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房间时,闲聊依然在继续。韩檀出去的时间有些长,大家也只当他是去接了个电话,没有多问。
韩檀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脑子里却还在想着高江北那双水汽蒙蒙的眼睛。之前两次见面,还有再早些时候偶尔看到那个人的照片,怎么都没发现他长得这么帅?不应该啊?
“……有关注向远前两天那个并购吗?”
“我倒是想不关注呢,铺天盖地全是向远的新闻就算了,上周末我回家,老头还提起来——”
“是不是说人家高江北不过比你大一岁,怎么就那么会做生意?”
“哈哈哈,听这意思你也被问过?”
……
韩檀以为自己听岔了,旁边的同学看他一脸茫然,好心解释道:“他们在说向远的高江北,你肯定认识吧?”
韩檀突然想起那天中午人来人往的门诊大厅,他一眼认出那人是谁,同样,不用他自我介绍,高江北也自然而然地跟他打了招呼。
但那其实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在那之前,这个人的名字确实经常被听到,有时是新闻里,有时是像这样的饭局上,朋友圈偶尔会刷到几个人的合影,就像能轻松分辨二尖瓣和三尖瓣一样,韩檀总是能认出来合影中哪个是高江北。
也不是看脸认出来的,之前每每提起这个人,韩檀眼前都只有一个面容模糊的影子。高江北的辨识度来自哪儿,韩檀一时也说不清。
但既然说到了他,韩檀拿起桌上的手机,从聊天记录里使劲往后翻,终于找到了那天下午他们刚加好友时的对话框。
高江北的头像是一张灰蓝色主调的侧面半身照,饱和度低,曝光度更低,点开大图也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人影,韩檀盯着看了一会儿,似乎想通了刚才的那个问题。他退出来看着空白的聊天页面,飞快打了句,“你带司机了吗?”
那边没有回复,倒是这边的饭局要散了。
还不到十一点,大家在商量接下来是去喝酒还是去打牌,或者,也可以去做点别的。除了喝酒,别的韩檀都可以参加,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表态,手机突然响了:
”没有。“
”怎么了?“
——是高江北的微信。
”那你准备怎么回去?“
”叫助理来吧。“
……
韩檀犹豫了几秒,听到大家已经做出了决定,要去打牌。服务生替他们取了外套,韩檀接过来穿上,直接把手机扔进了大衣口袋。
他们几个都喝了酒,唯一没喝酒的韩檀又没有开车,一行人站在酒店门口等出租车的时候,韩檀下意识把手又塞进口袋。
春天还没有真正到来,夜风还很冷,手指不小心碰到手机屏幕都会觉得非常凉。他把手机拿出来,刚一解锁,又出现了刚刚的对话页面,韩檀看着屏幕左边高江北的头像,突然又改了主意,回复道:“那别麻烦路助理了,我送你回去,我在大厅等你。”
这一等又是快一个小时,韩檀坐在大厅一侧的沙发上看论文打发时间,旁边放了个手提袋,听到走廊那边传来脚步声,他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果然是高江北他们。
虽然微信没再回复,但高江北应该是看到了韩檀的消息,他没有很惊讶,不动声色地冲韩檀点了下头,转而继续和身边的几个人讲话。
韩檀跟着他们走到门口,就站在离高江北大概两米远的地方,看到那人背挺得笔直,礼数周全地和每个人握手告别,笑容热情不足客气有余。总之他表现得很正常,丝毫没有身体不适的样子。
一直到最后一个人上了车,韩檀才走近了一些,没等高江北扭过头来,他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高江北西装外套的后背处都洇湿了,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他一只手还在冲车窗内的人招手,另一只手却已经按在了肚子上。
车开走的下一秒,韩檀就架住了高江北的肩膀,高江北硬撑着挺直的背一下子就垮了,他从兜里拿出钥匙给韩檀,抬手指了下旁边停着的那辆车,艰难地说:“先上车。”
“又吐了吗?有出血吗?”
车发动后,韩檀赶紧把空调热风打开,把大衣脱下来披在高江北身上。好在高江北的手心没有特别凉,但他还是从袋子里拿出那盒刚刚从酒店打包的小米粥塞到高江北怀里。
坐下以后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高江北看了韩檀一眼,想起第一次见面那天在门诊,他也是这个语气去问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这大概是韩医生的工作模式,语速比平时快了一点,语气却更加温和,生怕吓着人似的。
高江北疼得厉害,又想吐,实在不想说话,但最后还是抬起手指晃了晃,含糊地说了句“没有”,缓了一会儿才又说,“我住堇园。”
“知道了,”韩檀看了他一眼,放轻声音说,“安心休息一会儿,路上实在不舒服就跟我说,我们去医院。”
他说完打开了车上的广播,随便找了个不放广告的电台,把声音调到最小,又把空调风也调小了一些。
这是高江北平时常开的车,车里的味道他很熟悉,但现在身上披着韩檀的大衣,似乎又能闻到一点烟味和不太明显的消毒水味,这和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很多年前,大概是读本科的时候,高江北第一次看到韩檀的照片。在此之前他们两个的父亲有过生意上的往来,母亲也都认识,他一直知道韩家有个比自己低一届的男孩在A市另一所重点高中读书,只是没机会见到。
那张照片是在唐一臣的钱包里看到的。唐家是政商两界都举足轻重的世家,唐一臣是这辈孩子里比较出众的一个,高江北早就认识,却也不是很熟悉。后来的某个冬天,他们在西雅图附近的一家滑雪场偶遇,一起玩了几天,渐渐熟络起来。有次吃饭结账的时候,唐一臣钱包里掉出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有三个男孩子,中间那个年龄小一些,头发很短,校服外套只拉上去一半,眉眼间透着点不服输的张扬劲儿。左边戴着眼镜,脸微微侧向中间的是唐一臣,他从小就是一副稳重的精英样子,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袖口的扣子都认真系好。而最右边的男孩比他们两个高出了一截,戴了很多首饰,笑起来的样子非常洒脱又撩人,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唐一臣解释说他们三个是很要好的朋友,高江北不是多话的人,他什么都没问。
几年后因为工作原因,高江北终于见到了照片中间那个短头发男孩本人,他叫秦鹭泽,也是A市人,只是因为年龄更小,所以高江北之前都没有接触过。彼时他还在纽约的投行工作,后来回国去益盛做了财务总监,和向远生意上的往来更多了一些,和高江北也逐渐熟悉起来。
认识秦总监之后,韩檀更经常出现在高江北的朋友圈里,真要形容,除了好看,高江北总觉得韩檀给人的感觉非常风流。十几年过去,当年照片上的韩檀除了人瘦了一些,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依然年轻又漂亮,一双桃花眼总是眉目含情的样子。
这样的韩檀,在高江北的想象中,和医生这个严肃的职业完全不沾边。他不像晚上出来应酬却滴酒不沾的人,更不像是外套上一点香水味都没有的人。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高江北接触到的韩医生温和,专业,贴心,但总之和“风流”二字毫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