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檀手机滴滴答答响了一整个中午,他嫌烦,索性关了机,没过多久,秦鹭泽的电话直接打到了高江北的手机上。
两个人难得在工作日的中午出去吃饭,春光大好,韩檀特意挑了河边的西餐厅。正餐吃完,韩医生又神神秘秘地给高江北要了菜单上没有的限定甜品,冰激凌蛋糕刚刚端上来,高江北还没动叉子,秦鹭泽就是这时候打过电话来的。
看到来电人,高江北笑得有点无奈,他把手机直接递给韩檀,而韩医生看都没看就把电话挂了。
“不管他,你快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韩檀撑着下巴坐在高江北对面,眼睛亮晶晶的,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高老板从善如流地叉起一小块蛋糕,被韩檀扔在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韩檀反复挂断,秦鹭泽反复打来,最后终于是高江北忍不住,接起了电话。
饶是高老板记得秦鹭泽的疯狗脾气,没敢开免提,电话那头秦总监扯着嗓子骂街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落入韩檀耳中。
韩檀是个疯子,三院已经传遍了,刘院长电话打到家里,干妈要韩檀滚回去汇报胳膊摔伤的事,城门失火,秦鹭泽这条小鲤鱼也被波及,岑白薇生气韩檀受伤瞒着家里,也气秦鹭泽知情不报,结结实实地骂了他一顿。
“韩檀,你他妈就是我祖宗——”
没等秦鹭泽骂完,韩檀果断挂了电话。
“向远会被影响吗?叔叔阿姨不会生气吧?股价呢……应该不至于吧?”
高江北不紧不慢地吃着蛋糕,味道确实不错,黑巧香醇,樱桃新鲜,冰激凌里有朗姆酒的香味,奶油打发的恰到好处。
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的那一幕,熟悉的走廊,熟悉的门诊大厅,高江北走过多少次,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被这么多人注视过。韩檀手劲本来就大,今天更像是故意的,他紧紧握着高江北的手,生怕他松开似的,就那么一路走到了医院门口。高江北说不清是激动更多还是开心更多,他很想告诉韩檀,不用担心,也不用握得那么紧,我不会松手的。
那人特别幼稚,又幼稚地正中红心。阳光顺着落地玻璃照进来,洒了满满一桌子,就连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颗粒都像在跳舞。
“韩医生的反射弧变长了吗?怎么现在才想起担心这些问题?”
高江北放下叉子,声音平静,眼角的笑意却都溢了出来。
他们两个认识一年多了,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韩檀就只需要坐在这里和高江北一起消磨时间,不用担心医院随时会打来电话,不用想着刚下手术的那个病人会有什么状况,他不再急着去做下一件事,不怕他们的时间不够用。
……也不怕被别人看见。
韩檀从前只知道高江北不喜欢被别人关注,他很低调,这些年几乎从不接受任何的采访,也极少在公众场合做那个发言的人。包养合同刚结束的时候,韩檀曾大张旗鼓地打听高江北的私事,却几乎一无所获。所以就算在一起了韩檀也一直很小心,明明是最不在乎自己名声的人,却在公众场合异常谨慎,生怕被别人看到他和高江北亲密相处的片段。
是在见到祁尧之后,韩檀才明白,高江北也许根本不是在保护自己的隐私,他是在保护一些更隐秘的,难以启齿的情绪,比如,一旦他被抛下,被放弃,他要如何在所有人关切的眼神里重新开始,他要如何面对那些他们曾轰轰烈烈相爱的见证者。
很可惜,韩檀并不能够帮高江北解决这些问题,他只能确定刚过去的这一秒和即将到来的下一秒,他爱着高江北,他是不能够许下承诺的人。
更何况,韩檀天然就带着另一个更棘手的问题出现。等伤养好,等韩檀回到三院,手术又会变成他人生中头等重要的事情,和手术相比,高江北的重要性就会被牺牲,韩檀是不可能为了别的人和事放弃工作的,他没得选。
韩檀知道高江北能理解,也知道他不介意,可当他想起这个人把自己困在堇园的九年,想起他偶尔隔着人群、长桌、刺眼的阳光或是寂静的黑夜,隔着一些有形无形的东西望向自己的那种,介于无措和悲伤之间的眼神,韩檀总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
韩檀不后悔,只是担心可能会有点麻烦,医院那边,领导会有压力,也许他会挨骂。韩医生是最讨厌麻烦的,但如果是为了高老板,他接受一切麻烦,一切意外,一切需要额外花费的时间和精力。
因为至少在此时此刻,高江北值得。
周六中午,在韩医生的软磨硬泡下,高江北陪他一起回了趟家。
韩檀自从摔伤了胳膊,已经快两个月没回去了,反正现在除了工作忙以外,他还可以说自己在忙着谈恋爱,加上秦鹭泽也一直在给他打掩护,岑白薇竟然真的没发现过。
岑女士没有因为高江北的出现而给韩檀留面子,两人刚把车停下,就听到家里传出秦总监杀猪般的惨叫。韩正听到响动,走过来笑眯眯地领了高江北去后院和自己下棋,完全没准备管韩医生的死活。
一直到坐上饭桌,岑白薇还没消气,秦鹭泽和韩檀左右各一个,摆出伺候老佛爷一般的小心谨慎。高江北挨着韩檀坐,除了偶尔和韩正低声聊几句天,眼睛几乎没从韩檀身上移开过。
那人胳膊伤了两个月,左手筷子依然用得不算利索,懒起来的时候连给盘子换个位置都不干,就盯着面前那一盘菜吃。高江北碰到过一次,之后再和韩檀一起吃饭,从来都不会忘记帮他夹菜。
岑白薇看不下去,起身帮高江北盛汤,扭头瞪了韩檀一眼,训道,“过去两个月就是这么使唤江北的吗?韩医生,你好大的架子啊。”
高江北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刚要解释,韩檀却抢过话头,笑嘻嘻地说,“还不是因为我们家岑女士一直以来积德行善,天上的大馅饼才能砸到我这个废物点心的头上,对吧?”
桌下,韩檀悄悄地伸出手,小孩子似的,勾着高江北的手指晃了晃。高江北若无其事地低头喝汤,被韩檀拉着的手却一直没抽出来。
刘院长确实打了电话来家里兴师问罪,韩正话里话外是帮着他骂韩檀胡作非为不懂事,最后却拐弯抹角帮韩檀多要了一个月的假,既是等风波平息,也是让他能在家多休息一阵子。
下午高江北和秦鹭泽被韩正叫去打高球,韩檀陪岑女士去逛街,顺便等外公看诊结束,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外面吃了晚饭,高江北还陪着喝了两杯酒。
吃饭的地方离堇园不算远,韩檀开了高江北的车和他一起回家,车里很安静,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韩檀突然听到高江北很轻地笑了一声。
“怎么了?”韩檀看向他,好奇地问,“高老板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儿了,也跟我说说?”
还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年高江北放暑假回国,被高远叫去和自己的几个合作伙伴一起打球,韩正也在。
高江北的高球打得不错,中途几个大人在聊天,话题大概是关于自家孩子,韩正突然指指高江北说,要是可以,他还想要江北这样的儿子呢,不像韩檀,坚决拒绝和他打高球,怕扭到腰伤到手就算了,还嫌自己打球会晒黑。
要不是韩正下午开玩笑时提起,高江北早就把这件事忘干净了。
20岁的自己,听到韩叔叔这么说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高江北有点不太确定,但多半不会是什么好话,大概会觉得那位少爷太金贵,没意思,高江北自己是这个性格,他骨子里不太看得起那些被宠坏的,只知道享乐的富家子弟们。
而十几年前被自己腹诽过的人,此时此刻就坐在自己身旁,握着自己的手,忿忿道,“高老板难道不觉得吗?谢天谢地最近不怎么流行打高球了,有那么几年,我真的担心身边所有长辈和同龄朋友都要得皮肤癌!等我回家给你找找照片,我爸那两年黑到连岑女士都嫌弃他,多亏我们高老板悬崖勒马……”
这个人是怎么做到,声音里永远带着笑意的。只是听他说话,就算只是夸张的说法和烂笑话都让高江北觉得快乐,总想笑,想继续听他讲,想看着他,想和他牵手,想吻他,想抱着他,想和他做爱。
“韩檀,”高江北突然开口,低声叫了身边人的名字,“下周或者下下周,我要出差,等我回来,你要不要也跟我回家看看?”
高江北等不及了,眼下的所有,工作、爱情,一切都是他所能想象到最好的样子,他迫不及待地要去拥抱这些新的,温柔的,韩檀带给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