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是大年三十。
午饭时间刚过,高江北坐在办公室里看手机,他动作熟练地点进置顶对话框的那个头像,果然,韩檀发了新的朋友圈。
他从前不太看朋友圈,前两天偶然刷到一张韩檀发的图,这才发现韩医生原来是个重度朋友圈爱好者,每天都要发三四条。
也没什么新鲜的,就像今天这样,他发了个吃了一半的饺子,皮足足有馅的三倍大,评论有好多,高江北耐心地看下去,其中还有高江南的评论,说“我哥可会包饺子了”,沈辛回复他,“那确实,中华小当家名不虚传”。
剩下的多半都是幸灾乐祸的笑,后面还有一个人在催韩檀看私聊。
会是什么样的私聊呢?
高江北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
从前这些韩檀都会第一时间把这样的生活琐事告诉自己,高江北顺手往后翻了几条韩檀的朋友圈,又看到周六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他发了一张雪人的照片,那是他小区里的灯,应该是刚刚回家。
雪下得那么大,路上一定很难走,平时从堇园开回去都用不了那么久的。
高江北这几天反反复复地看那条朋友圈,每次看到都会觉得自责,多危险啊,他那么累了,自己当时到底在想什么,竟然没把他留下?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高江北这才回过神来,
小路来进行下班前的例行报备,顺便提醒他要买的东西都已经买好放在后备箱了,一会儿他可以直接回老宅。
高江北早就答应过今天会早回家,手头上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小路刚走不久,他也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春节期间的A市像是座空城,大街上根本也没几辆车,高江北还有一个路口上高架,等红灯的时候,他看着不远处那几栋熟悉的大楼,心里突然涌上一阵莫名的冲动。
韩檀已经在楼梯间站了很久。
收到评论后,他马上点开和那个朋友的私聊界面,那人发来了一个名字,说是和高江北有关系,建议韩檀找个base在纽约的熟人再问问。
韩檀本来也没往心里去,因为沈总和高江南在朋友圈下的聊天,他一中午的心情都非常好。他从前根本就不怎么发朋友圈,现在是没办法,只能靠这个在某人生活中刷存在感,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不过那个朋友平时很靠谱,韩檀道了谢,顺手就把名字键入了搜索引擎,在看到那人的照片后,接着给秦鹭泽打了电话。
秦总监三天前就放假了,两部手机都关机,现在正不知道躺在哪个海岛上晒太阳呢。
可是照片上的人让韩檀有一种微妙的笃定,就是他了,一定就是这个叫祁尧的人。
几分钟后,秦鹭泽酒店房间的电话响了。秦总监的起床气在听到韩檀声音的一瞬间被点燃,他翻来覆去骂了好多遍“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但最后还是给出了韩檀想要的答案:
“认识,但是不熟,我就见过几次。”
“阿泽,”韩檀把手心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没什么底气地问,“你说,到底什么才叫白月光?分手这么久依然念念不忘,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还相爱?”
秦鹭泽的吐槽在嘴边转了个圈,最后还是被咽了回去。
韩檀不是明知故问,他是真的不知道。
韩檀之前只是好奇,想知道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工作,长相,性格,到底是哪一点能让高江北心心念念这么久。
现在他终于知道那人是谁了,他是个律师,长得也很帅,秦鹭泽说他雷厉风行又很优秀,高江北的白月光终于变成了一个具象的人,不再只是一句调侃的玩笑话,可韩檀却更加茫然了。
那是他没有体验过也完全想象不到的。
韩檀第一次这样声势浩大地追求别人,因为高江北就是他爱过的第一个人。他一直自信满满,相信自己值得,也相信高江北动了心,他从没想过高江北如果拒绝他自己应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高江北会不会变成他的白月光?他会不会因此没办法再爱上任何一个别人?
如果“白月光”就是这样的存在,那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他在自作多情?
韩檀无从得知。
“你比我了解高江北啊……”秦鹭泽叹了口气,“你觉得他会是那种只站在原地等别人迈出99步的人吗?如果他们那么相爱,你觉得高江北会什么都不做,只等对方主动吗?”
……
“亲爱的祁尧先生,Dear Theo Ludwig Kei
请问你愿意成为那个和我共度一生的人吗?”
高江北有点害羞,声音里带着笑意,一直也不敢抬头看,过了好久他才小心翼翼地仰起脸,紧接着就愣在了原地,
那个人的脸上有很多复杂的情绪,震惊、尴尬、不安,只是唯独没有开心或惊喜。
“那个……阿北,你先起来?”
他们认识快五年了,高江北第一次见到这样僵硬又无措的祁尧。
他伸出手试着拉高江北起来,高江北却甩开了他的手,固执地跪在那里,抬起头,死死盯着祁尧,一言不发。
他们僵持了几分钟,最终还是祁尧败下阵来。他在高江北面前坐下,把那个蓝色的小盒子合上放在一边,拉着他的手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才无奈地说:“阿北,难道你从来都没发现我根本不想结婚,且我们也不适合结婚吗?”
后来高江北总是想起那个晚上,他宁可祁尧骗他,宁可祁尧说因为我不爱你了,我厌倦了,我想和别人在一起了,而不是像这样,直白明确地让他意识到,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高江北甚至不了解自己想要与之共度余生的爱人。
然而祁尧只是诚实地说出了一些高江北不愿意承认的真相。
高江北想要一个家,想让祁尧一直留在A市,不止做他的爱人,还要做他的家人。他不介意等候,不介意付出,不介意妥协,只要祁尧能回来,多晚他都愿意。
可家庭对于祁尧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可有可无,甚至是最好没有,他可以为爱付出,但他不想为了责任被绑住。
堇园就是个笼子,一旦祁尧收下那枚钥匙,他就必须把A市当做自己的家,可是祁尧这么多年自由自在,他喜欢出差,也觉得三分之一时间住在纽约,三分之一时间住在A市的安排很完美,他为什么要放弃。
高江北被爱蒙住了眼睛,可他挑错了人,他们根本就不合适。
祁尧问,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家人是平等的,家人要相互支持和陪伴,要坦诚,要能包容不足和缺点,你准备好把这一切给我看了吗?
“阿北,你不能这样对我,把我本就不想要的东西强加在我身上。你的期待太重,为了实现它,我要放弃和学习的东西太多了,很抱歉,我根本无法实现,我不想让你失望,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求婚。”
这是祁尧的答案。
……
高江北把车停在了三院的外科楼外。
他知道自己偶遇韩檀的概率微乎其微,可他还是来了。
今天是过年,每个人都在期待圆满和团聚。高江北站在楼下,仰起头,试着在一排排窗户中找到韩檀办公室的那一扇,也许那个人现在就在窗户后面,他下了手术,坐在屋里和同事聊天,商量着晚上值班时该叫什么外卖。
韩檀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秦鹭泽的问题,他正看着外面难得晴朗的天色愣神,窗边有点冷,韩檀决定回去了,可他刚要转身,突然发现楼下站了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16楼太高,韩檀看得并不真切,可他确信那个人一定是高江北。
“是,我比你了解他,”韩檀笑起来,“他不会等在原地,也不会不付出努力。他没有成功,可他一定尝试过了。”
25岁的高江北做过第二勇敢的事情是向祁尧求婚,最勇敢的事情是和祁尧分手。
祁尧说,不用这样的,我们明明还相爱,只是不结婚而已,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
“如果一直跟在你的身后,我就永远没办法实现自己的理想了,不是吗?”
高江北在虚张声势,在强装镇定,可他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高江北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也没能让伤口痊愈,他在祁尧面前永远都像个幼稚的大学生,一个人住在堇园觉得孤独也觉得冷,家里那些难看的艺术品和空了一半的衣帽间是日复一日扎在高江北心上的刺,但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如果一切再重来,他依然会在那个傍晚爱上祁尧,也依然会精心准备一份礼物,就算知道结果注定失败,他也一定会求婚。
同样的,在认清祁尧不是那个最适合的人之后,他也一定会跟他分手。
16楼的某扇窗户前,有个穿着白大褂的模糊身影一直站在那儿。
韩檀知道高江北看到他了,楼上楼下,室内室外,他们正隔着一个冬天遥遥相望。
事情会有转机的,他们都要做好准备,去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和又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