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江北和祁尧的四年恋爱,最终结束在不到一个小时的讲述中。
毕竟白天发生了这么离谱的事情,再不主动交代倒像是真的心虚一样。高江北从没想过要瞒着,只是韩檀没问过,他也不知该从何讲起。而今天,真的讲完了,高江北才隐隐觉得,好像有些附着在自己生命中的,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突然就融化了,消失在风里,再也不会牵绊住他了。
春末的夜,堇园的小花园看着郁郁葱葱,韩檀和高江北一人一个躺椅,气氛倒是很浪漫。
“按理说,”韩檀点了根烟,隔着桌子虚握住高江北的手,笑道,“我应该回赠你一些坦诚。但真的,我也不知道从谁开始讲,你有对谁好奇吗?或者规定个时间段?”
高江北半眯着眼睛看向他,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韩檀火速起身跪坐在躺椅上,探过身子去拽着高江北的胳膊,耍赖似的晃了晃,嘴里还叼着烟,嘟嘟囔囔地说,“高老板可不能和我一样乱吃醋啊……”
韩檀这话倒真提醒了高江北,他突然想到了去年刚认识韩檀时,在酒店门口见过的那个女人。
“Ashley?什么鬼?高老板竟然对我交往过的女孩感兴趣?”韩檀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在相册里翻找,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张年代久远的合影。照片上的韩檀穿着难看的刷手服,头发有点乱,胸前还别着工牌,而照片中的女人美艳的有些过分,黑发红唇配低胸短裙,两人笑得开心,但比这个组合更奇怪的是,拍照地点似乎在一个储藏间。
“确定要听吗?”韩檀收起手机,笑着摇头,“我的故事可能有点,不太得体,没有曼哈顿的日落,也没有毕业典礼上的玫瑰花,高老板做好准备。”
那是韩檀还在急诊的时候,凌晨四点,救护车送来一个浑身酒气的男孩,OD,情况很危急,车上跟着的家属,那个漂亮女孩,显然也喝了不少。抢救结束后,韩檀下夜班,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女孩拉到一边,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问他附近有没有可以迅速来一炮的地方。
高江北难得露出这么震惊的表情,他眼睛几乎都要瞪圆了,而罪魁祸首看到他这副反应更是大笑出声。
“她说她在party上遇到那个男孩,两人刚滚到床上,她还什么都没做就这样了……”
“然后你们就……?”
“用手哦,我可是非常注意安全的。”韩檀竟然还邀功一般的冲高江北眨了眨眼,“异国他乡碰到个讲中文的阿根廷姑娘,当然要助人为乐了,对不对?”
再后来的故事也不算太糟糕,他们短暂交往过,又很快分开,之后有机会再见面,彼此又都是单身的时候,也会约出来重温往日时光。不过Ashley已经结婚了,就在上次和韩檀见面后不久。
没有意料之中的吐槽,听完整个故事的高江北甚至没再说话,他皱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
韩檀有点没来由的心慌,他走到高江北身边蹲下,轻轻拉住他的手,低声问,“怎么了?你不开心了吗?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保证不再跟Ash见面,但我们都过去了,我不会再和她上床了,我向你保证。”
高江北没说话,他只是扭过头看向韩檀,用另一只手轻轻揉了下他的头发。
“那时候是有点……你知道的,胡闹吧,我也不太在乎……”
“没有不开心。”高江北打断了韩檀,拉着他站起来,两人走到门口时,高江北又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也没有开心,你确实是太能胡闹了。”
他那个语气,无可奈何里又多了一分宠,甜得无声无息,可韩檀尝到了。他们就靠在餐厅和花园连接处的玻璃门旁边,韩檀伸出胳膊环在高江北腰间,小狗似的,拿自己的鼻子碰了碰高江北的,乖乖地没有说话。
“韩医生,”高江北伸手抱住他,低声问,“你有想过回美国吗?”
韩檀皱眉,不解写在了脸上,“为什么?有什么区别吗?”
高江北其实很难形容自己听韩檀讲起那些过去时的心情,没有不高兴,甚至觉得有点好笑,荒唐,又很有画面感。照片上的韩医生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那时候的他一定很开心,也很自由。
他从前就觉得韩檀在某些时刻很别扭,像是被刻意放到一个设定里。高江北突如其来地又想起去年,他曾经有一次心血来潮去三院给韩檀送晚饭,那天韩檀刚下手术,和几个医生护士一起走出电梯间,却连个招呼都没法跟自己打。
还有刚摔伤的那晚,小路给高江北转述的,刘院长教训韩檀的那些话。他在三院真的快乐吗?又或者他根本不适合这里?
韩檀总有顾虑,他在巴尔的摩的时候应该要自由很多吧,如果,只是说,如果,他回去了,会不会生活得更好?
“高老板,”韩檀在高江北的腰间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打断了他,“我是自己要求回三院的,不是谁让我回来的。”
高江北沉默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写在脸上的可惜和藏不住的犹豫,韩檀一下子就明白了。明明那么需要陪伴,需要“在一起”的感觉,可那个瞬间,高江北的第一反应竟然还是让他回去。就不怕自己真的答应了吗,真要回去了,高老板怎么办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自卖自夸,不过高老板,三院是我选择的,我不是菜市场等着被买走的烂菜叶,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嘛就干嘛,你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吗?”
“我倒是有信心,可有些人,几个小时前还在发疯呢。”
知道韩檀不打算再聊这个话题了,高江北也识趣地不再提,他开玩笑地刺了韩檀一句,就当是为今天这场迟来的坦诚画上一个完美的逗号吧,今后有的是时间,他们可以慢慢聊。
趁高江北转身开门的那一秒钟,韩医生踮起脚从院子里的花架上摘了朵花,大概是什么月季,他并不认识,只觉得长得有点像玫瑰,花开得刚好,漂漂亮亮的,适合这个浪漫的春夜,更适合他温柔又珍贵的爱人。
“别醋了,Ludwig是谁我根本不在乎,”韩檀把花交到高江北手里,也笑起来,“从前不作数,以后只为高老板发疯。”
……
拆石膏的日子赶上了一个晴天,A市的五月总是会刮起大风,但是空气中还有点青绿的植物气息,总之是很舒服的天气,韩医生的心情也非常好。
高江北一早就推了所有的工作安排,他知道韩檀一直在为这次骨折而紧张,两个月了,那人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是担心的,这种时候,高江北要陪着他。
小路来堇园接他们,快走到三院的时候,韩檀很突然地开口问道,“高老板,你是不是已经出柜了?”
高江北扭头看他,脸上虽然写满了“我不理解”,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算是吧。”
可韩檀不知怎么的,吃错药了一样,还在继续追问,“什么叫算是吧?是常规意义上的对公众出柜,还是除了叔叔阿姨和朋友没人知道?你很介意被他们知道?”
“没有,我当然不介意,”高江北耐下性子跟他解释,“刚回国有被记者问过,但我跟Theo也不是秘密,后来就没人再提了。”
韩医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突然不问了,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高江北和后视镜里的小路交换了一个眼神,路助理显然比他的老板莫名其妙一万倍。
一直到了医院,韩檀都没有再提起这段没头没尾的对话。他轻车熟路地走进骨科,跟同层的护士医生们热情打招呼,高江北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怕别人误会他们的关系,又怕他被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碰到。
韩檀偶尔扭过头来看他,像是想要确认他是否还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来一点,而走廊尽头的窗外,有柳条被风吹起来,嫩绿的,阳光下几乎是半透明的,高江北的心跳扑腾扑腾,他怎么能这么爱韩檀呢。
跟了韩医生近两个月的,碍事的石膏板终于被拆掉,韩檀感觉自己手肘处还有一点僵,不过没有别的什么感觉,尤其是他的手,应该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自从韩檀受伤,刘院和赵主任时不常要找韩檀的主治医生聊两句,现在终于要把这尊大佛送走了,医生也松了口气。
高江北站在诊室的角落,他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失败了,屋里的护士和医生频频抬头看他,却又在即将和他对视的时候移开眼睛,像是怕他似的。
听到韩檀在和他们闲聊,怕自己在这里每个人都不自在,高江北放轻脚步走到门口,准备出去等。可韩医生突然站起来,久违地用右手拉住了他,十指紧扣,大大方方地介绍道,“这是我爱人。”
其实同样的话他那天在急诊室也说过一次,也许是急诊的各位都太忙了,也许是那天谁都没当真,这件事情在三院根本没有传开。但今天不一样,眼前这位骨科医生可是三院出了名的大嘴巴,韩檀很清楚,自己这一秒走出诊室,下一秒各个大群小群就都会滴滴答答地响起来。
韩医生要的就是这个。
“那我们先走了,等我回来请大家吃饭。”
韩檀拉着眉头紧皱的高江北走过骨科走廊,下了楼梯,走出了门诊大楼。
外面春光明媚得有点晃眼,韩檀昂首挺胸,他用自己最宝贝的那只手,牵着自己最珍视的那个人,站在自己最热爱的地方。
他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