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林殿比浓翠轩还要更大更敞亮些,但宫人数量显而易见,没有浓翠轩的多。
因为住在昭林殿的齐妃喜静,不喜欢人打搅。
水鹊本来想要内廷多挑几个手脚麻利的宫人到昭林殿侍候,但是被齐朝槿委婉拒绝了。
平日忙于察理冤狱的大理寺少卿,如今正在窗牖前的桌上,躬身伏案书画。
水鹊让随侍太监不必通传,又摆手示意昭林殿的宫人不必出声。
他轻手轻脚地上前,踮起脚才能蒙住齐朝槿的眼睛。
眼前一片朦胧的黑,齐朝槿将丹青笔好端端地搁到一旁的白玉山水笔架上,搁下清脆轻响。
他抬手按住蒙盖自己的手,温声道:“陛下。”
“齐郎这就猜出来了?”
水鹊没有捉弄成功,悻悻地说着,松开了手。
齐朝槿顺势握住了他,将圣上小了一两圈的手裹在掌心里,“下次臣会再猜猜的。”
其实不必猜,宫里宫外,也没有人会这样对待大理寺少卿,同他这样玩笑。
水鹊凑前了问他,歪一歪脑袋看桌案,“在做什么?”
“天气热,臣心烦意冗。”
距离一近,齐朝槿闻见了圣上衣衫沾染的隐约檀香,薄唇抿成一根弦似的直线。
“以书画消遣罢了。”
绳纹卷头的长桌案,铺展着已经作好的画卷。
是腊雪赏梅图,画中人近在眼前。
簌簌白雪,朱红宫墙之下,一树寒梅独自开,梅花落在圣上的衣袍。
叫人的眼睛不知道是先赏梅,还是先看人。
画的是齐朝槿去岁生辰的时候,水鹊那日陪他在御花园走动。
齐妃对他真是情深义重,尤其念旧情。
水鹊瞥了一眼齐朝槿腰间佩的双鱼玉佩。
还是他当初下江南私访的时候送出去的,玉料没多好,在皇宫库房里的玉饰当中算是次等的了。
水鹊的视线重新放回书画上,放轻声音,真诚夸赞道:“齐郎画得真好。”
他让随侍的大太监呈上路上捡到画卷,“这幅必定也是出自齐郎之手,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吹到廊外梨花树上了。”
齐朝槿不动声色,接过来,看了看,“大约是臣殿内养的兔子顽皮,衔了去何处玩,遗落了吧。”
兔子又不会上树。
何况衔着画卷上树呢?
水鹊瞟他一眼,不满地咕哝道:“一听就知道是搪塞朕的谎话。”
错漏百出,当他是傻子不成?
齐少卿心思缜密,当然不可能是故意扯这样的谎话来搪塞圣上。
“臣挂念陛下,陛下却心系天下,日理万机。臣别无他法,方才出此下策。”
齐朝槿将画卷重新存放入竹筒内,动□□惜而谨慎。
“陛下聪慧,倒是一眼就看穿了臣的把戏。”
圣上让他一称赞,小龙尾巴禁不住又得意地翘起。
眼睛笑得月牙儿弯,脸颊上也出现一个小窝,哼哼道:“雕虫小技,当然逃不过朕的眼睛。”
齐朝槿看见他笑,不自觉也松开了神色,薄唇弯起浅淡的弧度,“陛下英明。”
水鹊说道:“要不是担心没人捡画,这样好的画要在树上风吹雨打糟蹋了,朕才不会过来给你送。”
齐朝槿颔首称是。
水鹊瞥他一眼,又去瞧那桌案上的白玉山水笔架,搁着好几支紫毫笔。
忽而想起什么,水鹊随意捻起一支墨玉管的紫毫毛笔,“这支是新的?之前没见你用过。”
没待齐朝槿回答,水鹊又继续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也不知道崔时信说的法子是真是假……”
齐朝槿神色微敛,语气平缓,“陛下中午是去浓翠轩了?”
他殿内有宫人,随时探听着圣上的行踪。
如今齐朝槿这是在明知故问。
只是水鹊不清楚,还好好地回答道:“对,他和我分享了一本奇书,里头记载一种方法,说是在白牡丹刚开花时,用崭新的毛笔蘸上一种什么水,描画花瓣,待水干后,以腾黄与粉调出来的淡黄再绘……”
水鹊尝试完整地复述出来,却发现自己把最关键的信息漏掉了,“说的是什么水,朕一时间忘记了……”
“白巩水。”齐朝槿补充,“应当说的是白巩水,陛下。”
白巩石加水溶解所得。
水鹊经他提醒,惊喜道:“对,就是白巩水,齐郎如何知道?”
齐朝槿:“花镜那,臣少时也曾有幸读过。”
水鹊于是道:“齐郎真是博览群书,那你可曾试验过这方法?”
齐朝槿摇头,“不曾。”
观察水鹊的神色,齐朝槿问:“可要臣叫人寻白牡丹和白巩水来?”
水鹊拒绝道:“算了。”
崔时信宫里的那些都是几个月前就让人专门培植的白牡丹,又在出芽时早早浸染了色才成功,现在六月天,哪里再叫人立即种出这么迟放的白牡丹来?
水鹊拿起齐朝槿先前放下的丹青笔,粲然笑道:“不若齐郎教我画牡丹好了。”
他记得从前在江南,齐朝槿还是清贫书生的时候,为了过生活帮坊市里头的扇铺画团扇,各种花鸟虫鱼,信手拈来,跃然纸上,画什么皆是栩栩如生。
齐朝槿从后圈着他。
又握着水鹊的手,带着铺展开了一张新的宣纸,“好,那臣教陛下画牡丹。”
齐妃身量高大,圣上长得又纤巧,由后方看去,只能从齐妃肩膀的位置,瞧见圣上一点儿柔顺乌黑的发顶。
两个人的气氛融洽和谐。
能跟在皇帝与后妃身边侍候的宫人全是伶俐机敏的,如今也识趣地退了下去。
墨色在宣纸上随紫毫笔晕染开。
齐朝槿半阖眼,视线垂落,从这个角度,恰好看见了水鹊衣襟里未遮掩好的红痕。
他带着水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一顿,宣纸上墨色一重,化成了浓厚墨点。
好好的牡丹初绽,就这样毁了。
水鹊不满地怨道:“齐郎你做什么呀?心思也不在纸上。”
齐朝槿呼吸一窒,又迅速地调整原状,“是臣一时出神了。”
早在从前殿试之时觑见圣颜,他就该接受的——圣上不可能仅仅和他一人长相厮守。
陛下还念着江南所赠双鱼玉佩的情分,能够接纳他入宫,已经是万幸了。
即便心中这样想着,齐朝槿口中却弥漫起苦涩味道,他挥毫几笔,宣纸上的墨点重新化为栩栩如生的牡丹叶。
“齐郎……!”
水鹊惊喜地回首,就撞上了齐朝槿俯首印下来的吻。
好些年的情谊,不知道多少个日夜耳鬓厮磨的亲密。
水鹊自觉是了解这位齐少卿的,哪怕是在情事上,也颇有分寸,端的是君子做派,轻缓温柔,不会放纵。
因此水鹊平时处理政事累了,也更倾向于到齐朝槿的殿里歇息。
毕竟没有他首肯的话,齐朝槿在给他揉捏肩膀按摩时,不会像崔时信那样动手动脚。
只是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
如若将往日的亲密比作屋檐外静静的滴水,现在就是连亲吻也像狂风骤雨。
水鹊用手抵住他的肩头,在密密匝匝亲吻的间隙,喉咙间挤出断断续续的气声,“不可……今夜……皇后……”
他还想说什么事情。
齐朝槿已经听不进去了。
耳畔捕捉到圣上话语里的皇后,更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招架不住的圣上,只能被动地容忍齐妃冒犯。
原先雪白的脸颊晕出过分靡丽的粉色,眼泪打湿眼睫,湿漉漉黏成小簇小簇。
窗页半掩,傍晚时分的阳光融融,昭林殿空空荡荡,落针可闻,只有搅动的水声与隐秘抽泣。
日影推移,桌案边立着的两道人影交叠,密不可分。
像是剥小笋一样,圣上的衣衫堆落在脚边,被迫袒露出粉润的肩头,周身肌肤玉白,印着已经分不出是哪个男人留下的红痕。
只能在凑上去仔细探求的时候,依稀分辨出那斑驳红痕的新旧。
圣上全然化作帘外春水了,纤白腰线簌簌颤抖。
像是猫儿被掀翻了压制着露出肚腹,圣上靡丽柔软的内里也敞露着。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齐少卿长衫却还严实完整,起码从表面看起来,仍旧是那位一丝不苟的齐少卿。
因为夹紧而挤压的大腿根软肉,止不住地一抽一抽。
傍晚突兀的一声“啪嗒”轻响。
浸透了水液的青玉管紫毫笔,毫无预兆地落在地面。
齐朝槿垂眸,眼中晦暗不明,他叹息一声,“陛下,第三支也落了。”
三支了,那就是三次。
水鹊撑着桌案,宣纸久久攥在手中,已然捏皱了,听见了齐朝槿的话,嗓子眼里崩溃地挤出细弱的泣音。
软红的舌尖,再一次让齐少卿吮吻。………
好好的避暑行宫,水鹊原是想要在处理政务的闲暇放松放松的。
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了。
因为齐妃事无巨细地亲手上过药,也揉捏放松过身体,水鹊醒来时除却腰肢还有些酸软,倒没有旁的多余不适。
圣上让宫人服侍着洗漱完毕,急急忙忙赶到临时当做办公场所的偏殿。
案上堆满的奏折,在他离开之前分明是乱糟糟毫无条理的。
如今倒是每一份折子都有人仔细批红,拟好了建议,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摆放好。
熟悉的木制轮椅,上面坐着的人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水鹊轻轻咳嗽两声,心虚地上前,“先生……”
大约是因为圣上昨日哭叫得过了,嗓音还微微带了哑,可怜得要命。
聂修远眼若寒星,在宫殿僻静处侯着,那方光线不好,水鹊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
分明是明媒正娶的结发夫妻,平日里也琴瑟调和。
但是要说实话,水鹊还是对自己的皇后又敬又怕的。
毕竟在两人结为连理之前,聂修远是父皇派过来教授他功课的先生。
水鹊怎么也不会忘记自己被罚抄了五遍治水论。
有时候晚上睡觉突然梦见了,还会在梦里无知无觉地就把同眠的聂修远踹到床下。
聂修远神色淡淡,问道:“陛下可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情?”
水鹊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朕、朕忘了处理政务?”
聂修远眸色如浓墨一般沉厚,“昨夜是十五。”
初一和十五,皇帝要到皇后宫里用宿,这是历来的规矩,以彰显皇后地位,帝后伉俪情深。
水鹊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才想起来昨日和齐朝槿荒唐时,自己没说出来后面就忘了的事情。
他低声嘟囔,“怎么谷六也不知道提醒朕!”
谷六是近身伺候的侍卫。
聂修远面上没什么表情,叫人捉摸不透他心中的想法,说道:“陛下日理万机,平时已经是辛苦疲乏,叫陛下如今在行宫里也不得安歇,也是臣管理后宫不当,失责了。”
水鹊抿了抿唇,毕竟是自己理亏。
于是自然而然地跨坐到聂修远腿上,揽着对方脖子软着声音来撒娇,“好了,你别生气,也不要自责,朕以后不会忘了的,一定时时刻刻记得。”
小皇帝的眉眼生得极好,就这样静静看着人,秋水似的眼瞳盛放皆是情意。
只是好像看谁也这般深情。
聂修远神色却没有缓和,仍旧不苟言笑,“臣今日之言,并非是要求陛下做什么,也不是趁此机会向陛下邀宠。”
“只是,陛下要将节制记在心中……”
看他又开始进谏讲大道理了,水鹊赶紧凑前了去亲他。
薄唇蓦然印上软嫩的触感。
聂修远一怔,顿时噤声。
缓缓地,大手按在水鹊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毕,水鹊脱了力,软软地靠在聂修远胸膛,吐息的时候绵绵香气迷漫。
聂修远又要劝谏。
水鹊咬一咬牙,扯下来的腰带,反剪束住聂修远的手腕。
确认绑好了,不会让对方掌握主动权。
水鹊知道自己得好好安抚自己辛苦的内阁首辅,细声嘀咕道:“就一次。”
他还找好了借口,“陈太医不是说你的双腿还要针灸半年才能痊愈?所以、所以先生更要节制,就一次……”
这里说的一次,当然是圣上的一次。
圣上人又娇,气力又小,每次坐在上头,没多久就累了,要么只会化成水一般依靠着人,要么就自顾自离开了,独留额际青筋突突的聂修远。
说起缘由,是圣上大婚花烛夜时,吃尽了未束住聂修远双手的教训。
吃得不能再深透了,上下皆泪水涟涟,平坦的肚腹撑得鼓起弧度,大手把住的腰身留下红红紫紫印迹。
一次次昏过去又醒来,崩溃地发觉还吞吞吐吐着。
从此之后每次都会记得绑住聂修远的手。
这次也一样,靠着聂修远的胸膛艰难吐息后,懒洋洋地就要起身离开。
未曾想,腰带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
水鹊惊呼一声,猝不及防地就让聂修远抱起来,“等、等等……先生?!”
聂修远眼底晦暗,“陛下,臣的双腿,提早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