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男人在病房里闹出来的动静很大,程泊寒从后面扣住梁北林肩膀,狠狠打了他下颌一拳,梁北林回了对方一脚。文乐知被挤到角落里,最后为了防止伤到自己,干脆跳到病床上。
走廊里有不少病人出来看,很快,医护人员也跑来制止。两个人气喘吁吁地从病房打到走廊,脸上都挂了彩,很不体面。
文乐知觉得长这么大没这么丢过人,把头探出病房,冲外面喊:“打架能解决问题吗?有事说事!”
两个身量相当的男人在走廊里对峙,医护人员过来劝了几句,见两人没再动手便走了,看热闹的人渐渐也散了。
程泊寒啐了一口血沫,他颧骨破了,心情很不好。梁北林下手太黑,他又要护着文乐知,动起手来难免屡受掣肘。
“程殊楠出了事,是意外,谁也不想。我体谅你情绪激动,但医院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乐知也不是你该质问的人。”
“我们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开这种生死玩笑。”
程泊寒很早就调查过梁北林,知道这人智商超群且城府极深,但没想到即便在重击之下依然很快想明白这其中的疑点,也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
因为事情太过突然,昨天他在接到文乐知电话时,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但再怎么缜密算计,整件事做得还是略仓促。他不能保证梁北林会发现有明确指向性的疑点,只能避重就轻,趁对方情绪不稳定无法理智思考的时候,快刀斩乱麻。
程泊寒的话似乎比文乐知更具真实性,但梁北林依然不信。
他后背贴在走廊尽头的窗沿上,距离程泊寒三步远,整夜的焦心和未眠让他显得落拓狼狈,眉骨被打了一拳,嘴角也破了。
他问:“既如此,那你为何连夜赶来?”
如果要转移程殊楠,光文乐知一个办不到。梁北林断定程殊楠还没离开景州,说不定就藏在这家医院里。
程泊寒反问:“我爱人受了伤,我不该来?”
“梁北林,你今天来找我们要人,又对乐知动手,我念你是一时情急,不跟你计较,但不代表因为乐知在现场,你就可以迁怒他,甚至怀疑我们将程殊楠藏起来。讲话做事要有证据,不是你这么想当然的。”
程泊寒态度强硬,不给梁北林太多思考的时间:“程隐是来找过我,想把他弟弟从你那里救出去。”
他用了“救”这个字。
对付梁北林要速战速决,绝不能拖沓,手段相当的高手间对决有时候需要的是情感打压,而非手段。
果然,梁北林好像不能理解这个字,他往后退了一步,方才须发皆张的气势转瞬消弭,仿佛受不住打击,有些发懵地看着程泊寒。
见目的达到,程泊寒冷笑一声继续加码:“我是个商人,不是救世主,我救他,要得罪你不说,还要花钱安顿他,这种毫无利益的事,你觉得我会做?”
程泊寒说得对,他没有理由。
梁北林一开始就知道,并且看透了程泊寒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所以即便文乐知转来Y大上课,他也没有多在意。
他凭着一点期待和渴望,给自己坚定地洗脑,程殊楠没有事,压在桥下的不是他。所以他在万念俱灰中发现了这点线索,必然会倾尽全力揪着不放。
可文乐知告诉他,是程殊楠最后放弃了。
之后程泊寒又告诉他,自己没理由要救他出来。
所有人都告诉他,
程殊楠死了。
梁北林沿着墙壁滑下去,像突然垮掉的、没有灵魂的肉体,重重摔坐在地上。他两只手抓着头发,隐藏在深处的无助和哀伤在此刻具象化。
“我不是非要……”
不是非要找到他,只是想要他活着。
只要活着,哪怕在某个角落里,就可以。而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被压在异乡的巨石下,再也不能跑不能跳,不能说话不能笑,甚至连遗体都不能运走。
程泊寒沉默地看着已经撕扯到极限的梁北林,缓缓叹了口气,说:“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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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乐知咬了一口苹果,唉声叹气了几回:“有点可怜啊。”
程泊寒简单将病房收拾了下,然后把脏衣服脱了扔到垃圾篓里,听文乐知这么一说,冷笑了一声。
“可怜?男人这种东西你一旦可怜他,他就会蹬鼻子上脸。”
原本他对别人的感情故事并没兴趣,也不想插手,在商言商,他并不想得罪梁北林。程殊楠他一共见过没两面,说感情那是一点没有的,至于亲戚来求,他也是能应付就应付。
他敷衍的态度甚至惹得文乐知有几次不满。
可梁北林竟然敢拖拽文乐知。得亏他回来得及时,不然指不定发生什么。一想到这个,他就上火。不过他说的话够狠,不啻于在梁北林心口剜刀子。
“那倒也是,不破不立。”文乐知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然后又好奇地问,“你说他需要多久能缓过来?”
程泊寒收拾背包的手一顿,想了想,如实说:“偏执的人对得到和失去都很难洒脱。”
然后又扔下一句:“上半辈子程殊楠遭罪,下半辈子也该轮到他梁北林了。”
程泊寒将厚外套仔仔细细给文乐知穿上,揉揉他的头,神情轻松地说:“走吧,再不走真查出来什么来,我们都麻烦。”
他们之所以没有当夜离开,就是要在医院里等梁北林找来。梁北林不来这一趟,不让他发泄一回,死心一回,他俩即便回到元洲也不得消停。
“走,回家!”文乐知扬起一个狡黠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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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DNA检测结果那天,梁北林在卧室里坐了几个小时,之后去院子里,将那三棵玉兰树全种上了。
白玉兰早就订好了,但因为程殊楠去景州,梁北林想要他能亲眼看着栽种,便说等等。后来树送了过来,就放在墙角,却再也等不回程殊楠。
他挖了三个深坑,坑底铺上碎石,然后将苗木种上,埋土,浇水。
他做这些的时候很安静,袖口挽起来,小臂上青色血管在绷紧的肌肉上若隐若现。燕姨站在廊下擦眼泪,忍了几次还是上前去叫他。
“北林,我熬了汤,你多少吃一点。”
“北林,你别这样……小楠已经走了……他是个好孩子,下辈子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梁北林停下动作,孤零零站在玉兰树下,像被抛弃的衰老狼王,已经失去了自己所有的精神世界。
过了一会儿,他动了动,继续垫土。
“移栽得太晚了,得浇足浇透封冻水才行,等小楠回来,就能开花了。”
“燕姨,”梁北林突然抬手指角落里的吊篮,“麻烦您做个垫子铺上吧,我想把整个篮子都包起来,冬天坐在里面不会太冷。”
说完了,他又补充道:“之前我看了几家定制的,都不是很合适,您做的小楠应该会喜欢。”
燕姨别过脸,半晌之后走到梁北林身边,将他手里的工具拿下来,说:“那你先去吃饭,吃完饭才能有力气做这些事。”
梁北林这次没拒绝,听话地跟在燕姨身后往房间走。
吃过饭,梁北林跟燕姨说要回书房处理工作。燕姨有些担忧地跟着他走到书房门口,不便再跟去里面,又见他这会儿神色平常,便默默地转身离开。
梁北林关上门,在书桌旁坐了一会儿,紧接着开始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徘徊。
他又拿起那份检测报告看,几秒种后突然大力将那几页纸撕碎,往废纸篓里一丢。过了没一会儿,又将纸屑捡出来,手里握着一只火机,打了几次才点着,然后坐在地上,慢慢看着那堆纸屑变成灰烬。
前几天检测人员来家里取走了程殊楠的牙刷和落在外套上的头发,今天结果出来,他只看了一眼,就天旋地转。
这个结果不是真的,他不接受。他想,程殊楠一定是躲起来吓他的,一定会回来。
他在地板上坐了很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在门口停住了。
梁北林猛地抬起头,心跳到嗓子眼,然后爬起来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程殊楠赫然站在外面。
身上还是那件去景州时穿着的黑色羽绒服,脸冻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一看就受了不少苦。
“小楠,小楠,”梁北林大力将人拉进怀里,死死抱紧他,“你回来了,我就知道是他们骗我,我就知道是你躲起来了,你回来了,太好了,我错了,对不起,我以后会改,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每个单词和句子都要重复几遍,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失声痛哭。
他说了一会儿,便将程殊楠抱进来,放到沙发上,然后自己跪坐在地板上,两只手抱住程殊楠的腿,掌心下冰凉一片。
“怎么这么冷?”梁北林说着,起身拧开壁灯。
程殊楠好像很怕光,抬手挡了下脸,木呆呆地看着梁北林。
梁北林又抬手去摸程殊楠的脸,程殊楠不说话,只发愣,脸也很凉,湿漉漉的。
“我给你拿被子,你等等。”梁北林跌跌撞撞爬起来,去床上扯下被子,将程殊楠整个包得只露一张脸,然后急声问,“还冷吗?”
程殊楠嘴唇扁了扁,说“冷”,同时一双圆眼睛里突然流出血泪。梁北林大惊,抖着手去抓被子,想要将程殊楠裹得更紧,一低头,发现他光着两只脚,脚背上竟然全是碎石,小腿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小楠……不怕,我带你去看医生,不怕,没事的,没事……”
梁北林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嘶吼,猛地睁开眼。
没有回来的程殊楠,没有流着血说“冷”的爱人,没有打开过的门,没有拧开的壁灯。
有的,只是一场噩梦。
【作者有话说】
周六也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