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是个大晴天,韩檀拿着片子从门诊楼走出来时,秦总监已经到了,正靠在车边抽烟。
夕阳很美,斜斜照在门诊楼前,所有人事物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唯独韩医生的身影看起来单薄瘦削,恹恹的,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
秦鹭泽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扶住他,然而等他接过韩檀手里的片子,仔仔细细把人打量了一遍后,又忍不住骂他:“你怎么这么多戏?”
顾忌着还在医院,韩檀不好说别的,只是瞪了他一眼,一瘸一拐地往车上走,然而还是在下楼梯时碰见个熟悉的同事,对方一副关切的神情,忙着安慰他让他在家多休息几天,千万别急着回来上班。
来医院肯定免不了碰见熟人,别的科室也就算了,心外的大家正因为韩医生的休假忙得脚不沾地,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抱怨他。什么见义勇为,那都是私事,三院的风气就是以工作为重,任何影响工作的人和事都是节外生枝,都是不负责任。
韩檀最好是看起来惨一点,越惨越好。反正高江北一早就去上班了,也看不到他这样,他下午出门时特意找了件旧毛衣,那件衣服高江北穿着都肥,在韩檀身上更是空空荡荡的。再加上他把头发都梳下来挡住了眉眼,整个人显得格外没精神,谁上来打招呼都忍不住心疼地提醒他一定要注意身体。
秦鹭泽太了解韩檀了,他长得好看,也知道该怎么用好这张脸,从小到大不知道骗了多少无辜群众,秦总监的经验都是从实践中摸索出的。
但不是每件事都只跟那张脸有关系。上车后两个人聊了没几句,秦鹭泽突然岔开话题,硬邦邦地问:“是不是刘院长说你了?”
……
韩檀知道骗不过他,心虚地扭头看向窗外。
“那姓刘的老头就他妈有病,脑子进水了,他说的话你也信,你脑子是不是也进水了?”
秦总监的暴脾气上来逮谁骂谁,韩檀听得头疼,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让他闭嘴。
“我说错了?”正赶上红灯,秦鹭泽不依不饶地拍着方向盘,恨恨道:“他以为他是谁啊,他又不是韩振?你老子都不那么说你,你压根就不该惯着他,直接摔门走人,大不了咱不在三院呆着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秦总监,”韩檀气笑了,“你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都三十岁的人了,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行啊,就跟你学呗?揉圆了搁在地上滚,谁看见都能上来踩一脚骂两句,反正我吃得饱睡得香,没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我他妈就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我闭嘴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秦鹭泽还在生气,韩檀也懒得理他,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家,韩檀从柜子里拿出几个行李箱丢在客厅的地上,拉开衣柜开始往里扔东西。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韩檀要用的东西都收得差不多了,秦鹭泽从进门就黑着脸坐在客厅抽烟,韩檀也不叫他,自己把灯打开,在药箱里翻了半天,又拿出个空药瓶,坐在了沙发的另一头。
他右手也能用,就是不方便,扣出药片拿在手里再掰开,这么简单的动作愣是折腾了快五分钟。
秦鹭泽没好气地从他手里拿过那盒药,只看了一眼,肩膀瞬间就塌了下来,眼角耷着,压低声音,半是商量半是说服地小声问:“就不能不干了吗?或者你回巴尔的摩,Colin舍不得这样对你,我们也舍不得看你这样。”
当初听说韩檀要回国,除了他的老师,并没有别人反对,大家都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儿,韩檀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他在国内就能有更多的病人,做更多的手术,他又不缺钱,做手术就是他最大的爱好了。
可那真的是“爱好”吗?还是唯一擅长的事情?又或者是无从选择的使命,是爷爷安放在他身上的期待?
周末那两天因为吃了感冒药才总是犯困,周天晚上没再吃了,韩檀马上就开始失眠,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手术台,看见自己吊着右臂无措地站在那儿,所有人都在问你怎么不能做手术了?你以后要怎么办呢?
其实睡不着也没什么的,放在平时韩檀绝对不会吃安定,可是一直不睡觉伤口怎么能好起来,他这两天连烟都很少抽了,只希望胳膊可以快点愈合,自己能够快点回归正轨。一天不回去,他就一天不安心。
“又不是因为回国才睡不好的,再说了我要是回去,我男朋友怎么办?我总不能把高老板一个人扔在这儿吧。”韩檀伸手揉了下秦鹭泽的脑袋,语气轻松地说。
秦鹭泽老老实实地给韩檀掰着药片,一粒大的掰成四粒小的,算起来正好够他吃到两个月后拆石膏。
他一定不会主动告诉高江北自己在吃什么,瞒过一天是一天,被发现了再说,先道歉再坦白最后再说几句好听的,反正总能把人哄好。
就好像他也不会告诉高江北自己这几年都睡不好,一想到手术就会紧张,每天压力都很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说了能有什么用,除了会多个人担心自己,还有别的意义吗?
他们在家叫了个外卖,吃完饭秦鹭泽帮韩檀把箱子收拾好,两箱衣服一箱书,显然是一副要长住堇园的架势。
韩檀到家的时候刚八点多,高江北刚刚回来不久。秦鹭泽急着去赶场应酬,车开进院子刚卸下行李就溜了。韩檀等了一会儿,高江北都没有来开门,只好自己走过去敲门。
那人显然就等在门口,听到敲门声立刻装模作样地问道:“哪位?”
高江北以为韩檀会随便扯个什么不靠谱的答案,送外卖,送快递,或者是上门服务,反正这些话韩檀都说得出口,也像是他会玩的小把戏。
没想到下一秒韩檀直接打开了门,高江北连人都没看清,视线里只出现了一捧玫瑰花,被韩檀用打着石膏的胳膊夹在胸前,直直撞进了高江北的怀里。
“礼物,庆祝高老板正式结束了独居生活,喜欢吗?”
他身后竖着三个行李箱,两大一小,被门廊前的灯照亮,行李牌上还写着韩檀的名字。
花是来的路上临时起意买的,太晚了,花店里没有剩下那么多红玫瑰,韩檀也不挑,各种颜色的凑了一大捧,乱糟糟的,但是看起来很热闹,开花店的小姑娘特意给花瓣上多喷了一点水,虽然时间很晚,可花依然明艳新鲜。
高江北接过那束花,韩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露了出来。他回家收拾东西,找出几个喜欢的耳钉,懒得装盒子就索性都戴上了,亮晶晶的,足有七八个,高江北从前都没发现他有这么多耳洞。
明明身上还穿着高江北那件肥大的旧毛衣,人像是瘦得病态,几乎撑不起衣服,可他现在的样子和下午完全不同,眉眼弯弯,精心打扮过,耀眼又鲜活,只让人万分心动。
高江北不说喜欢,也不说心动,他看似随意地拿着那束花,另一只手握住韩檀垂在身侧的左手,探过身去跟他接吻,动作很轻,只是小心翼翼地舔吻着韩檀的嘴唇,像是个吻技青涩的高中生——只是连玫瑰花的包装纸都捏皱了。
他知道韩檀今天要去收东西,晚上回到家看到屋里的灯亮着,就觉得控制不住的激动。
可是推门进来,却发现家里只有兰姨,韩檀还没回来。
高江北被高高抛起的期望瞬间又跌入谷底,摔得有点疼,他坐在客厅心不在焉地一边工作一边等人,门口传来一点声音都能让他分神。
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韩檀回来了,以后的很多个晚上高江北都不用再独自住在这栋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那个人就是玫瑰,是礼物,是一切他试着想象却永远都想象不到的最好的。
高江北愿意把所有都给他,他想看韩檀永远都耀眼,永远都快乐。
韩檀回应着高江北的吻,他微微侧身,好让自己和对方贴得更近一些,左手手指也悄悄挤进高江北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回家路上,秦鹭泽跟韩檀提起向远遇到的麻烦,他本意是想提醒韩檀,高江北最近应该很忙,还要应付烦人的股东,心情不好也正常,韩檀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先给他打电话。
据说向远上下在周一这天都忙得脚不沾地,高江北开了一天的会,小路到家都快十二点了。
韩檀回想起昨天晚上,高江北到家确实不早了,可他看起来很正常,甚至心情很好,睡觉前还破天荒地主动向韩檀讨了个晚安吻。
韩檀知道自己睡不着的事高江北早晚会知道,他一路上都因为自己的隐瞒而隐隐有点愧疚。听到秦鹭泽说向远的事儿,他又忍不住觉得生气,想问问高江北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可是转念一想,他们两个不是默契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吗。
算了,就装作不知道吧,韩檀不太清楚别人都是怎么谈恋爱的,但大道理总是听过一些,要尊重,要给对方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
那他们这么做应该也没错?
这样想着,韩檀主动加深了那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