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叫他试试自己在军营那晚受累的滋味,结果反倒是时暮自己很快就汗涔涔地趴到他肩上,浑身筋骨都似被抽走了一般发软。
“好累。”
身前的人反倒依旧端庄从容,一手搂着明明什么也没干却累得半死的人,一手拿了条白色的巾帕,掩唇吐了吐,又不徐不疾地将面容一点点擦拭干净,才漫不经心开口:“我倒是不算累。”
肩上的人瞬间僵住了。
讽刺人是吧?
不行又怎么样!躺着就能爽到。
时暮趴在身上不下来了。
被他端着腿,抱下马车,刚放在卧房床上的时候,外面便传来成纪的禀报,“殿下,景王和易王来了,正在书房。”
不知为何,身前的人动作一顿,神情间的和煦在瞬间凝固之后,语调微沉,“知道了。”
和时暮交代了一句,谢意更衣出门。
凌王府的书房里,谢环正大喇喇地斜靠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暴躁质问:“皇叔呢?怎么还不来?”
谢栩坐在对面,只当没有听到谢环说话。
自谢环回来之后,谢栩常常跟着他,都没空去找霍小侯爷玩耍了。
但如今是越看他越不顺眼。皇叔为他做了这么多,他毫不长进,整天只想着玩乐,最过分是上次居然那样对时暮。
谢栩知道,皇叔这九年的准备,可以说已是万事具备。
先前,皇叔亲自去兖县查清当年送密信致先太子被废的真相,虽然并未透露,但已然是加快了许多事情的步伐。
靠着张家在西北边疆囤聚的大军,他本来就握有兵部势力。多年筹谋,让他在三省六部里都安插了人,只要名正言顺地拿到皇位,自是一片拥护之声。
只差一个拿到那至高之位的机会。
但这一切,都是为谢环所做。
因为他是先太子的遗孤。
先太子待皇叔极好,皇叔本就把先太子当做亲哥哥看待。如今,他的遗孤回京,皇叔自然对这个皇侄竭尽心力,供他吃喝玩乐,替他打点一切,有机会,恐怕还想将这“正统”扶持上位的。
谢栩只是替皇叔不值。
谢环在那里烦躁地叫嚷,“谢意到底在干什么,不是说早就回府了么,为何叫我们等这么久。”
谢栩不悦,“你能不能闭嘴。”
话音刚落就听到脚步声,谢意自门外走进,面容间有些冷峻之色。
谢栩站起身,“皇叔。”
谢环想站不想站,最后还是起身,“皇叔。”
见他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语调轻飘飘落下,“我在陪小暮,有何事?”
听他提到这个名字,谢环怀疑他已经知道那天在宫中自己对时暮动手的事,心里顿时有些虚,但又想到,自己父皇母后对他极好,他一心回报,努力九年只为自己回京,帮自己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顿时又有了底气,开口时,语气也宛如命令,“今天找你是想让你把那个姓宋的承宣使给收拾了!”
谢意随意问:“为何?”
谢栩开口解释,原来是自己出征这段时间,他在外面喝酒,为一个美娇娘和承宣使之子起来些争执。
谢意唇角轻轻一动,“远辞想要本王如何教训他?”
谢栩本以为他只是想让皇叔口头提醒承宣使,毕竟承宣使之子对他多少有几分不尊重,谁知道谢环立刻道:“把儿子和老爹一起关起来,狠狠打一顿,宰了更好。”
不禁怒道:“谢远辞你在说什么!”
谢栩知道,现在京中形势紧张,尤其谢意刚出征回来,又要成亲,正是风头胜时,做任何事情都要步步为营,绝不能有分毫差错。
现在谢环却要谢意诛杀朝廷命官?这人定是脑子不清楚了。
谢意的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淡淡问:“把他关起来宰了?”
谢环眼里都是迫切的光,“对,承宣使宋礼,你速度把他处理了!”
谢栩知道皇叔还是念着太子,怕皇叔为谢环出头,正想劝阻,听到谢意扬声唤,“成纪。”
成纪将军大步走入,“殿下。”
谢环期待地看向他的贴身侍卫,听到谢意冷冷吩咐:“把易王关进听竹院,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谢环顿时变了脸色,“谢意你!”
谢意转过身,看着谢环眉眼间都是不耐,“你在外面放肆我可以不管,但是对时暮,给我放尊重点!”
谢栩见谢意没有听谢环的,心中松了口气。
随即又想到,皇叔居然连这件事都知道,难道宫中他也已经布置好了?
成纪对谢意的命令,向来是说一不二地执行,也不多问,架住易王就往外走。
谢环怎么也没想到,谢意居然会这样对自己,边被带出去,边气得大骂,“谢意,你怎能这样对我!”
声音很快到了门外,“谢意你个白眼狼,你忘了我父皇母后是怎样对你的!”
然后是自更远的地方传来,“等我当了皇上,定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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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暮记得,原文剧情里,炮灰谢意原本该在西南出征后病残交加,却因为自己的出现扭转了这件事。
但权谋,自己帮不了忙,原文里,关于谢意和原身的流放,只写了流放后死在苦寒之地。
作为一个炮灰,死在哪里,怎么死的,一概没写。
所以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和他过好剩下每一天!
古代没有周末的概念,官员都是做十休三。
虽然旨意已下,时暮已为院判,但又因为和谢意的关系被公开,总感觉太医署一众太医看自己的目光多了某种奇异的情绪。
恭敬有加,却又处处透着疏离。像是除了必要礼仪,不愿和自己过多接触般。
还好有个裴育,时不时来太医署接些公务,时暮可以和他说说话。
知道时暮如今和朱令一起任院判的时候,裴育半晌张不开嘴,“没想到小时你……”又觉自己失言,赶紧拱手行礼,“不是,该叫你时院判猜对。”
哥儿伸手按住他的手,一脸叹息,“裴哥,你别这样,太生分了,你也知道,我就一关系户,专门为陛下看诊的,真正的院判还是朱院。”
裴育疑惑,“关系户?”
时暮也不能提到党争,只说:“就谢意帮我说了好话嘛,所以,以后咱兄弟两该怎么样还怎样。”
裴育想了想,谢意似是凌王名讳,倍觉疑惑,“凌王帮你说好话?”
时暮看他神情意外,也满腹狐疑,“你还不知道?”
难道这瓜还没流传到宫外。
“知道什么?”
时暮眨眼,“就,凌王就是我那个宫里的情郎。”
裴育静了几秒,看对面的哥儿冲自己弯唇一笑。
裴育懂了!
这哥们处不了一点,告辞。
时暮也知道那些太医为何这样对自己,自己年轻,又因着谢意的缘故,难免叫他们不信服。
就像自己以前在妇产科,不管是病人,还是来规培的新生,都喜欢找年纪大的医生。
时暮也不在意,把想做的事做了便好,到时候自己和老公开启流放之旅,这些太医就继续在宫里当牛马吧。
原文里没写流放后炮灰具体怎么死的,谁知道能不能再一次逆天改命呢。
在流放之前,时暮有不少事情要完成,先跟江小兰约了一个带谢意回家见父母时间,然后就是要把之前行医所记录的医案让谢意帮忙誊抄一遍。
趁着一日他进宫,时暮赶紧拿了医案去永凌殿中。
他小时候住在母妃的安兮殿,稍大些封了亲王就住永凌殿,一直到出宫建府。
地方虽然不大,但先皇依着他的喜好,一草一木,布置得十分清雅。
时暮刚走进殿中,便有侍婢们上前禀报,“时院判,殿下陪着陛下在御花园中说话,稍后才会回来。”
“我进去等他。”时暮踩着轻快的步伐,跨进前方的正屋中。
此处是谢意永凌殿的起居卧房。
上次来睡过一晚,但也没有停留,还未仔细看过。
他既然陪皇帝在逛御花园,估计还要等片刻,时暮好奇地在这间卧房里转悠。
八仙桌上摆着陶瓷花瓶,里面插着几只桃花,不知道是不是他摆弄的。
以前还觉得他插的花不好看,现在眼光不一样了,只觉得这花枝屈曲的形状,别有意趣。
窗边书桌上搁置着笔墨纸砚,上面有写了一半的诗句,“当观水月,莫负松风。”
每个字都潇洒飘逸,风骨奇秀,时暮看得管不住唇角。
不愧是我老公。
随后又打开了他的衣橱。
玄色、鸦青、月白,都是些他常穿的颜色,每一件都叫人想得起他穿上之后挺拔如松的模样。
衣橱下面还有一个红色的雕花箱子,时暮好奇地打开,竟看到是他儿时的衣服,绣着团花吉祥纹样的可爱小马褂,红色的精致虎头小帽,还有黄色绣金龙的小靴子。
看着这些衣服,时暮眼前便好似浮现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谢意,可爱爆了。
再往下,时暮眼前一亮。
竟然看到一件绣满莲枝的粉色高腰襦裙,臂上还缀着飘逸的臂带。
想起皇帝曾和自己聊过他小时候穿裙子的事,原来是真的。
那时就很想看一看可爱的晏和小公主,此刻忍不住想,若是现在的谢意穿上这样一身,不知是什么样子?
时大夫兴奋起来了。
定要叫晏和小公主再穿一穿!
他回来给他誊写病例的时候时暮没提,可事已经放到心里了。
三天休沐,时暮安排好了带谢意回家的时间,也提前请侍卫跟江小兰传了话。
结婚是两个家庭的融合,上辈子,自己父母走得早,也没有谈过恋爱。却在那一周值班的猝死之后,不但得到重活一世的机会,还有了带男朋友见父母的机会。
清晨,时暮刚出宫就赶紧往凌王府去。
门口的侍卫见他来,赶紧开口唤“时公”,“子”字还未出口,那道青色的身影已经跑进府中。
一路跑到卧房,见里面的人居然刚刚起床,除了头发已经用玉璧藤蔓纹金冠束好外,身上还是白色亵衣,正神情思索地站在卧房中间,手指捻着发丝,不紧不慢地拨弄着。
时暮睁大了眼睛,“晏和,你怎么才起床?”
这人摇头,“怎会,我辰时就起来洗漱更衣了。”
辰时?可自己从内宫出来,到凌王府,现在已经巳时了。
两个小时,一百二十分钟。
时暮把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圈,神情上写满看不懂,“那你为什么还没换好衣服?”
谢意回答得自然,“我和你父母第一次见面,自该慎重些。”
说着,他从衣橱里寻了一身品月色的圆领窄袖衫,用玉牌躞蹀革带系住腰身,上挂环形流苏玉佩。
时暮刚以为可以走了,见他对着铜镜观看了一番,摇头,“看起来素净了些。”
说完,又钻进了衣橱里。
片刻后,又取出一套前胸绘莲花团纹的鹅黄圆领广袖长袍换上,询问时暮,“这身如何?”
时大夫点头,“很好,贵气十足。”
刚准备转身,见他脚步没动,端详铜镜片刻,“似乎轻浮了些。”
时暮:?
时暮看着他竟然又真的重新去寻了一套稍素雅的黛青圆宽袖袍,系玛瑙金纹革带。
换上之后认真问:“小暮,你觉得可还有失礼之处?”
时暮都烦了,“哥哥你够帅了,快出门吧,再不回家饭点都过了。”
这人勾唇,“无碍,骑马很快。”
这次这身确实既有几分贵气,也不显轻浮,他很满意,不再更换。
时暮刚以为可以出发,正要走,又被他拉住,叫他一通打量后,眸里露出几分迟疑,“小暮你就这样回去?”
时暮今天穿的就是很正常的锦缎衣裳,西市满大街撞衫那种。
看他打量自己,时暮心中暗道不妙,“你不会要给我挑衣服吧?”
这人郑重点头,“太随便会叫父亲母亲觉得我没有照顾好你。”
“我不要!换衣服好累!”时暮不想一次一次地换衣服,刚想跑就被他从身后抓回来,听到这人附耳道:“乖一点,不然为夫有的是办法叫你更受累。”
时暮:……
让府里的人去准备来衣服,果然又换了三四套,直到一件群青色的斜襟长衫,配了一根两端缀着羊脂白玉玉珠的发带,才叫他终于满意,端详着点头,“你还是穿青色最是秀雅。”
海棠巷家中,知道时暮今天要把情郎带回家,江小兰和白舟也早早就开始买菜,做准备。
白舟也家里有些产业,为人也大方。今天大日子,虽然只有四个人,但也不管吃不吃得完,各种菜品准备了一大堆,记得小暮喜欢喝香饮,还特意去买了。
等到正午的时候,才见两人共骑一乘白马,来到院门口。
远远的,两个亟待成亲的中年情侣看到时暮一身青衫配青色发带,看着真的很有院判的端庄模样。
身后的青年凤眸深邃神仪明秀,加之眉骨挺拓,鼻如山脊,五官很是俊朗。
之前就听说是兵部职方司的公子,果然贵气不凡。
见两人下了马,白舟也和江小兰热情地迎上前,“王公子,里面请。”
这话一出,回来见爹娘的一对新人立时一怔。
气氛生出几分怪异。
时暮身边的人诧异侧目,好似在问,“你何时有了一个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