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江北一夜没睡,周六早上还是被生物钟准时叫醒,七点半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手机里显然没有韩檀的未读消息,高江北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头疼得厉害,强撑着洗漱完就开始头晕,好像有点感冒。他把家里的空调又调高了两度,从抽屉里找出安眠药,手机关机,又躺回了床上。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外面天都黑透了。
高江北迷迷糊糊地去摸手机,打开微信,想也没想就点进了置顶之一的那个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昨天晚上,是自己发的“知道了,不急”。
高江北在那个瞬间清醒过来。
不会再有了。
那些上班下班,上台下台的例行报备,关于天气、食堂、工作的闲谈,新开的餐厅,朋友圈的八卦,明明那些人高江北都认识,却从来没有发现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一次,韩檀煞有其事地说,路助理八成是和女朋友吵架了,让高江北去关心一下员工的生活。
在此之前,高江北甚至没注意过路呈有女朋友这件事。
高江北没有刻意让韩檀融入自己的生活,认识自己的朋友,可韩檀好像注定就应该在那里一样,他们只做了六个月的情人,角角落落点点滴滴都已经留下了他的踪影。
只是高江北没有抓住留下韩檀的机会,还亲手关上了那扇门。
高江北不想做饭,不想健身,不想看书也不想工作,他破罐破摔地只想让时间就停在这儿,成年人的世界爱怎样怎样,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下楼点了一份麦当劳的外卖,又翻出好久没玩过的Xbox,像个叛逆高中生那样盘腿坐在客厅里,吃着垃圾食品,扎进单机游戏的世界升级打怪。
韩檀也没有浪费这个晚上,恢复自由身的第一夜,他下班后回到家,认真打扮,九点多的时候,几乎是花枝招展地出现在了一个聚会上。
韩医生可是稀客,尤其是过去这大半年里,谁都请不动他,他一入场,大家纷纷凑过来跟他打招呼,拥抱接吻,拽着他下舞池,说着不荤不素的玩笑话,气氛热闹得像是提前开启了午夜场。
但韩檀不是来玩的。
他在吧台压了张信用卡,说是要请大家喝酒。屋里闹哄哄的,他趁乱拉了个朋友到一边,神神秘秘地跟人说了什么,一再强调自己是认真的,结果就是他前脚刚走,后脚整个聚会上就炸开了锅。
快过年了,大家的工作热情非常有限,八卦热情倒是异常高涨。
只用了一个周末,韩檀在聚会上说的事就已经在圈子里传遍了,高江北与世隔绝通宵在家打游戏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自己的名字以怎样的方式被大家口耳相传,消息又是怎样跑到了韩檀的手机上。
韩檀说他看上了向远的高总,准备上手追,奈何还不太熟悉,只好拜托朋友们打听一下高江北的消息,感情生活,兴趣爱好,什么都可以,他什么都想知道。
还在合同期的时候,两个人出于各自的顾忌,默契地把这件事当作了秘密,除了秦鹭泽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沈辛也被蒙在鼓里。
大家最多只能猜到他们认识,毕竟有那么多共同朋友,但明里暗里,韩檀和高江北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彼此之间毫无交集,谁也想不到韩医生怎么会搞出这样的大新闻。
那可是韩檀啊,从来只听过别人追他,被他那副皮囊迷倒的男男女女,刻意制造了偶遇和联系,成功得手的经历都会被拿来当做谈资。
至于高江北,那就是标准的油盐不进冰山人设,别说恋爱了,就连包个情人都那么冷淡,对谁都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这两个人怎么可能被凑成一对?
然而韩檀说得一本正经,周六那天也是下了本钱的,一晚上刷出去了六位数,只是为了点和那人有关的小道消息,简直就是非高江北不可了。
这样的痴情人设实在是新鲜,就算是为了看热闹,大家竟也认认真真地帮他打听起消息来。
高江北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周一照常去上班,只是眼下挂了明显的黑眼圈,早上小路端来的咖啡特意泡得比平时更浓了些。
而办公桌上还摆着上周五祁尧带来的文件,封面的右下角有他名字的缩写。看着那份文件,高江北鬼使神差地拉开了桌边上锁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蓝色盒子。
盒子里躺了两枚戒指,其中一枚的内圈刻着和封面上一样的字母,T.K.,那是高江北没能送出去的礼物。
……
高江北第一次见到祁尧是在十月末的纽约,那年他上大四,周中翘了一天课来找朋友玩,结果那个不靠谱的朋友接到高江北后才想起前阵子打的官司今天出庭,直接拐了弯把人拉到了法院。
高江北穿着帽衫短裤,站在门口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不进去了,就坐在台阶上看书等人。
过了不久,他听到身后有人在打电话,是带了点粤语口音的中文,讲得倒是很流利。高江北没想仔细听,只是那人突然卡壳,说完“我们可以”后顿了半天,又讲了两句英文解释,电话那头的人估计是没听懂,身后的人变得更加尴尬。
“顺水推舟……”高江北也没回头,只是小声的自言自语,但那个人还是听见了,他反应很快,流利地说道:“我们可以顺水推舟,就把这件事情解决了。”
挂了电话,那个人走过来向他道谢,高江北抬起头去看。
傍晚时分的曼哈顿是金色的,落日的余晖给那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看起来格外柔软又耀眼,他向高江北伸出手,笑着说,“我是Theo,中文名字叫祁尧,刚才谢谢你。”
希腊语里,Theo是神是上帝,高江北第一反应是,什么样的父母会给儿子取这种名字,太夸张了吧。
后来高江北才明白,这个初见的场景决定了自己和祁尧四年恋爱的基调,依赖,崇拜,付出,他在仰视祁尧的过程里,渐渐忘了高江北是谁。
高江北坐在那儿不太起眼,站起来的身高却着实让祁尧吃惊,高江北只当没看见他的震惊,面无表情地说:“我叫高江北,刚刚不是故意要听的,如果冒犯到您,我先道歉。”
规矩很大,脾气不好,明明很热心,看起来却冷漠又傲慢,还有点虚张声势,多半是被当作接班人培养的有钱大学生——这些,是祁尧对高江北过分精准详细的第一印象。
祁尧又客套了两句,走之前从包里找出名片递给他,刚走出去没两步又被高江北的朋友叫住。
竟然还是熟人。
之后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有时是一大帮人一起,有时就只有他们两个。祁尧很忙,他主要的业务是帮跨国公司做法律咨询,天南地北到处飞,却总能挤出时间来和高江北见面,一起打球,出去玩,也聊天,聊很多有的没的。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在高江北的毕业典礼上,祁尧祝他毕业快乐,然后顺水推舟告了白。
在一起之后,高江北才真正知道祁尧的身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确实担得起那样的名字。
祁尧是个混血,他母亲来自一个实力雄厚的德国移民家族,父亲来自H市,也是贵族之后。他出生在上东,童年时期纽黑文和纽约两头跑——他父亲是法学院的教授,母亲接手了一部分家族企业。祁尧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家里有人从政有人从商,还有人学艺术,但各自都是自己行业内的佼佼者,祁尧当然也是个非常优秀的律师。
高江北从前总把自己当哥哥,一早就逼着自己做个成年人,可是祁尧比他年长五岁,因为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所以整个人更加可靠又成熟,高江北本能地想要依赖他。
恋爱的前两年,高江北在费城,祁尧有一半时间在纽约,一半时间到处飞。他们总要挤出时间才能见面,高江北闲下来就往纽约跑,碰上不回家的假期,高江北还会陪祁尧一起出差。
后来他毕业回国,刚进向远时非常不适应,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
那时候小路还在上大学,高远的秘书他又不方便指使,向远上下连个自己的人都没有,高江北焦虑到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两个月瘦了十几斤,还不敢让祁尧知道,怕他担心。
最后还是被祁尧发现了,那是他们四年恋爱里的唯一一次争吵,祁尧气得摔了一地东西,高江北吓了一大跳,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小心翼翼地拉着祁尧的袖口道歉。
祁尧把事务所的事情放了放,工作重心转移到国内,他陪高江北熬过了那段日子,帮他分析和权衡,也借给他一些做事的人,后来又支持他重启了Zone,那是他们感情最好的一年,元旦的时候,高江北还带祁尧回了家。
祁尧没什么家庭观念,他们家的每个人都各忙各的,就连感恩节圣诞节都不会聚在一起。
还在美国时,高江北曾经在一些奇怪的场合里见过祁尧的几个家人,球场、餐厅、拍卖会,甚至有次祁尧陪高江北去上课,在校园里碰见自己的父亲,一问才知道Professor Kei这一年都在费城访学。
所以祁尧无法理解高江北带他回家意外着什么,他根本没往心里去,还像平时那样和高江北相处,A市纽约两头跑,一年里一多半的日子都在异地恋,也没有机会去察觉到高江北准备的惊喜。
高江北一直记得那个晚上,彼时他住在祁尧在A市的公寓,祁尧答应他晚上回家吃饭,他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而祁尧却被暴雨困在了S市。
高江北等了很久,桌上的菜热了又冷,冷了又热,他都趴在桌上睡了好几觉,醒过来揉一揉酸痛的脖子,还在心里暗自得意,觉得自己给堇园订的那套餐桌餐椅非常实用。
他的心思不止花在餐厅。那两年祁尧非常着迷于一个新锐艺术家的作品,画、雕塑、装置,他都喜欢,高江北虽然欣赏不来,却还是辗转收集了几件祁尧特别喜欢的摆在堇园。
堇园已经完全装修好了,就在那天早上,高江北收到自己定的戒指和盒子。不像普通的戒指盒,高江北定的那个,下面有一块空间可以放下钥匙。
太晚了,祁尧还没有回来,高江北无聊地在餐厅里摆弄那个盒子,随着一声突然的门响,盒子被失手掉到了地上。
祁尧说了一堆抱歉,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要和高江北拥抱,而高江北头脑一热,从地上捡起盒子的时候,顺势单腿跪地,向祁尧求婚了。
“亲爱的祁尧先生,Dear Theo Ludwig Kei
请问你愿意成为那个和我共度一生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