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只凭症状描述,时暮难以确认谢意感染的到底是什么。
但现在,眼前就有病例,困扰自己多时的答案就要揭晓。
只要确认感染病源,就能为他对症准备药物。
想着,时暮心跳都快了起来,急忙对女子说道:“我是大夫,我可以替你看一下病情么?”
没想到对西南来的流民,时大夫都如此仁心仁术,刚刚想要赶走女子的村民多少有些汗颜了。
细菌、病毒、真菌和寄生虫,一直是最常见的四大感染源,不断鞭策着人类的免疫系统。
这女子所患的到底是哪一种?
时暮把女子带到旁边村民的屋中,先查看她手上的焦痂。
据她自己所说,先是红色丘疹,随后变成水疱破裂,最后形成这样黑色的焦痂。
再查体,见她腋窝、腰部乃至会**都有溃疡,体表淋巴结肿大。
血项则是白细胞总数减少,有核左移,不像是细菌感染。
高热、疼痛、皮疹三联征,许多疾病都会发生,比如蜱虫叮咬所引发的森林脑炎,以及立克次体。
但要确认到底是哪一种感染源,还要进一步检查。
呼吸道感染病原复杂,明确病原一直是临床的难点。
微生物培养是呼吸道病原体检测的“金标准”,但培养周期较长。
血清学试验可以对血清中的抗体进行特异性结合反应的试验,虽然有一定的假阳性,但胜在灵敏快捷。
在进行血清学试验,排除一系列疾病后,时暮终于在外斐氏反应呈阳性时,确认了谢意在西南所患的感染病,是立克次体。
之前,因为听了朱令关于西南红色小虫的描述,时暮总以为谢意在西南遇到的是蜱虫叮咬。
原来是恙虫。
恙虫,又称恙螨、沙虱,古代就有发现,认为它是毒虫,居草露间,因为非常小,常常被人忽略。
恙虫热,又名丛林斑疹伤寒,乃是由恙螨幼虫传递给哺乳动物的,由恙虫病东方体感染引起的急性自然疫源性传染病。
属于立克次体。
立克次体是一种介于细菌和病毒之间的微生物。
感染恙虫热后的临床症状,主要以高热、肌痛、皮疹、特征性焦痂、淋巴结肿大、肝脾肿大为主。同时还有结膜充血、耳聋耳痛等症状。
严重的还会引起支气管肺炎、心肌炎、脑膜炎、肾功能衰竭等并发症,未经治疗,病死率可达30%-70%。
若是长期迁延,有可能留下慢性的器官衰竭以及肢体瘫痪等症状。
治疗首选抗生素。但抗生素种类繁多,有青霉素类、四环素类、头孢菌素类、喹诺酮类、大环内酯类等等。
其中,治疗恙虫热效果最好的是四环素类抗生素。
时暮之前拿不准他的病情,没头没脑的给他准备了一大堆药物,到时候他恐怕也不知道该选哪种。
但现在,自己已经知道他将患的病症是恙虫热,可以为他定出完整的治疗方案。
可是……
时暮看向远处山间将落的夕阳,不禁开口询问:“裴哥,你说西南出征的军队走到哪里了?”
裴育正在刷洗放豆腐的木桶,也不知道他没头没脑地怎么会突然问这个,想了想,“之前听说他们会在八十里外的营地待三五天,今天或是刚刚从营地出发。”
八十里,四十多公里呢,没汽车没火车的,时暮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忍不住又问裴育,“裴哥,如果有个病人,你知道他就要发病,你会去救他么?”
裴育思考,“我应该会试试吧,万一能救呢。”
对,如果留下后遗症,到时候治不治得好还是问题。所以无论如何自己都该赶去救他。
这次出征,不为快速拿下西南国,只为展示沂朝的国力,所以出征队伍行进得不快,即便刚刚离开营地,也不会走得太远。
只要自己追上他,把治疗恙虫病立克次体的方法告诉他。让他能在被感染后得到及时治疗,就能让他脱离西征后病痛缠身的命运。
想着开口:“裴哥。”
“怎么了,小时?”
裴育见他清澈眼眸闪烁,神情有些着急,“我有很重要的事,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说着,从药箱拿出一瓶药放下,“这个给那西南女子吃。”
然后不待裴育回答,背着药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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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出征的队伍早上自营地出发后,缓慢地行进在前往西南的路上。
虽然速度不快,但这次是凌王殿下亲征,展示沂朝实力,一众指挥和将士们意气风发,浩浩荡荡往西南去,此刻已离沂都一百多里。
暮色苍茫,征讨西南的沂都大军在一片山谷里安营扎寨。
正中间最大的一顶帐篷里,凌王谢意正在和一位方脸将士下棋。
这将士名叫方奇,乃是这次出征的副指挥使,在京中任白虎卫中郎将。
沂都的巡防机构叫兵马司,皇城的巡防机构则叫皇城司,又名禁军,禁军分为两支,一支名青龙卫,另一支名白虎卫。
皇城分为内城和外城,皇上上朝的紫德殿、寝殿飞雪殿,及后宫所在的区域为内城,其余官署所在区域就是外城。
为避免一军独大,两支禁军会轮流进行内外城的交换巡防。
方奇就是白虎卫的副将,这次作为其中一名副指挥使,和谢意前往西南。
方奇虽然是武将,但痴迷围棋,恰好凌王亦是围棋高手,这几日,两人闲来便在一起对弈。
方奇一直觉得自己棋艺尚可,没想到和殿下对弈,竟是输多胜少。
下棋之人就是如此,越是强的对手,越能挑起斗志。今夜,安营扎寨后,方奇又心痒难耐,抱着棋盘来找殿下。
两人摆开棋局,对弈间闲谈。
身着墨蓝镶绣银丝宽袖锦袍的贵气男人,用白玉般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白色棋子,放置于棋盘上,语声带笑地说道:“我发现,方副将下棋,越来越不给自己留后路了。”
方奇笑道:“王爷棋艺高明,我若不奋力一搏,是万万赢不了王爷您的。”
“和本王不谋而合,下棋如此,人生亦如此,若不奋力一搏,安于现状,岂不索然无味?”
感觉他这句话背后似乎另有含义。方奇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到他唇边带着深长笑意,镇静地赔笑道:“殿下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似已没有什么好搏的了。”
对方不疾不徐地手中落子,“你知道么?我心中一直有个期盼。”
“什么期盼?”
他道:“有朝一日,能让东西二市,合二为一。”
这句话让方奇的瞳孔骤然一缩。
沂朝自古以来就有东西二市,西市琼楼玉宇、繁华似锦,东市街巷逼仄,屋宇矮旧。
权贵皆住于西市,平民居于东市。上百年来,沂都人习以为常,方奇怎么也想不到,一位身份尊贵的王爷,会有这样的念头。
“沂朝自立国以来,便有东西二市,所有权贵皆住于西市,以致所有知名酒楼、乐坊、布庄、药铺,乃至医术高明的数百甲级医士……”他话语一顿,视线似有似无地掠过方奇,语调微微叹息,“都在西市行医,东市无数百姓无药可吃,无医可看,只能在病痛中挣扎。”
“我常在东市行走,只觉东市百姓亦是我沂朝子民,所以,只盼有一日,东市百姓在生了重病时,也能得到好大夫的诊治。”
方奇神情松怔地听着谢意的话。
其实他便是出身于东市,后来凭借武举人入朝为官。
虽然已经离开东市多年,但他记忆里,依旧深深留着母亲临去世前,挣扎痛苦的模样。
那时候,他才十几岁。有一个晚上,母亲突然发病,胸口疼痛、呼吸困难,后来难以站立,摔倒在地。
他立刻去请了坊中最好的大夫,结果大夫来了之后,只是不断摇头,“这是心痹之症,若是能请得西市的甲级大夫,施以金针可救得性命,但恕我无能为力。”
可西市离得那么远,来回之间耗时不少。何况,要请甲级大夫来为自己这样一个东市平民看诊,即便自己拿出全部积蓄,也不一定能请动。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一点点瞪大了眼睛,又一点点失去眼中的活光,最后永远陷入冰冷。
谢意见他神情飘忽,沉浸在思绪中,撩起衣袖,指捏棋子放于棋盘天元处,耐心等待着。
许久后才开口:“若本王做得了沂朝的主,定要让东西两市合二为一,让西市所有甲级医士分散至每一坊中,自此以后,东市每一坊百姓都有医士可看。方副将以为如何?”
做得了沂朝的主?
能做主的从来只有天子。
方奇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京中所谓闲散风流的亲王,想的竟然是这件事。
当真是深藏不露。
他长相本就极其俊朗,墨瞳深邃,凝注间似能看穿别人心中所思所想,所说之话更是如同一枚火星,落入方奇心中。
片刻后,他自己都好似不曾反应过来,已经站起身,向着面前的男人单膝跪地,低头抱拳行礼,“末将愿听候殿下差遣!”
丰神如玉的男人眸中划过微光,唇畔勾起一抹满意,轻搭方奇小臂将人扶起,“方副将忠肝义胆,正是本王得力佐助,但此事需从长计议,步步为营。”
又道:“我们有的是时间下完这局棋。”
-
方奇已经离开多时。
旁边的成纪看到,谢意手里一直无意识地摩挲着玉骨扇上的白玉扇坠,对着棋盘久久默思。
扇坠是十多岁时,待他最好的太子哥哥送给他的,他从小就很喜欢。
但自从戴上那枚小玉马,成纪倒是见他倒是玩弄那小玉马的时候更多些。
今晚,殿下想事情似乎想得有些久,成纪出声提醒,“殿下,明日一早还要行军,您该早些就寝。”
谢意默默舒出口气,略显烦躁地抬手,“替我换个安神的香。”
成纪替他换了安息的香,“殿下还有其他吩咐么?”
“你下去吧。”
成纪刚要走出他的营帐,有士兵站在营帐门口禀报,“殿下,刚刚巡逻的将士抓到一个擅闯军营的乞……”
谢意心情略有不畅,不耐打断,“按军法处置就行。”
门外又道:“可他说有您的信物。”
谢意更烦了,谁能有自己的信物,甚至不想再多说什么,只示意成纪出去应付。
脱了衣袍鞋袜,疲倦地杵着额头,斜斜往床上一躺。听到门外,成纪厉声责备:“军法如山,你们难道都忘了么!军营重地,岂能容人随意闯入!按殿下所说,依军法处一鞭,把人赶出去。”
来禀报的士兵只好低头认错,“是,属下这就去办。”
转身,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那哥儿不是说告诉殿下他姓时,有信物就行了么,这也没用啊?”
脚步刚跨出去,身后成纪将军的声音猛然一吊,“等等!”
来禀士兵回头,见素来凛然威严的成纪将军震惊地睁大了双眼,更见素来形容端方的凌王殿下穿着亵衣,赤着足就跑出来了,咬牙切齿地问:“他姓什么?”
来禀士兵慌了。
我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
小声回答:“那乞丐说他他他姓,时。”
谢意和成纪对视在一起,都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这里离沂都一百多里,荒山野岭的,他怎么会过来?
片刻后,禀报的士兵才听到殿下竭力镇静地吩咐,“人在哪里,本王亲自去看。”
走了两步,成纪又见连鞋都来不及穿的王爷,转身回头对自己说:“还是你去把人带过来吧,我更衣。”
成纪:?
还挺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