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熙熙攘攘。
会仙楼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酒楼,酒幌高悬,迎风招展,风幡猎猎作响。
一楼外的亭子里,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惊堂木一拍,说书人开始讲道:“列位客官!试问谁人不知?我大融如今的圣上,降生之时,天际有神异之光,群鸟吐五色气成云,乃是至福之人,这也是天佑我大融之兆!”
“琮王爷与当今圣上乃是一母同胞,血浓于水,情同手足,又护佑圣上登基,承继大统,圣上敬爱兄长,感念手足之情,因王爷名璋,封为琮亲王,不外封就藩,特许其留京,协理政务。”
“我大融能有如此海晏河清的繁荣之景,国运隆昌,正是圣上贤明,又有琮亲王与大融诸位肱股之臣辅佐的缘故。”
说书人告一段落。
底下有人兴冲冲地插话,“若说起当今为大融鞠躬尽瘁的肱股之臣,那自然是内阁首辅聂修远聂相国!也是当今圣上的皇后啊!”
“正是!”说书人道,“圣上仁德贤明,皇后忠直谏诤,帝后伉俪情深,有如此表率,是我大融之幸。”
有人疑问:“那首辅大人,我听闻当初可是先帝在时建元二十六年的状元,十七岁能有如此成就,那可是大融最为年轻的状元郎,后来年仅二十四岁官拜内阁的文渊阁大学士,说是青霄直上也不为过,为何会甘愿屈居宫闱之中……?”
又有听客不服地反驳提出疑问者,“入后宫如何能叫做屈居宫闱?这可是圣上的后宫!承蒙天恩,万死跪谢也不为过!”
有听客支着下巴,痴痴然道:“若是圣上召我入宫的话……”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吵嚷的声音停下来,他才缓缓道:“列位客官有所不知,先帝在时,聂相国曾奉命兼任当今圣上和琮王爷的老师,圣上聪慧过人,又是龙章凤姿,顾盼生辉,聂相国有凤求凰的心思,也属于人之常情,再者——”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随着故事低沉下来,“再者,这聂相国的双腿……是在保护少年圣上免受刺客所伤才导致的。”
众人恍然大悟,心有戚戚。
多数大融子民只知道叹惋首辅大人双腿不良于行,却不知道内里还有这样的故事。
说书人压低声音,评点道:“聂相国对圣上情深义重,又端重有贤才,堪称良配,这中宫之主的位子,自然是他来坐最为合适。”
“还有,方才屈居宫闱的说法可不对,圣上有仁德,不忍心辜负他人的仰慕之心,又爱惜人才,舍不得良臣困于后宫,故而特许了宫妃仍旧保留原来的职位,能够在前朝为大融效力。”
此时有人提出异议:“圣上英明,但且先不论这个,我可是听闻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早早与魏贵妃定了婚约,按理来说,魏贵妃是先人,怎么反而排到了后头?”
说书人:“这魏贵妃,虽说家世显赫,世代忠良,他祖父,曾经的安远侯,又是如今圣上生母的养父,抗击朔丹而牺牲;魏贵妃父亲,如今的安远侯,也至今戍守边疆,掌握西北边陲大权,魏家与圣上的母族无异,两家本就是亲如一家的关系。”
“而魏贵妃自己,年轻有为,是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统御禁军,同圣上是竹马之谊,一起长大,早在幼时,魏贵妃就与圣上有娃娃亲的婚约。”
“对啊对啊,那这样说来,魏指挥使原本也有坐主中宫的可能,怎么只是贵妃呢?”
说书人道:“唉!此言差矣!魏指挥使乃一个武夫粗人,不懂得如何协理后宫,后宫众人,皆是对皇上一片痴心,常有争风吃醋的事宜,魏指挥使他惯会舞枪弄棒,无法解决争端,自然是要由聂相国这样的端重之才,方能稳定后宫。”
听者犹疑:“那……那齐少卿齐妃呢?我听闻齐少卿在朝中虽然冷面冰霜,做事雷厉风行,但在宫内,可是恭俭温良,做得一手好书画,一年四季还会为圣上缝制新衣,这样端庄能干,倒也不为皇后之选。”
说书人道出内情,“齐妃出身寒微,与圣上相识得又晚……”
“这如何说?那皇后聂相国,可和齐少卿一样是农家出身的状元郎啊。”
说书人:“这齐少卿,与圣上相识的时候,可不是齐少卿,他当初不过一个寒门学子,是圣上微服私访,到了江南,和他有过那么一段阴差阳错的露水情缘。”
“齐少卿后来上京赶考,在圣上钦点状元的时候,才认出心心念念找了这么久的人竟然是九五之尊。”
“总之,齐少卿情路坎坷,如今好不容易才挣得妃位,他这位后来者当然比不上前人。”
说书人说罢,告一段落,饮了饮早就凉透的茶水。
“继续说!继续说!”三吊铜钱爽快地丢到说书人的茶桌前,丢钱的那个小厮道,“我家主人爱听故事,继续说!”
说书人故作风雅,摇了摇羽扇,“那且听我继续道来!如今的宫里头,除却这几位,剩下的就还有崔嫔和乌贵人了。”
“这位都察院的崔经历,崔嫔,说起来可与齐少卿有同窗之谊,又是同一年的进士,一人状元,一人探花。”
“按道理来说,两人的关系应当不错,但有知情者透露,从前在书院攻读功名时,两人的关系就不好,因着什么?可不就是因着齐少卿事事领先崔经历一头吗?”
“后来发生一件事情,两位大人的关系更是恶化成如今这副势同水火的模样。”
说书人又喝了一口茶。
再一吊铜钱丢到他眼前,“什么事情?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那时崔大人还未入宫,外面谁人都知晓他和齐少卿关系不好,但是圣上不了解,他便以要和齐少卿见面,一叙昔日同窗之谊为缘由,常常出入宫闱,借机与圣上碰面,一来二去……”
说书人的语气微妙起来。
“后来,齐少卿领命去查青州水患赈济款牵涉的大案,身上不慎负重伤,圣上体恤他为朝廷效的犬马之力,案子结束后让他休养两月。”
“殊不知,在这个空档,崔大人再入宫墙之内,齐少卿赶到的时候,此人正与圣上颠龙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听众瞠目结舌,“这……崔大人未免有些不厚道了。”
试想一下,昔日同窗,官场同僚,竟然趁自己不在,乘虚而入……
若是他们是齐少卿,也咽不下这夺妻之仇啊!
难怪齐妃和崔嫔现在势同水火。
有人继续好奇道:“那乌贵人呢?”
“这乌贵人……”说书人面色犹豫,“要说起来,这乌贵人则更不体面,他本是大襄胡人,乃大襄最有可能继位的王子。”
“然而前年正月,我大融举办朝会大典,大襄王君病重,原本是大襄国内夺权的好时机,此人却千里迢迢从大襄跑到大融来朝觐,说曾经与圣上有过几面之缘,竟然就在大庆殿上,大言不惭地提出,愿以大襄三千良驹,万两黄金,望与圣上结亲,使大融与大襄永结同心,成百岁之好!”
大融子嗣单薄,无论是圣上,还是琮亲王,膝下皆没有儿女,更何谈找出一个公主来和这胡人王子结亲?
这一番话,说明这位域外人,分明是冲着圣上来的!
虽说大融与朔丹交恶,对峙多年,大襄所产的高足贡马必然是对大融的一大助力,但哪里有出卖国君,让国君以色侍人的道理?
大襄这是欺人太甚!
圣上发怒,手中玉杯用力摔至这胡蛮人的脚下。
生起气来,眉眼漂亮得灼目。
“这样说来,圣上应当是极为厌弃这位大襄王子才是啊。”
“怎么后来他还如愿成为了宫里的贵人?”
说书人摇首道:“前人有云,烈女怕缠郎。哪怕是圣人,那也拿没脸没皮的缠郎束手无策啊。”
“那胡人王子,被砸了玉杯,还不走了,住在京城梁门外的同文馆,一得空闲就向宫中递帖子希望能够进宫面圣。”
“有一次圣上准许他入宫,却不露面见他,本是想要让此人知难而退。”
“但这胡人揣测不出圣意,在养心殿外跪了一天。”说书人感叹,“圣上宽仁,为之所动,加上后来有一次歪打正着,让这胡人有机会为圣上解了媚药……”
“可不就成了宫中的乌贵人?”
故事讲到此处,今天的场子就结束了,众人散场,只等第二日再围聚起来听书饮茶。………暑热时节。
圣上前往京城外的避暑行宫。
清凉殿外,茂林修竹,飞流瀑布。
此处本就依山势而建,眺望远处视野辽阔,山峰林立。
箭矢破空之声。
却没有射到靶子上,而是没入了老远的草垛里。
轩内,水鹊泄气地放下弓箭。
他穿着窄袖圆领袍,足下是束带丝鞋,轻便灵活的装束,但是一个上午过去了,除却热得那后脊上冒出汗珠子,没一点进展。
唯一好些的成绩,是一支擦着靶边而过的箭矢。
水鹊将头上扎的额带扯下来,眉眼耷耷,“朕不练了。”
魏琰识趣地拿帕巾,给圣上擦一擦额际的小汗芽,“陛下,不若臣让招箭班的过来?”
招箭班的军士所属禁军,魏琰是指挥使,这些人也由他负责。
“没意思。”
水鹊推开魏琰的手。
谁不知道招箭班的军士,能以头上戴着的幞头,接住射来的箭矢,顺势将箭转导入箭靶?
哪他无论怎么射,皆是正中靶心。
魏琰天天想着这些欺君的把戏。
水鹊轻轻瞪他一眼。
魏琰不明白怎么了,于是傻里傻气地对他笑。
又有箭矢破空之声,连破连声。
水鹊回首望,正是乌淳拿起了他放下的弓箭,十发,发发命中靶心。
“……”
水鹊凝噎一瞬,心生闷气,问道:“你什么意思呀?”
他一支箭也中不了,乌贵人存心来气他的吗?
难怪皇兄曾和他说,后妃要挑温柔小意的。
万万不能是这样的!
圣上郁闷得很。
不想再和轩内的两位武夫多待。
他本欲离开,又闻到内室不知何时点起来熏开的香。
像是崔嫔往日熏的檀香。
水鹊问檐下等候的宫人,正是崔时信宫里的,“你家主子如今在何处?”
宫人妥帖地回答:“回禀陛下,已在偏殿等候陛下多时了。”
水鹊欣欣然摆驾去了。
乌淳怔怔地望着圣上背影。
他射箭,本欲是想要开口帮助陛下精进箭技,从来没存有炫耀的心思。
结果却把陛下气走了。
他垂落拿着弓的手。
魏琰闻见内室不同寻常瓜果香气的檀香,才恍然反应过来。
崔时信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惯会用这些伎俩,吸引陛下的注意!
【作者有话说】
崔三:宫斗,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