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檀被清晨的太阳照醒时,感觉自己也就睡了两三个小时。他睁开眼睛,看到屋门还开着,两个人的衣服和其它证据扔了一地。虽说这个院子不会有别人进来,韩医生却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轻轻拿开高江北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起身关上了门。
单人床实在不算宽敞,尤其是躺了两个一米九的大男人之后。韩檀也不知道昨晚他们两个是怎么将就睡着的,他站在床边犹豫了一下,怕再躺回去就要吵醒高江北,索性走到了另一边,刚准备躺下,就听到身后传来高江北有点沙哑的声音:“看来我昨天还是没喂饱你。”
韩檀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吻痕和咬痕,转过头去又看着高江北的胸口和脖颈——比自己的还要夸张。他挤在高江北身旁躺好,笑着说:“被服务的人确实比出力的人更轻松一点,不如下次我也让高老板享受一下?”
“没睡醒就少说话。”高江北闭着眼睛,伸手揽过韩檀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外面隐隐约约地响起脚步声和交谈声,住在这里的僧人们开始了新一天的日常。
时间还早,昨天又睡得太晚,高江北并不想起床,但他现下已经完全睡不着了,韩檀也是一样。
反正躺着也是躺着,韩医生索性认真介绍起了这个地方。
庙里的住持曾经是他爷爷的病人,出家后,辗转来到了这个山沟里小寺庙。过了几年,他写信给韩檀的爷爷,邀请他来这里散心,韩主任当然没有时间,于是这个回访的任务就被交给了岑白薇和韩正。
没想到岑白薇非常喜欢这里,她喜欢画画,几乎年年都要来写生。后来韩正陆陆续续给庙里捐了很多的香火钱,修了村子里的路,又给山上通了水电。他们在山下买了一个小院子,再后来庙里腾出一个闲置的别院,就把这两间厢房留给了岑女士。
信息量有点大,韩檀平时虽然不避讳,但两人聊天的内容很少涉及彼此的家事。韩正和岑白薇夫妻恩恩爱爱,这个高江北倒是有所耳闻,不过韩檀爷爷也是个医生这件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高江北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思考了一下,最后却问道:“那你常带人来吗?”
“你开什么玩笑?”韩檀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认真地解释:“小时候是和我爸妈一起,也会带上阿泽。他失恋的时候我陪他来过两次,后来我自己偶尔也会过来住一下。”
“谁会带人来庙里谈恋爱啊,高老板会吗?”他伸手戳了下高江北的胸口,笑得有点不正经。
高江北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韩檀又笑起来,他抓住高江北的手附在自己左边胸前有纹身的地方,压低声音问:“高老板介意这个,是不是?”
高江北不想理他,要把手拿开时,韩檀却突然暗暗用力。他人这么瘦,手劲却非常大,高江北一时竟没有挣开,眉头忍不住皱起来。
韩檀却像是没感觉到他不开心一样,刻意按着他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描过那处纹身。
“六年前在巴尔的摩,我第一次做心脏移植,这就是那颗被移植的心脏。”
“……”高江北一时语塞。
“高老板对我这么好奇,就没查过我吗?”韩檀凑过去,脸颊蹭着高江北隐隐现出胡茬的下巴,慢悠悠地说,“那高老板还对什么好奇?我保证有问必答,好不好?”
晨光渐渐变亮,山间的鸟鸣声异常清晰,屋里一直有股若隐若现的焚香味,韩檀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撞钟的声音。
尽管已经过去了一个晚上,高江北依然对自己的处境毫无实感。
韩檀一条腿在床边晃荡,另一条腿搭在高江北的腿上,高江北怕他掉下去,胳膊一直紧紧箍着韩檀细瘦的腰。他们贴得很近,此刻,高江北的眼里,怀里,甚至是心里全都是韩檀。他确实有过很多的问题,但这种肌肤相亲的感觉太过真实,那些疑虑和好奇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最终高江北什么都没问。
他没有问起韩檀的过去,也没有再好奇那个纹身——虽然确实很奇怪,那是韩檀身上唯一的纹身,竟然只是因为一台手术而已。
韩檀在心底为高江北的不追根究底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说谎,但那台手术并没有成功,术后第三天病人因为严重的排异反应去世。那是韩檀第一次作为一助全程参与手术,两年后他已经能够主刀,回国前,他平均每周都要做一台心脏移植手术。
他的老师是享誉世界的心外专家,他的爷爷是国内第一批做心肺联合移植的医生。韩檀从本科起就拿奖学金,考第一名,MCAT连写作都能拿满分,他是学校最年轻的MD,也是院里最年轻的主刀大夫,28岁就能带领平均年龄比自己大很多的团队做复杂的移植手术,但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做医生。
无法享受自己唯一擅长的技能,这一点让韩檀感到羞耻。
他说了要对高江北坦诚,也愿意把他当作亲密的朋友,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把这样的话也说给高江北听。
寺庙生活比高江北想象的要充实很多,小师傅们每天上午要忙着干农活打扫卫生,下午还要讲经诵经。
韩檀早就提前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虽然他俩起得晚,但锅里还有留好的热饭,知道他挑食,韩檀也说如果吃不惯他们可以下山去村子里吃。
高江北非常习惯也享受都市生活的便利,对田园生活从未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莫名其妙的向往,但他喜欢这里。
像这样香火不盛的小寺庙根本没有多少人,他们本来就都认识韩檀,不到一个上午,也都跟高江北熟悉起来。高江北不好在这里白吃白住,和韩檀出去转了一圈,他主动提出要给大家做午饭。
“要我给你帮忙吗?”韩檀站在厨房的门口,眼睛几乎黏在了穿着围裙的高江北的身上。
“你会干嘛?”高江北轻笑了一声,继续切着手里的土豆,显然对韩檀不抱什么期待。
……确实,除了用微波炉热饭和用热水壶烧水以外,韩檀什么都不会干。
但他还是上前两步,趁高江北放下刀去洗手的时候,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会给高老板暖床啊,你包养情人,又不是找保姆,会这个还不够吗?昨天晚上我没让高老板开心吗?”
这人怎么随时随地都能开车??
还没等高江北骂他,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毕竟这是在寺庙里,韩檀不好太明目张胆,他立马正经起来,拿过一根茄子装模作样地冲着,好奇地问:“所以你真的会做饭吗?”
高江北一晃神,突然想起读大学时有一次向小棋和高远去美国看他,他做了一大桌子菜,而向小棋第一反应是,“我们北北竟然会做饭。”
向小棋知道他挑食,却不知道他为什么挑食。
就好像向小棋知道高江南小时候曾经对很多食物过敏,却不知道到底是谁每天耐着性子变着花样地给高江南做了四年饭,直到向远步入正轨,他们搬回A市,向小棋不用每天再因为工作的事情忙碌,高江北才不再做饭。
虽然那时候,高江北也不过是个初中生。
高远和向小棋是成功的商人,也是慈爱的父母,高江北是在他们的爱中长大的,他知道自己幸运,也对他们充满感激。
所以那些琐碎的,细微的,被他刻意遗忘却无法彻底消弭的情绪,始终都让高江北觉得难以启齿。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想说。这些情绪和做饭这项技能一样,最终都变成了令人尴尬的存在。
好在韩檀敏感地察觉到了高江北的欲言又止,他没有再追问下去,一整个中午都在厨房碍手碍脚,高江北无数次想要赶他出去,又在即将发作的时候被韩檀那些亲亲抱抱的小花样绊住了脚,最后只好作罢。
韩檀以为高江北最多只是家常菜的水平,万万没想到他的“会做饭”有这么专业。虽然没有荤腥,但每一道菜都精致又好吃,小师傅们纷纷向高江北投来钦佩的目光,连住持都开玩笑说想把高江北留在这里。
高江北表情都没变,只是淡定地跟住持客套了两句,似乎对大家的反应毫不意外。
吃完午饭,韩檀拉着高江北出去散步,正午的太阳虽然很晒,但山间的竹海足够茂密,只有细碎的阳光能穿过竹叶间的缝隙,所以根本也不热。
如果韩檀说的是真的,如果这是他第一次带人来这里,高江北想,那他真的很会投其所好,不管作为朋友还是金主,高江北都可以给这次旅行打五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