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内,在失败了十五次之后,虞度秋终于凭一己之力,做出了一个能看得出是奶油蛋糕的圆柱形物体。
安嘉月一言难尽地看着蛋糕表面凹凸不平的奶油,以及歪七扭八的裱花,心道,能做成这样,从某个角度来看,也的确是位天才。
虞度秋眼睛没瞎,自然能看出这蛋糕做得不行,又自己苦练了几次,情人节当天,更是起了个大早,匆匆跑去厨房,闷头做蛋糕。
柏朝早上醒来摸了个空,迷惑地起床在卧室里兜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影,喊来佣人想问问虞度秋去哪儿了,被叮嘱过的佣人却只是说不知道。
他察觉异样,换上衣服出了主楼,恰好遇上风风火火的娄保国,手里捧了束刚从温室花房里采摘下来的新鲜玫瑰,头发抹得油亮,一脸紧张地往车库跑。
“你去哪儿?”柏朝喊住了他。
“大哥!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身打扮帅不帅?”娄保国正面展示完,再侧过身展示,转了个圈子回到原位。
柏朝:“帅不帅没看出来,但你像在拍入狱照。”
“哎哟大哥别开我玩笑,我的命运就在此一搏了!”
“去见卢晴吗?”柏朝看见花的那一刻就猜到了,“那你最好别为了耍帅开敞篷车,今天挺冷的。”
“这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傻子。刚问了少爷,少爷说车库里的车随我挑,嘿嘿。”
“他在辅楼?”
娄保国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先逃为上:“啊哈哈,我不知道他还在不在,我跟小卢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啊!拜拜!”
柏朝没来得及问他虞度秋具体在哪儿,只好自己去辅楼寻找。
一楼是餐厅和厨房的所在地,他没在餐厅找到虞度秋,也没想到要去厨房找,原因很简单——如果虞度秋在厨房,那此刻整栋楼的空气里应该都充满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除此之外,虞度秋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酒窖,他偶尔会在早晨小酌一杯,可能是亲自来挑酒了。
柏朝随即下楼来到酒窖,的确有人在,而且是很多人。
勤勤恳恳的剧组一早就开始拍戏了,今天的场景是地下室,平日里机密的入口此刻敞开了小门,方便人员来往。
柏朝走下楼梯,进入片场,只见摄像机对准了曾经铐住他的单杠,江流深与黎洛正在演对手戏。
他扫视了一圈,没见着虞度秋的身影,本想走了,可看着这熟悉的场景,不知不觉回想起了许多事情。
两位主演长得并不像他们,但演技很好,他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曾经的他们。
他那会儿对虞度秋这么冷傲吗?
好像是的。
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赶来协助,看过他资料的虞度秋却没认出他,还将他丢进地下室关了两天。
怎么可能不生气。
尽管现在脑子里被快乐的记忆填满了,很少会回想起当时身处黑暗中的孤寂,但眼前正在上演的这一幕,强行将他拉回了那段过去……
柏朝轻声叹气。
今天过生日,应该高兴点,不该想这些。
他转身打算离开,恰好撞上了刚下楼的安嘉月。
“早啊,柏先生,您也来看他们拍戏吗?”
“不是,我找度秋,你看见他了吗?”
安嘉月当然看见了,五分钟前他还在协助虞度秋装饰蛋糕成品。
“嗯,他在厨房呢。”
柏朝皱眉:“厨房?他在做吃的吗?”
“好像是哦。”
“糟糕。”柏朝脱口而出,顾不上其他,立刻三步并两步跨上了楼梯。
光看他焦急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虞度秋在厨房制作生化武器。
从酒窖上来,一路没遇见其他人,按理说这个点,应该有不少佣人进进出出的。
难不成吃了虞度秋做的东西,全倒在厨房里了?
柏朝越想越担心,已经做好了进入厨房、看见一堆横七竖八躺着的佣人的心理准备。
然而当他真进去了,却发现只有虞度秋一人。
厨房里没有生化武器,也没有“尸横遍野”,中央岛台上放着一个大盘子,罩着一个不锈钢盖子,看不见里头是什么。
虞度秋早上起得匆忙,此刻形象有些凌乱,身上穿的是一件随手抓来的黑毛衣,出了门才发现是柏朝的衣服,尺寸稍大,松松垮垮的,锁骨一览无余。
换下了平日里精美考究的西装,这样居家随意的穿着给他减龄了几岁,像个单纯的大学生,对着期盼已久的恋人,露出率真的笑容:“你来了?喏,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做了好久呢,来尝尝。”
原来起这么大早,是为了给他准备惊喜。
柏朝心里很软。
然而紧接着想起了曾经的某盘沙拉、某个煎饼……胃里隐隐开始翻涌。
……没关系,他最擅长的就是忍耐。
哪怕再难吃、再反胃,也不能皱一下眉,必须吃干净……但也不是非得自己一个人吃干净。
柏朝走过去,不动声色靠近那盘不明物体:“这么大,要不要叫其他人来一起分享?”
“你想热闹点?可以啊。”虞度秋正打算揭盖的手放下了,“我去喊其他人来,正好今天周末,应该都有空。”
于是,半小时后,这盘东西被挪到了更宽敞的餐厅内。
周围坐了一圈人。
除了在外约会逃过一劫的娄保国和卢晴,其他有空的熟人,周毅、周杨果、纪凛、穆浩、赵斐华,都未能幸免。
五个人面色凝重地看着餐桌中央的餐盘,一时间谁也没作声。
“不是说来给柏朝过生日吗……”赵斐华嘴唇不动,从牙缝里挤出蚊呐,“这是把我们骗过来杀啊……”
周杨果紧张地吞咽了下:“爸爸……我们要去见妈妈了吗?”
周毅深吸一口气,为了女儿的安危,毅然决然地站起来,铿锵有力道:“少爷,小果要去上补习班了,我得送她去,你们先吃吧。”
赵斐华立刻射来“你这个叛徒!”的悲愤眼神。
“好吧,可惜了。”虞度秋遗憾道。
周毅一点也不觉得可惜,拉起女儿飞速离开了这不祥之地。
“也好,我做得不大,我们五个人分差不多。”虞度秋站起来,准备揭盖子。
纪凛对那盘煎饼记忆犹新,慌张之中下意识地抓住了穆浩的手。
穆浩微怔,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我替你吃。”
这句话和“我愿意为你去死”也没多大区别了。
纪凛勇气顿生:“不,你吃,我也吃,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穆浩感动不已:“小纪……”
纪凛深情回望:“穆哥……”
“喂,你俩干什么呢?”虞度秋已经揭开了盖子,“别说话,让柏朝先许个愿。”
其余人没闻到诡异的气味,反而露出了诡异的眼神,死死盯着盘子里像模像样的奶油蛋糕,居然……愣是没察觉一丝异样之处。
空气中逐渐变浓的蛋糕香气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们,这就是一个正常的手工蛋糕。
甚至做得相当漂亮。
外层的奶油抹得均匀平滑,一圈裱花大小相同,色彩缤纷,蛋糕中心用果酱写的“生日快乐”也字迹端正,没有一丝抖动。
众人沉默地震惊了半晌后,柏朝率先发问:“这是你……亲手做的?”
“基本上是,快许愿吧。”
赵斐华:“不应该先点蜡烛吗?”
虞度秋“啊”了声:“还有这个步骤?抱歉,我不太过生日,这就让人去拿。”
所有人这才松了口气。
虞度秋在常识这块仍然有所欠缺,仍然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虞度秋,没有变成贤惠的家庭主夫,否则就太惊悚了。
柏朝抓住了他:“没事,不用蜡烛,我已经许过愿望了。”
“这么快?”
“嗯,坐下跟大家一起吃吧。”
柏朝先拍了照,然后用刀切了蛋糕,给每人分了一块。蛋糕不大,几个男人三两口就吃完了,味道居然还不错,甜度把握得刚好,一点儿不腻。
劫后余生般的放松感萦绕在每个人心头,真心实意地感谢了虞度秋的不杀之恩。
来都来了,吃个蛋糕就回去也太快了,一行人便移步到了片场,围观大明星拍戏现场。
两场地下室的戏份是连在一起拍的,上一场已经拍完了,此刻“柏朝”被放了下来,面对持枪的“虞度秋”,脸上毫无惧意。
“是不是很惊讶,我给你做蛋糕?”真正的虞度秋靠在柏朝身上,轻声问。
柏朝也低声回:“嗯,我以为你会给我买很贵的礼物。”
“卡都给你了,要什么你能自己买,我想送你买不到的东西。你会不会觉得这个蛋糕太简陋了?”
“不会,我很喜欢,即便你不送我任何礼物,我也很开心。”
[您与柏先生最大的区别是,柏先生的爱不需要您的回报。]
虞度秋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这时,正在戏里的“柏朝”夺过了枪,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额角:“你赌我对你真心,我让你赢了。我赌这把枪里已经没有子弹,赌你舍不得,你能让我赢吗?”
往日重现,明知是假,他的心脏仍被这段台词狠狠揪了起来。
“柏朝,你当时有没有想过,万一枪里真有子弹……”
“如果真有子弹,你还不阻拦我,那我死就死吧。”柏朝回答,“仇也报了,你也睡了,没什么遗憾。”
虞度秋沉笑:“你这个疯子。”
“也没那么疯,我当时基本能肯定,你舍不得,所以枪里没子弹。这个是胜率很高的赌局,赢了就能重新得到你,为什么不赌?”柏朝搂住他,“疯的是你,明知我疑点重重,明知我背叛了你一次,仍然奋不顾身地爱我。”
“还不是你诡计多端。”
“这么说也对。”
两人相视而笑,虞度秋心里也拿定了主意。
安嘉月说的没错,那时的他将自己的一切赌在了柏朝对他的爱上,自然是想要回报的,没有哪个赌徒希望自己输。
但安嘉月又说错了。
剧本毕竟是剧本,一部短短两小时的电影如何能完整地呈现他数月之内经历的天翻地覆?
柏朝都未必完全了解他当时千转百回的心思,何况是外人。
早在他决定赌一把的时候,就已经几乎放下一切了。唯一放不下的,可能就自己那点儿臭性子。
分明爱得死去活来,也张开腿让随便操了,仍旧嘴硬不肯说爱。
毕竟,让一个封闭内心、装冷血无情长达二十年的男人在短期内转变性子,属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直到过往浮出水面的那天,在强烈的内疚与自责的推动下,他开始逼迫自己改变,这种情况才逐渐好转。
如果加上柏朝的助力,他能转变得更快,可柏朝太了解他了,知道他身体比嘴巴诚实,会用行动表达爱意,并且认为这样就已足够,并未强求过他。
其实他心里,是希望柏朝强求他、逼迫他一下的。就像柏朝当时如果不用那把枪抵住自己的脑袋,他们或许没那么快和好,他可能还要拧巴很久。
今天或许就是个机会。
即便欠下的债无法一口气还清,能多还一点儿也是好的。他不仅想填满柏朝的余生,更想覆盖曾经那些糟糕的回忆,让柏朝彻底忘记。
正如他自己,如今看到手枪、听到枪声,不会再恐惧,只会想起船上的那一吻。
虞度秋谋而后动,凑到身旁人耳边,轻声说出了酝酿许久的话:“其实,我还给你准备了另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