都睡下之后,梁北林从房间里出来,一个人开车走了。

“怎么办啊?他会不会……”路清尘有些慌。

沈君怀面色很沉,没接话。

他给梁北林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便打给方敛和沈筠,叫人查监控。二十分钟后,监控视频发过来,当夜零点,域市出发的高速入口曾出现过梁北林的车,前往的是景州方向。

“他是去景州了?”路清尘两只手扶着沈君怀胳膊,觉得有点站不稳,“他去干什么啊?我们赶紧去追!”

沈君怀说:“追上了有什么用?”

一个了无生志的人,今天即便追到了,明天、后天呢?总有追不到的时候。

沈君怀沉了沉,给梁北林手机发了一条微信,只有短短一句话:接电话,有程殊楠消息。

一分钟不到,梁北林电话打了回来。

“老师,有什么消息?”

电话甫一接通,梁北林焦灼嘶哑的嗓音传来。电话那边很安静,不像是在车里,像在户外。沈君怀便知道他在哪了。

沈君怀这几天一直在查一件事,原本想等有把握了再说,但现在不得不抛出来。

“这件事或许是有人做了手脚,事故附近没有监控视频,但山路入口处有一个。”沈君怀先抛出结果,然后语速缓沉地说,“我找人重新做过调查,这个村子里曾经有个流浪汉住在桥下,并且事故发生后,未再见过流浪汉出现,大概率被压在桥下了。”

电话那边呼吸急促了些,梁北林没发声,听沈君怀继续说出自己的判断。

“也就是说,桥下确实压了人,但未必是程殊楠。”

沈君怀也查过程泊寒,对方从景州来去,没有留下可疑之处。也查了文乐知的病例,是一些简单擦伤,问题不大。在见过梁北林之后,两人立刻就离开了景州。从表面看这套逻辑成立,无懈可击,但就是太滴水不露了,特别像安排好的。

梁北林在猛然失去程殊楠的痛苦中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很多当时的细节或许没注意到。

沈君怀来到域市之后原本也没多想,但梁北林状态太差了,这让他意识到,他必须要找出点什么来,或者真相,或者疑点,才能让梁北林过这一关。

梁北林似乎站了起来,原地走了两步,然后问:“那戒指呢?”

“戒指是程殊楠的,”沈君怀说,“手未必是他。”

而后又把最后一个可能点出来:“戒指上沾染的血肉组织,或许本来就是程殊楠自己的。”

电话那边陷入长久的沉默,即便隔着一条电话线,沈君怀也能想象出梁北林的样子。

——应该是冷静下来了,大脑重新启动,因为那么一点点希望,甚至开始恢复往常的高速运转,思考沈君怀这些话的可能性。

“你现在现场是不是?”沈君怀问。

“是……”梁北林说。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桥体坍塌部分已被就地掩埋。大概因为这里死过人,村民觉得不吉利,现在都绕远路去对岸。当地村民说,前几天政府的人来测量过,想在几百米之外的地方,重新盖一座桥。

“你今晚上过去,想做什么?”沈君怀冷声问。

“老师……”

“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师,出门也不知道说一声吗?你知道你哥这几天担心你担心地吃不下睡不着吗?你真是出息了,还把股权留给我,我要你那点破股权?你哥也不差你那点财产!”

“你他妈立刻给我滚回来!”

挂了电话,沈君怀坐沙发里一坐,拧眉没说话。

路清尘跟过来,有些不确定地问:“君怀,你说的这些是真的?”

“不知道,只是怀疑。”沈君怀呼出一口气,语调远没有方才和梁北林通电话那么笃定和气势骇人,“总得给他一点希望,要不然别说以后,今晚他都撑不过去。”

从某种意义上说,前半生支撑着梁北林的是报仇,那么在报完仇之后,能支撑着梁北林走下去的是程殊楠。

世界是个巨大的矛盾体,二十几年前的关家和程家一定想不到,将梁北林推向深渊的人姓程,而如今能让他活下去的人,也姓程。

**

尽管沈君怀提出很多疑点,但因为现场已经掩埋,并且没有目击者,很多事情难以考证。

不过梁北林自此之后振作了些,开始慢慢恢复工作,并且试图通过各种方法寻找程殊楠。

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一点程殊楠的消息都没找到。梁北林渐渐变得患得患失,有时候坚定地认为程殊楠躲在某处,有时候又痛苦地怀疑程殊楠真的不在了。

他变得失眠多疑,健康也出了状况。沈君怀和路清尘离开后,他情况越来越严重,最后到了不得不看心理医生的程度。药也吃得很多,话很少,在家的大部分时间抱着叽叽在花园里待着。

叽叽没再对他横眉冷对,一猫一人对程殊楠的思念大概达成了某种一致,叽叽甚至变得很黏他。梁北林一下班,叽叽就跳到他怀里,吃饭睡觉都要在他脚边待着。

后来,梁北林去Y大给程殊楠办了无限期休学。这种情况几乎没有先例,但梁北林执意如此,甚至不惜给学校投建了一座专属于文艺美专业的展览馆。

展览馆落成仪式上,梁北林作为嘉宾发言,官方且得体地感谢各方付出,只有说到这座展览馆的名字时,嗓音微哑。

最后梁北林和校方领导为展览馆揭牌,红绸落下,“殊楠展览馆”几个字让坐在台下的池小禾忍不住哭出声。

后台几个老师在闲聊,感慨程殊楠的不幸,也聊起学校的客座教授文乐知因为在坍塌事故中饱受惊吓,没再回来过。

仪式之后的晚宴梁北林没有留,刘教授送他到校门口,说抱歉,也说感谢。程殊楠毕竟是跟着学校的活动出的事,尽管是意外,学校难辞其咎。梁北林不但没怪罪,还出钱出力建了展览馆。

梁北林站在车门前,檐下的暖光在他面容上打下斑驳阴影。

他跟之前相比,有很明显的变化。这变化不是指五官和身材,刘教授说不太上来,但硬要说的话,梁北林身上那些尖锐的压迫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时刻暴露在虚空中的无助和凄凉。

临走前,梁北林语速缓慢地说:“小楠很喜欢他的母校,有他喜欢的老师和同学,在这里他过得很快乐。”

**

初春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梁北林在30岁生日当天收到一份从遥远的异国他乡寄来的包裹。

包裹里有一瓶彩色鹅卵石,一幅画,几个手工花环,胸针,领带,小猫摆件,形形色色。还有一个装着优盘的纸袋。

优盘插进电脑,程殊楠便从屏幕上跳出来。

“铛铛铛铛,大北,生日快乐!”

“16岁的梁北林生日快乐!”

“17岁的梁北林生日快乐!”

“18岁的梁北林生日快乐!”

……

“25岁的梁北林已经和程殊楠在一起啦,每个生日都有小楠陪着你哦。”

“今天是30岁的梁北林,生日快乐!”

“还有40岁,50岁,100岁的梁北林,生日快乐哦,每个生日都有小楠给你唱生日歌。”

屏幕里的程殊楠举着蛋糕,站在沙滩上欢呼雀跃,说完了一大堆祝福,然后吹灭蜡烛,冲着镜头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缝。

“好啦,我把你16岁到25岁之间的生日都补齐了,礼物会在今天全部送达。因为今天是30岁生日,这可是个大数,要重视,要大过。所以惊喜吗?开心吗?”

梁北林盯着屏幕,想起来这是有一年他们去海岛度假时,程殊楠发现了一家时间旅店,当时就搞得神神秘秘的,大概是从那里定的礼物。

一口气送了9年的礼物。

是梁北林16岁最后一位至亲去世后到25岁他们在一起之前的所有生日。

选择在30岁生日这天送到,因为这是个“大数”。

梁北林坐在地板上,将礼物一件一件拿出来,有个手工水杯做得很丑,上面还贴了小丑鱼的瓷片,更丑了,一看就是程殊楠自己做的。

还有那幅画,是程殊楠给梁北林画的肖像画,很意识流,脸上的笑容看着有点扭曲。

鹅卵石倒是很漂亮,放在玻璃瓶里,系了粉色蝴蝶结。

梁北林将这一堆东西放在保险柜里,优盘放进抽屉。

他告诉自己不要看,因为每次打开看,就会感觉自己像被拖进一片沼泽里,淤泥很快淹没口鼻,让他无法呼吸。

可是每次进书房,梁北林又控制不住拿出来看。

镜头里的程殊楠越看越陌生,不对,梁北林想,他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笑着闹着,只是后来才变成唯唯诺诺的人。

梁北林静静地坐着,或是躺在床上,黑暗中又看见程殊楠冲他哭冲他笑。

过完生日的周末,他开车去墓园。

父母和外公的墓碑旁边,还有一块墓碑,上面只有一张照片,很年轻好看的一张脸,微微仰着下巴,笑容阳光又肆意。

照片下有一行字:你生而自由快乐,回音漫长。

第一句给你,第二句给我。

“爸,妈,他在的时候,没人要他,不在了,不能再无处可去了。”

“妈,他是个好孩子,真的很好,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一点恶意,也没做错任何事,做错事的是我。”

“他在院子里画了一幅潦草简单的画,因为没人肯抱他。”

“外公,如果你见到他,替我抱抱他……”

梁北林要在这场冗长回声里受尽折磨,就像他曾经给予程殊楠的,逃不掉,唯有到死亡的尽头方能解脱。

【作者有话说】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北岛

下章小楠出来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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