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意快步走回营帐中,更衣的时候,突然想起,刚刚那禀报的士兵说的是,“乞丐”。
乞丐?
今晚驻扎的营地距离沂都一百多里,他没有马车,也不会骑马,他如何过来的?
整理好自己,在营帐里等待了片刻,外面传来脚步声。
成纪的声音响起,“时公子,殿下在里面等你。”
下一瞬,营帐被掀开,随着灌入的夜风,那道每时每刻都在自己脑海中萦绕的,身背药箱的青色身影,就立在门外浓墨般的夜中,犹如悄然而至的明媚春色,叫谢意的心被潮湿雾气完全弥漫。
只是,那妍秀面容上满是尘土和疲惫,脸颊被风刮得微带红色,衣裳似也被沿途树枝钩到,衣袖上有个破口。
当真是个“小乞丐”。
想着他怎么从沂都来到这一百里外的营地,谢意心疼到甚至有些生气,站在原地,气息微紧地问:“你怎么来了?”
时暮下午未时便出发,刚出城的时候还坐了一段马车,但二三十里后,就连个人影都找不到了。
后面全是自己用脚走,现在子时都快过了,整整七八个小时在路上。
好不容易追上西南的出征军,又被士兵们拦住,此刻终于见到帐中一身竹色窄袖长袍的男人,轻声喊他,“晏和。”
却听到对方略显淡漠地质问:“你跑来干什么?舒舒服服待在沂都不好么?”
本来也不是什么体育健将,三十多公里,此刻腿都快走断了,谁知这人还摆张臭脸,时暮顿觉满腹委屈,眼框一酸,“来干什么?老子路过!”
转身就要出营帐,被对方先一步来到身后,握住手指。
掌心的温度一瞬间,把跑了一路的周身寒意都驱散了。
身后传来带笑的清淡声线,“路过?有你这样路过的?”
时暮回身,见他眸里满是怜爱之色,忍不住环住劲瘦腰身,扑进他怀里,颤声道;我已经知道西南的传染病是什么了,我有药,你及时服用就不会有事。”
谢意虽然不知道这人怎么会认定自己要在西南得病。
但他这般担忧,不远万里来到自己身边,只为那可能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病痛。
这一刻,心潮汹涌,似看到世间最美风景,万千星光不及。
想亲亲他的脸,但这人一脸灰,让谢意多少有点下不了口,用指腹替他擦拭着脸上的尘土,“走了那么久,一定很累。”
“腿都快断了。”
这人怎么越来越笨,但笨也让自己喜欢,收紧手臂,怀里纤细的身体像是要融化一般,忍不住逗弄,“我身边那么多军医,你还用担心我么?跑这么远,把自己弄成这幅花猫样,分明是太舍不得我。”
其实原文里,谢意这人还是挺有谋略的,前期一直没有暴露丝毫。
但他自小就和先太子感情甚好,所以长大后一心想扶持先太子的遗孤易王谢环当皇帝。
实则谢环是个猪队友,行事不够周密,暴露了他的野心,叫那两个夺嫡的皇子知道了,他原本精心的布局就此落空。
最后,他冒险提前逼宫,在逼宫当日被大皇子和二皇子联手剿灭,被擒于他皇帝哥哥的寝宫,飞雪殿前。
因他是先皇亲封的亲王,没有立即斩杀,但被流放千里,后续死在流放地。
后续就是二皇子和大皇子夺嫡的剧情,再无谢意此人。
自己能帮他躲过恙虫热引发的后遗症,不至于叫他病痛缠身,但那些权谋算计,时暮是真的不懂,也没有从剧情里获取更多的细节,根本无法帮他。
其实,时暮真的不忍心抛下江小兰。
但如今,江小兰的头风已经渐有头绪,身边也有了白舟也。白舟也会对她好,自己可以放心。
时暮知道,自己恐怕已经没有办法看着谢意迎娶别人,只能当个不孝子,嫁给这男人,陪他赴死。
没办法,太爱了。
忍不住把面前的人抱得更紧,把脸完全埋进他怀里,开口时声音哑得厉害,“他们治不好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吃我的药,只要你全须全尾地回来,我就……”
怀里的人话音一顿,仿佛下了极大决心般咬牙开口:“我就嫁给你!”
他之前怎么都不肯答应嫁给自己,此刻答应了,但听着还挺委屈。
谢意真不懂,怎么嫁给自己就叫他委屈成这样?
不过,平时那么跳脱的人,声线一低,便软得一塌糊涂,每个字都像一只细小的爪子,挠在自己心口,低头柔声问他,“要嫁给我了么?不想嫁给皇帝了?”
时暮记得那日在今朝醉,自己故意说要嫁给皇帝,知道他在揶揄,可眼框还是酸涩无比,咬牙开骂:“都怪你这死鬼!”然后,声音已然是带了呜咽,“让我没法当皇后,只能和你当一对阴间cp!”
阳间不了一点。
谢意心下轻沉,伸手摸去,手指沾满泪水,把人的脸捧起来,蹙眉问:“怎么了?”
时暮知道自己答应嫁给这炮灰,小命只怕难保,索性放声大哭,“你别管我怎么了,哄不就行了!”
边哭边往人怀里钻。
谢意怔仲地张了张嘴,想笑,又知道此刻笑他,定会让他哭得更厉害,绷着唇线,把人抱到床上,圈在怀中,替他揉着酸痛的小腿,“好好好,我哄,我这就哄。”
这人仰起婆娑泪眼,还要凶,“老子都嫁给你这死鬼了,不哄我你还想哄谁!”
谢意:……
“好好好,这辈子只哄你。”
本来就走了这么多路,身体疲惫不堪,又哭了一顿,时暮窝在他怀里,累得不想说话。
等力气回到身上,从营帐的缝隙里看到,外面夜色还很深。
虽然未来一片灰暗,但现在日子还要过。
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从药箱拿出自己带来的药,总共有两瓶,每一瓶都写上了标签。
时暮拿起其中一瓶认真交待,“这是布洛芬,发热肢体酸痛的时候吃。”
恙虫热会引起肢体疼痛及高热,需要对症治疗,否则长时间高热会致大量水分流失,还会导致脑部损伤。
又拿起另外一瓶,“这是多西环素,这是最重要的药,被虫类叮咬后,若是起了皮疹便立刻开始服用,一日三次,每次一粒,直致症状消失。”
多西环素就是四环素类的抗生素,用于杀灭立克次体。
哭也哭够,药也交到他手中,该回沂都了,环视营帐,“我洗把脸就走,”
被他拉住。
“王妃今日甚是劳累。”面前的男人伸手,骨节分明的指尖触碰在哥儿白皙耳尖,视线跟随手指一起垂落,停留在纤细脖颈处,眸色微暗,“不如留下,我伺候王妃沐浴,明早在亲自送回去?”
他伺候么?
自己都要嫁了,合该他伺候。
时暮不动声色,“行吧,看看你会不会伺候人。”
谢意唇畔浮起笑意,安排亲兵去准备热水。
出征在外,不比在家,能有热水洗个澡已经是优待了。
营帐很小,一大桶热水放进来,顿时在冷夜里弥漫起一片乳白色的迷雾。
时暮坐在床沿不动,“来伺候吧。”
对方走到面前,替他宽衣解带。
脱去沾了尘土的外袍,扯开亵衣绳结,惑人香气弥漫,露出的肌肤亦白皙如茉莉花瓣。
再解开青色发带,墨发如瀑流泻,散落雪白背脊。
哥儿的身躯柔韧轻薄,脖颈纤长,锁骨清晰如蝶翼,胸前两点朱红伴着微促呼吸起伏……
谢意伸手从他曲起的腿下穿过,把人打横抱起,放进热气弥漫的木桶中。
热水洗去了一整天奔波的疲惫,这人舒服地眯起眼,趴在桶边大喇喇吩咐,“浇水吧。”
“搓搓背。”
“还有脸也擦一擦。”
谢意一一照做。
发现自己怎么变得越来越不一样。
以前习惯了被人伺候,若是有些疏漏还要烦躁,此刻,只觉得甘之如饴。
搬了凳子过来坐下,一道道卷起衣袖,捏着毛巾替他把被泪痕冲刷过尘土的花猫脸擦干净,又问:“王妃可还有吩咐。”
他清澈黑眸转了转,小巧下颌微抬,吩咐,“亲我。”
捏着毛巾的人一怔,挑眉间眸底浮起笑意,“时大夫好不孟浪。”
阴间夫夫在乎什么孟浪不孟浪。
时暮凑过去,碰了碰他的唇,立刻引得他回吻。
唇齿纠缠片刻,时暮伸手触碰他腰际,“我学会了。”
谢意狐疑,“学会什么?”
低头看到湿淋淋的手指落在自己腰间带扣上,轻巧一拨,躞蹀玉带随即散开。
他站起身,贴近,叫谢意顺势掌着腿根处的细腻肌肤,抱到床上。
只是,殿下俯身间,视线游动,还有几分犹疑,“那你……叫得轻些?”
时大夫差点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我之前叫得很大声么?”
对方竭力保持若无其事,“无碍,我喜欢,只是今晚,恐有些不雅。”
“不雅?”
原本背身躺在床上的人凝眸想了想,突然唇角一勾,按住身上之人的肩膀,翻身暴起。
彼此位置对调,谢意倒在床榻上,任凭他骑跨于腰腹。
这人俯身用细小牙尖啮咬自己锁骨,带来无尽悸动。
直起身,他唇瓣似更红,艳如野蘼,勾起一抹玩味笑意,“哼,今晚我不但睡死你,还要叫个够。”
“哈——”说叫他真叫,被谢意及时抬手,紧紧捂住。
时暮眨着眼,看这人撑起身,蹙眉安抚自己,“虽然成纪把人遣远了,但这是营帐,声音毫无阻隔,会传得很远,叫我这个主帅如何在将士跟前立威?”
你没威没准还能少作点,不用带着我一起死。
松开手,这哥儿立刻又笑得恶劣且放肆,“我不怕,反正丢人的不是我。”
说着,他又张嘴孟浪地轻喊了一声。
谢意没办法,只能把人重新压回床上。
时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用掌心攥住两只手腕,动弹不得,另有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探进自己口中,紧紧压住舌尖。
“唔——”
不但发不出声音,随即,更是被自身后欺来的人,一点点逼出了眼泪。
只能张嘴喘息间,听着他在耳畔一遍遍安抚,“小暮乖,别叫。”
“呜呜呜。”
不止手指,后来,这人什么东西都往自己嘴里塞,从始至终,叫时暮一句话都喊不出来。
艹,不嫁了!
第二天一早,谢意骑了马把嘴巴很酸,不太想说话的人送回城去,看他板着脸,只好一路告罪,“昨晚是为夫的不是,王妃能不能原谅我。”
时暮在前面正襟危坐,不理他。
后面的人还怪委屈,“你看你,怎么能这么小气?”
时暮偏头,漏过几许冷冽余光,“我可以不小气啊,那下次你来?”
对方眨了眨眼,点头,“自然可以。”
时暮这才心满意足。
来到城门口,再次反复提醒及时吃药,见他认真答应,时暮放心不少,正要进城,突然又被喊住。
这人竟有几分郑重,“你可想过,真的能当皇后呢?”
时暮知道这人想的明明是当摄政王,可惜,作为剧情里的炮灰,连摄政王都要落空。
问自己这些无聊的问题有意思么?还不如先去看块合葬的风水宝地。
讥诮地扯了扯唇角,“呵,你还能让我当不成?”
转身跑进城中。
一直注视那身影消失在沂都人来人往的城门里,谢意才开口:“成纪,你知道……”
还没说完,成将军先一步主动回答:“殿下,属下没有喜欢过人,不懂感情,人生无趣。”
谢意:“你……”
“你可知自己越来越多嘴?跟谁学的!”
成纪看出来了,殿下教训不了那个,要在自己这里找回场子,只能低头认错,“属下知错。”
片刻后,终于如期听到面前传来悠悠一句,“本王如今,好似越来越懂何为情之所钟。”
成纪:……
-
又是在平安村看诊,又是奔走百里还被他欺负那样。
回到都城,时暮先回海棠巷的家中养了养精神,才开始看诊。
然后,抽出时间去平安村复诊,村民们这段时间有按照嘱咐,多吃黄豆,一直无人发病,时暮去的时候,村里一派喜气洋洋,在商量着给时暮和裴育送块匾。
“行,直接送到太医署。”
克山病发病的必要条件是缺硒,但其实是缺少多种维生素及微量元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除了吃黄豆,还要增加其他的营养。时暮为村民制定了更全面的食谱,让他们按照着来调整饮食结构。
几天后,接到太医署的传召。
时暮进宫,来到太医署诊堂,还未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讥诮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