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段路的时候,水鹊坐在后座上,攥紧了手机。
隐隐沁汗润湿了手心。
手机弹出了新的消息。
屏幕在夕阳光照下有些难以看清,水鹊调高了亮度。
因为他回复了留言板的消息,对方依言向他的微信发送来添加请求。
验证信息简明扼要——
“我是裴以。”
水鹊无意识地咬住下唇,点击通过的一瞬间,裴以立即发过来一张图片。
裴以:这是你的学生卡吧?
水鹊不用点开大图,也能看清楚上面印的小寸照片和身份信息栏。
照片应该是无限副本自动生成的,作为水鹊高考前学校统一拍的准考证照片,同样录入了大学的学生卡系统。
蓝白的短袖校服干干净净,连衣领也乖巧地系到最顶上的扣子。
皮肤很白,乌黑短发,没能盖住的喉结小巧。
对着镜头有些腼腆似的,抿住唇,带着青涩浅笑。
像是剥了壳儿的荔枝果肉,嫩得能够掐出水来。
裴以垂着视线,手指摩挲过学生卡右下角印着的照片。
他再度在微信上点击输入框。
裴以:我很好奇,为什么……
裴以:小鹊信息栏上的性别是男?
水鹊慌神了,一下子把手机塞进书包侧边用来装水杯的网格兜里。
因为他的书包让关一舟帮忙背了,所以坐在后座上顺手那么一塞很方便。
水鹊决定在想到下一步计划之前,先短暂地逃避信息,冷处理。
他问关一舟,“你认识的那个裴以……有兄弟吗?”
凭楚竟亭调查出来的线索,目前拥有最大嫌疑的人是裴余。
虽然长相平平,但是细微处可以看到眉毛和眼型和裴以是有三四分相似的,何况名字也如此相似。
关一舟丝毫没有迟疑,不假思索道:“有啊。”
“小时候我和他们两兄弟一起打过球,两三年前我们两家还吃过饭吧,裴以的哥哥……”
关一舟努力回忆了几秒钟,“好像叫……裴余?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记忆点,只记得看起来怪阴郁的,在饭桌上就像个透明人。”
水鹊攥了攥他的衣角,追问:“还有呢?没了吗?”
关一舟继续道:“后来听我妈提起,裴余上大学的时候休学了,大约也就是半年多之前的事。”
这样说来,时间和两名地下偶像失踪的日子也几乎能吻合上。
水鹊听楚竟亭说,他们在锁定怀疑目标的时候,发现裴余也难寻踪迹,因为仅仅是猜测,无凭无据,他们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搜寻,发布什么通缉令。
询问裴余的父母,只是说裴余从前也经常一声不吭地就断联一段时间去旅行,也没有什么朋友,旅行也是独自出去的。
“裴家不怎么注重裴余吧,”到了廉租楼下,关一舟推着自行车到棚子里,边走边说道,“裴叔叔和阿姨在我印象里一直更偏爱裴以,毕竟无论是成绩还是各方面的天资素质,裴以都要优于大三岁的哥哥裴余。”
关一舟说到这里,猛地一转头,对水鹊道:“你问这些做什么?你很在意今天那个裴以?”
水鹊摇摇头,“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他满脸无辜,似乎真是随口一问的。
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水鹊语气懊悔,“啊……刚刚路过街口的便利店,忘记去买冰淇淋了。”
成功让前面走着的男生脚步一顿。
关一舟原先已经取出钥匙了,又回头问:“你要吃哪种?”
水鹊从他那里接过自己的书包,“三色的雪糕,可以吗?”
关一舟:“哦。那你先回去等我。”
水鹊这一打岔,完全让关一舟忘了自己刚刚的怀疑,只顾着给人去街口的便利店买三色雪糕了。
水鹊在原地站了站,从书包侧边的网格兜里翻找出手机。
小脸绷紧,面色凝重。
他没有察看更没有回复的消息。
裴以:小鹊学长真是长得像女孩子一样漂亮。
附上了一个视频。
是水鹊之前的公演直拍视频。
水鹊低头,指腹敲打屏幕键盘,“你想做什么?”
他不明白裴以的意思。
似乎是因为水鹊晾了他一段时间没有回复消息,对面的消息慢悠悠地弹出来。
裴以:不想做什么,我没有要用学长的秘密威胁学长的意思。
裴以:虽然是在游泳馆更衣室捡到的,但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小鹊学长的学生卡带回家了。
水鹊郁闷地鼓了鼓脸。
也就是说裴以明明是可以交给失物招领处的。
他自己也粗心大意。
水鹊后悔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连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裤袋里掉了学生卡也不知道。
之前进出校门的时候是刷卡的,最近学校新装了刷脸系统,但水鹊还没来得及改掉随身携带学生卡的习惯。
裴以:什么时候再见面,我把这个还给学长吧。
水鹊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对方是好人啊。
他刚刚看裴以发过来那个公演视频,又说他像女孩子一样,还以为裴以是要用男扮女装的事情勒索他。
水鹊上到五楼,脚步轻快地往房间去。
散落在肩颈边的发丝,正流淌着放松的愉悦。
他正在想着找个什么时候和裴以碰个面取回学生卡,顺便可以请对方吃个饭表示感谢。
新的消息又发过来了。
裴以:周日晚上zahra在星光广场有公演吧?到时候特典会,我会记得把这个带上。
水鹊彻底放下心来。………
水鹊先洗了澡,出来的时候正好能吃上关一舟买回来的三色雪糕。
他喜欢用雪糕自带的木勺子,先把每个口味的都各舀一口,再三种颜色一起刮着吃。
水鹊凑近了关一舟,问:“今晚吃什么?”
关一舟正在处理凉拌菜,是刚刚去帮水鹊买雪糕的时候,顺便骑远些路程,到附近菜市场买的。
红油汪汪,辣香金黄,一大袋拌到深口盘子里去。
档口的打包袋子是白塑料袋,很薄,辣油都渗出来沾在关一舟的虎口和指腹。
水鹊乖乖地把套了新袋子的垃圾桶挪过来,让关一舟正好把油乎乎的打包袋丢到里头。
受不了手中辣油腻乎的感觉,关一舟背对着水鹊立在洗手台前,“凉拌菜,然后我再做个麻辣拌?会不会太辣了?”
水龙头里的水甚至也有外面晒一天的温热。
水鹊看着关一舟挤了一泵洗洁精,“夏天什么也不想吃,辣的还开胃一点。”
洗洁精挤了一泵就只留下呱唧呱唧的声音。
关一舟晃了晃瓶身。
水鹊:“用完了?那丢掉吧。”
黄色的洗洁精剂,甩进垃圾桶里,撞了一下。
光与风穿过公共厨房旁边的绿色窗帘。
水鹊盯了一会儿,“我怎么记得……”
他早上出门匆忙,没有来得及倒房里的垃圾啊?
这个垃圾桶是他从房里拿出来的。
昨晚分明装得是满满当当,今天早上他又没有来得及倒掉。
但是刚才空空荡荡,还套了垃圾袋。
关一舟没有他房里的钥匙,也没办法帮他丢垃圾,房东阿婆忙着打麻将,哪有这样的闲工夫?
水鹊回头望了一眼房里的方向。………
水鹊吃完晚饭还出去了一趟,去和两个表姐排练周日的公演。
大半夜才回来,他出了一身汗,肯定要再洗一次澡。
蹬开了鞋袜,赤着足,踩过房间地板上漫画拆封后遗落的塑封袋与书腰,足底碾过薯片袋锯齿状的边缘,扎扎的。
水鹊抱着换洗衣物出去,新的拖鞋放到浴室门口。
洗漱完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
他从浴室里出来,或许是泡澡促进了血液循环,原本细白的耳垂红通通的。
水鹊擦了擦头发。
拖鞋趿拉着的声响,在房门口一停。
水鹊看着干干净净的地板,怔了一秒钟,毫不犹豫地转道去隔壁。
他砰砰砰地拍关一舟的房门。
这一片临海,水鹊好像在蛙鸣声里听到夹杂的海潮涌动。
外面月光下,海面好似沸腾般汹涌澎湃,迷漫起白雾。滴答、滴答。
可能是浴室的花洒没有按紧。
走廊的红木地板纹理泛光,水光里是难以名状的事物,一只只安静地伸展蔓延。
房里怎么拍也没有回应,水鹊猛地一回头,走廊两边皆是空空荡荡的。
被无形物狭抱着回去的时候,地板上留下了不安挣动的弯曲水痕。
房门无风自动,轰然合上。
“唔、唔唔……”
水鹊眼角绽出生理性的泪花。
后脑落在枕头上,嘴巴被捂得红红。
泛黄外壳的空调机安静吹着冷风。
床尾的薄薄空调被,盖在水鹊身上,被角掖好了,整整齐齐。
水鹊扯了扯,把下半张脸都藏进被子里。
眨了眨泪花,望着空气。
他是故意将房间地板弄得一团糟的,地板上散落的杂物是刻意而为。
还真让他试探出来,他的房里一直有个隐形者。
薄被陷出一个大掌形状,水鹊感受到一拍一拍的安抚力道。……简直像是在哄睡宝宝。
灯火一灭,偏偏在这样有些熟悉的力道中,水鹊生出了困意。他那样困。
自然也发觉不了。
在自己闭目沉沉睡去之后。
无形的空气,是如何舔开雪贝牙关。
躲在湿润口腔里的软红舌尖,被透明人吸吮得抖颤不已。
眼皮微微痉挛流出眼泪,小脸靡丽得不成样子。
唇缝让人含得合不上,晶莹水液渍湿了唇角。………
夏日天亮得很早。
周日才八九点钟就更是阳光格外灿烂了。
关一舟不知道为什么,昨晚睡得从未有过的沉,一觉昏睡到天明。
刚打开房门,讶然问:“这么早,你去哪?”
水鹊背着包,包里塞了晚上要换的衣物,现在还能去练习和彩排。
他磕磕巴巴地对关一舟道:“没、没有,我出去和朋友见个面,晚上回来,会很晚,就不用做我的晚饭了。”
关一舟语气有些失望,“哦,几点回来?要吃宵夜吗?”
水鹊晃晃脑袋,看了看时间,网上打的车也到这边了,他即刻出发。
“很晚的,不用宵夜了。”
关一舟望着走廊里对方的背影。
水鹊今天把及肩的短发在后脑勺扎起了一个小揪,埋在衣领附近的颈后肌肤,有一两点叫人难以发觉的红痕。蚊子?
关一舟郁闷不已。
下楼买东西的时候遇见了住在楼下的研究生学长。
“关一舟?”对方惊喜,从裤兜里拿出手机,“你有空吗今天?”
关一舟忽然想起这位研究生学长因为吉他弹得不错,被男性追求的故事,他谨慎地后退一步。
研究生学长解释:“唉,我这里多了一张演出门票,本来是我自己打算去看看的,但是音仪突然约我去图书馆……”
关一舟想起学长曾经说过明里暗里追求音仪学姐很久了,既然同为直男,他松了一口气。
“既然这样,那你的门票就要浪费了,是什么门票?”
学长是在平台上订购的演出票,点进页面里展示给关一舟看。
“zahra-three?”
关一舟看向页面,设计得粉粉紫紫,总是相当少女心的购票详情。
他只看见了放在前面的一对双生子偶像的照片,问研究生学长,“你什么时候追起少女偶像的组合了?”
研究生学长突然笑了一下,“之前不是有个加了微信向我告白的学弟?虽然性向不合,我婉拒了,但是还没来得及互删,前几天无意中刷新看见他的朋友圈,说从前喝多少中药都不管用,但是现在看了地下小偶像,已经成功调理成直男了。”
“我好奇搜了一下,他朋友圈提及zahra正好今晚在星光广场的大楼里有演出。”
“你要是感兴趣,我就把这个票的二维码转给你,到时候现场出票就可以了。”………
关一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就是神使鬼差地就来了。
入场的时候还买了个饮品券。
至于什么特典券,他听不懂这么专业的词,不感兴趣。
演出的场地不算大,千人规模。
场地内暗下来。
但演出还没开始。拥挤。
关一舟皱紧眉头。
场内冷气开得很足,他入场的时候在外等候了好一会儿,热得额头出汗。
周围人不知道是谁的香水喷得过浓,和场内其他人的又混合在一起,对于嗅觉敏感的关一舟来说,算是一场折磨。
左右也就几十块钱的门票。
关一舟脸色很差,逆着人流要离场。
清脆悦耳的前奏一出来。
人群黑影忽而激动地攒动,有人难抑地喊:“小鹊!”
关一舟站住脚步。
轻快得像是小鹿乱撞似的旋律。
舞台灯束在叮叮当当的音乐里,一打乍亮。
关一舟猛然回过头。
就见到了光束之中,闪亮登场的小偶像。
小飞袖,花苞裙,在弹跳的时候,裙摆蓬松,软乎乎如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