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哈哈哈哈哈。”有Alpha笑得仰倒,“你真会形容。”
笑着笑着,眼睛里漫出阴沉沉的感情,说不出是愤怒,也说不出是嫉妒,只是暗暗地沉淀在黑色瞳孔之中。
Alpha咧开带血的嘴角,露出一个野兽般的笑容。
是啊。冷芳携就像姜家的公主一样。
被姜家的主人养在高塔之上,永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在塔底厮杀争斗,流露出厌倦淡漠的神色。无论做什么,他们都不会被纳入眼底。
他们是姜玄的“养子”,却比家仆还不如。居住在姜家最外围的区域,没有姓名,只有一个个冰冷的编号。每天睁眼就是高强度的训练,几乎不留手的厮杀对战,姜玄把他们当蛊虫养,胜者继续留在庄园之内,败者则被他毫不留情地扔出姜家,回归最底部的生活。
没有人格,没有自尊,他们只是姜玄的工具。
只有无数轮厮杀过后还留下来的人才能走到他面前,被姜玄漫不经心地打量一番,然后被随便分配去哪个部门,作为姜家的私军而活动。
只有那个时候,他们才被允许为自己取一个名字。
没人对姜玄的养子制度抱有异议,这些Alpha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之所以被姜家人从满地恶徒、朝不保夕的生活带出,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有多么强大,只是因为姜家需要源源不断的人,而他们刚好被看到了而已。
在姜家至少不会哪一天突然被人割掉器官,不会因为吃下污染食物死亡,不会因为基因病突然爆发而崩溃。他们至少能够活着,且比普通帝国民众活得更好。
为了能够留下来,为了不会到地狱里去,只能不断地变强,不断地厮杀。
外围的斗兽场永远以血腥为旋律,偏偏,有一个人打破了这个定律。
在场Alpha里,红发的亚格留的最久,也是唯一一个,亲眼看见冷芳携走入庄园的人。
亚格蹲在石头上,红发耷拉着,他面颊上残留有他人的血液。Alpha微微眯着狐狸一样的眼睛,想起七年前,也是一个阴沉沉的傍晚。
外出将近一月的家主回到了庄园,按照惯例,他会在外侧停泊,然后步行进入庄园。这是姜玄的怪癖,即使他自己也要遵守。
可那一次,亚格眼睁睁看着悬浮车驶入中心处,他无比向往的地方。
Alpha的拳头砸到同伴鼻梁上,感到手下的肌肤柔软地陷了进去,紧接着是粘稠的血液涌上来。他抽出手,甩甩粘附上来的液体。
庄园永远都是一个样子,阴霾的天空,昏暗的光线,无处不在的血液、血腥味,和沉默寡言的家仆。
冥冥之中,亚格却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奇异的变化即将上演。
为此,姜玄打破了他坚守至今的铁律。
后来,亚格远远看见了那些仆人口中的“冷少爷”。
一个又矮又瘦的黑发小崽子,骨瘦嶙峋的身体套进一件黑色儿童西装,领口别了一个俏皮的粉色蝴蝶结。他被仆人簇拥着,大概是要去书房学习,浅色的嘴唇紧紧抿起,佯装镇定,却能很轻易地被人看出眼睛里的惊慌和无措。
晦暗的眼神来到小崽子的尾椎处,那里特意剪开一个小洞,以供那根浅粉色的尾巴垂下,很细很小的一根,随着主人的走动,尾巴尖会轻轻晃动。
基因病。劣等者。垃圾星。
亚格脑海快速闪过几个词汇。
垃圾星在帝都里是只有慈善场合里才会提起的偏远星球,但在庄园之中,很多养子都出身垃圾星,刚刚被带回来时,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基因病。
譬如眼睛坏死,肢体硬化,一半的皮肤近似虫族。
都是些容易引起人厌恶的病症。
这位少爷的基因病表征却显得柔软无害,带着新奇。如果放到暗网上交易,一定是最受欢迎那一挂。
毕竟,虽然他面颊凹瘦,却有一副好相貌。
这样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会被姜玄特殊对待?不仅不让他步行走入庄园,还直接让他住在里面,没有让他到斗兽场里。
难道说他身体里流淌着姜家人的血液?
可是除了姜玄之外最后一个姜家人,半个月前也死在姜家家主的手里。
少爷身后跟着的家仆是庄园里总管一层的人物,面对养子们的眼神挑剔,从头到脚都写着不屑。现在跟在他后面,却保持温和的表情,时不时低声询问小崽子的要求。
你们看不出他不想理你们吗?
亚格想跳出去,狠狠嘲笑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仆一番。
但他最终只是沉默地目送少爷远去,毕竟他只是个只有编号的养子,在姜家里默默无闻,借着守卫的松懈跑到庄园附近,如果被人发现,等待他的将会是一连数月的残酷训练。
一个特殊的小崽子而已。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姜玄抛弃了。
亚格这样想,打算离开,听到家仆们柔声询问。
“少爷,怎么了?”
他下意识看过去,发现即将走过他的少爷不知为何顿下脚步,朝他的方向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白得透明的皮肤,整个人陷在晨光里,就像一尊易碎的瓷器。
被他眼神一盯,亚格身体蓦地僵硬,不敢乱动。
“……没什么。”
少爷仿佛只是随性地停下脚步,随性地朝走廊外看去,很快就被家仆带着走入书房。
此后,亚格没有再见过他。少爷不被允许到斗兽场里,养子也不被允许进入庄园,他们就像永不相交平行线。
不过从教官们、仆人们的口中,他时常听到对方的消息。
家主对他如何如何看重,如何如何特殊,不仅花费心力把他送进精英云集的学校里,还亲近教导他。他仿佛真的把冷芳携当成亲生孩子来养,什么都只给他最好的。
完全不像传闻中冷心冷肺,手段残忍的姜玄。
所有人都知道,冷芳携与随时会被丢弃的他们不同,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是家主细心呵护的奢侈品。
结果冷芳携并不领情,没有如养子猜测的那样为接手姜家的势力而努力,反而考取了第一军校,堪称背叛。
“家主一定很愤怒,他以为自己会平安无事?太天真了,惹怒家主的从来没有好下场。”
“第一军校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干嘛非得去那里!是不是被Omega迷惑了?”
“呵呵,他会被扔到斗兽场里?还是会直接被送回垃圾星?”
“唔,来斗兽场的话。我会好好照顾姜家公主的。”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姜玄不仅没有责罚他,还为他的入学出力。
黑暗里,有人发出讥讽的笑:“……还真是被好好呵护着,一点伤也不能受。”
“好烦!我都想好了公主来要送什么礼物给他,啊啊啊啊——”
唯一一次能够接触到冷芳携的机会消失了。
亚格想,或许只有等到他被选入私军,才能再远远看到那个瘦小的小少爷吧。
……
悬浮车停泊在正门口。
庄园一如既往,无论是门前常开不谢的海棠,还是永远面无表情、沉默地陷在阴影中的仆人,他离开时什么模样,现在回来还是什么模样。
“少爷,家主在书房里等您。”
冷芳携颔首,放下行李,径直朝书房走去。
姜家庄园总体按照古时代西洋风格装修,但在庄园内部,尤其是姜玄经常使用的房间里,摆放有大量华夏风格的摆件。
他的书房完全是华夏式的装修,有泼墨山水的屏风,也有笔墨纸砚,和陈列纸质书籍的博古架。
冷芳携推开房门,越过屏风,就看见姜玄背手而立。
他的肌肉不像普通Alpha那么夸张,但猿背蜂腰,头发垂到肩后。姜玄穿一身白衣,在他面前是数排黑压压的排位,上面银钩铁画写着无数姜家人的名字。
书房内没有点灯,只有旁侧烛台颤巍巍的烛火照明,显得室内颇为压抑。
“回来了。”
姜玄转过身,露出英俊柔和的好相貌,他很温柔地笑着,像稳重的长者,浑身都是岁月沉淀后从容的风仪。
“去上一炷香吧。”姜玄说,“这些都是姜家的长辈,虽然你没见过他们,但是我与你相遇,至少也得归功于他。”
姜玄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最中央最靠前的牌位:“要不是我去垃圾星为他收敛尸骨,也不会遇到你,把你带回来。”
“某种程度上,他对你有恩。”姜家家主笑吟吟的,“来吧,庆祝他们的死亡。”
冷芳携看见他手腕间缠绕一盘念珠,一颗一颗,被手指拨动。
香烛的味道并不好闻,因为自身特殊的含义,向来为人忌讳。冷芳携手持香烛,学着姜玄过去教他的礼仪对那牌位拜了三拜,就奉香在坛中。
“这样长辈们在天有灵,也会保佑我们的小芳携。”姜玄走近了,Alpha毫不掩饰的信息素萦绕在冷芳携身前,他低眉转珠,烛火之下,仁慈得像个菩萨。
却分明是最大的刽子手。
冷芳携想到从前从家仆口中听到的,姜玄是用何种手段处置了如今牌位上的“长辈们”。
在姜玄口中对他有恩的长辈,当初被姜玄扔到垃圾星上,一个养尊处优的Beta失去了家族带来的各种便捷,在肮脏、恶臭的垃圾星上生不如死,几次寻思被姜玄的人强制救回来,渐渐地失心疯,在雷雨夜闯入密林之中,欢饮鼓舞地迎接雷电劈打。
死的不可谓不凄凉。
冷芳携也是在姜玄到垃圾星为他收尸时,无意间撞见了姜玄。
他们的相识源于一场不知天高地厚的抢劫。
……
垃圾星地处帝国边缘,是众多恶徒汇聚狂欢之所。
罪恶永远是色情业务的源泉,男男女女在此相会,或心甘情愿、或被逼无奈地陷入狂欢,最后如清晨蒸发的露水一样分开,只留下许许多多从此没有父母的孤儿。
垃圾星遍地都是孤儿。
冷芳携也是其中一员,他小时候大概得到了父母的照顾,对他们有一个非常稀薄的印象。
一个男性Alpha,一个女性Omega,和他们忧愁万分的那一句——“宝宝长大以后不会是弱智吧?”。
这就是全部了。
只是他们为什么离开冷芳携,是厌倦了家庭和睦的戏码,还是被卷入哪场意外,他完全没有印象。
冷芳携很早就产生了远超其他小孩的智慧,但他总觉得自己像是个局外人,像被一个裹满液体的泡泡包裹着,因而无法认知这个世界。
他不说话,不爱眨眼睛,不爱做动作,不爱像其他小孩玩游戏,只喜欢坐着一动不动,发一整天的呆。
没了父母的养护,他全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存活。渴了就去接雨水,饿了就去领救济粮,脏了擦擦洗洗,像个小机器人一样。
无论是别的小孩对他好奇,朝他做鬼脸,发出怪叫,还是有好心人可怜他,蹲下来询问他的情况,冷芳携一概不回应。
那些人,连同整个垃圾星的世界都像泡在一潭深水之中,无论发出什么样的声音,落到冷芳携耳朵里只余下一些模糊的音节。
很长一段时间,冷芳携处于混沌之中。
直到一个雨夜,他才对世界产生了朦胧的感知。
冷芳携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天,他同往日一样准时感受到腹部的饥饿,需要去寻找食物。政府定时发放的救济粮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他只能跟随本能前往垃圾场。
垃圾星当然会有垃圾场,一块远望无际的原野,长满了各个星球运送过来的垃圾。
除了救济粮,垃圾星的小孩子就凭这个生活,从垃圾堆里不仅可以翻出食物,还能翻出很多新奇有用的东西拿去换钱。
深深浅浅的垃圾堆里,一阵细弱的哭声传出来。冷芳携完全没有“有小孩在哭”的概念,面无表情地走过。
哭声顿了一下,随后愈来愈大,混合着砸落在垃圾上的雨珠,演奏出一首冰冷荒诞的合奏曲。
“……”
“……哥哥。”
“哥哥!”
雨水砸到他的头顶,顺着湿哒哒的头发下淌,溅到肩头,又滑落进胸膛里。
一股前所未有的诡异感受瞬间击中了他,“泡泡”碎裂,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呼啸的风声、噼啪的雨声和凄惨的哭声同时闯入他的耳朵里,令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不明白这些突然闯进他世界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本能促使他停下脚步,往回走。
他看到了垃圾凹陷处,一个比他还要矮,比他还要小的小孩躲在里面,一只腿被某种陷阱状的东西捕获,渗出的血珠鲜红。
小孩的半张脸都是漆黑色的、硬壳状的物体,看起来像某种虫类的皮肤。
看到突然出现的冷芳携,小孩瑟缩抽噎了一下,下意识想拿垃圾遮挡住自己,但是发现冷芳携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上面,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没有嘲笑,没有讥讽,只有一片虚无。
他忽然安心下来,渐渐地停止了哭泣,只有眼眶里还包着泪水,很快就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下滑。
泪水。雨水。
和雨夜里的冰冷。
这是冷芳携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印象。
他把那小孩子捡回去,后续又捡了两个,四个无父无母的小孩子报团取暖,而冷芳携从他们身上不断汲取养分。
基因病。
Alpha,Beta,Omega。
帝国,机甲,军校。
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
这是一个冷芳携无法理解的世界。
尽管他从没有见到过其他世界,但他就这样认为。
“那天大哥真的好像一个……嗯,圣母?”那天被他捡回来的小孩——三月,从床上跳下来,咧开嘴角笑着,“是这个叫法吧?站在雨水里,皮肤又白又亮,感觉整个人笼罩在光里,看起来真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而且大哥真的很奇怪。”三月苦着脸,“我和二月说了好多次了,ABOABO,大哥还是觉得世界上只有男女两种性别。”
二月是个很安静,知恩图报的孩子,她总是为冷芳携说话:“等到以后分化就好了。”
“分化……”冷芳携在浴室里——用挡板隔出的一个小房间,对着矮桌上遍布裂纹的镜子扭头看尾椎部分,那里垂着一根细小的尾巴,古怪得很。
轻轻碰一碰,还会古怪地发出痒意。
“你们想分化成什么性别?”冷芳携学着弟弟妹妹说话。
“Alpha!”三月第一个举手,“当然是最强大的Alpha,只要分化成A,就有免费的面包吃,免费的衣服穿。”
四月抱臂冷笑,嘲讽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笑话。
然后回答:“我讨厌信息素,做个普通的Beta挺好的。”
二月也回答想分化成Beta,冷芳携没有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但所有人都知道,要么是A,要么是B,但绝不可能是Omega。
“如果我们有人分化成了Omega……”三月将声音压到最低,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我们就逃到垃圾场的另一边去,躲在那里生活。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
“我们还要一起离开垃圾星,大哥说,要带我们去读书。所以,所以……”绝对不能分化成Omega。
三月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未来计划”,什么离开垃圾星后,要一口气吃十五个面包,吃到噎住才喝水,要一人一张床,要每天洗一次澡。
说着说着,他睡着了,房间里一时陷入安静,冷芳携静默地坐在椅子上,随后就听到雨声如期而至。
垃圾星常年下雨,很少有晴天。
雨水滋润了一切,也埋葬了一切,却无法让脚下贫瘠的土壤重现生机。
雨声渐大,轰隆一声雷鸣,这是一个暴雨的夜晚。
冷芳携没有睡意。
因为刚刚得到关注,小尾巴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强烈,冷芳携无法安稳地坐着,坐一会儿,他就必须起身站一站,避免尾巴陷入古怪的酸痛中。
这间房子并不牢固,雨水从西面八方的缝隙渗入,转眼带来潮湿的气息,还有混杂血味的土腥味。
这个世界太奇怪,Alpha傲慢猖狂,像一头头野兽,双眼血红地盯着猎物;Beta沉默地在人群中生活,不解地向“信息素世界”投以注目;而Omega像一个单薄的影子,一件附属品,冷芳携无法找到自己的归属,他像个域外来客。
他仍然无法理解这个世界,无法理解所谓的Alpha、Beta、Omega,一切都像编造的故事,可是孩子们的温度是那样真实。
轰隆的雷鸣一声接着一声,虚假得仿佛有人用扩音器在云层上播放,透着不真实感。他在这样虚幻的夜晚里,不得不接受一切的真实。
嘴里说着离开垃圾星,其实光靠他们四个小孩子,能活下去就很艰难了。
垃圾星上的日子朝不保夕,有太多的恶意在一旁觊觎,想要夺走孩子们柔软的性命。
饥饿,病症,突发的暴力事件,感染狂化的野犬,和总是落在冷芳携身上的,不怀好意的眼神。
随着年岁增长,冷芳携的好相貌越发凸显,即便因为饥饿没有丰盈的血肉,但他的骨相在有心人眼里仍然美得惊心动魄。
垃圾星的夜雨变成最好的展示舞台,潮湿的水汽,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让一切颜色都显得分明。
“他以后一定会分化成Omega!”有人惊艳过后,用贪婪的语气说。
“就算只是个Beta,也能卖出好价钱。帝都的权贵们很喜欢他这样的,冷冷淡淡,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伸手碰一碰。”
不仅有丧尽天良的商人,还有在暴力、血液和烈酒里生存的Alpha。
“女表子——你该□□让我瞧瞧,哈哈,女表子!”
“喂,孩子。你跟我回一次家,我就给你们食物。”道貌岸然的‘好心人’。
冷芳携走在泥泞的街道,无视他们狎昵下流的眼神,和充满暗示意味的话语。在生存和生活中,他艰难地思索着所有人的未来。
那么多人被迫停留在垃圾星上,没谁心甘情愿。要离开这颗罪恶却又美丽的星球,光有钱远远不够不够。
何况他们连钱都没有。
生活虽然辛苦却也得继续前行,垃圾星上也有好人,特意分给他食物的不明好心人,为冷芳携打跑嘴臭混混的婶婶,帮弟弟妹妹们登记,让他们得以去学校旁听的政府人员。
在垃圾星上不至于只得到了恶意。
后来,三月的基因病就爆发了。
一切早有预兆,冷芳携也做好了准备,可当一切发生时,他仍然手足无措。
三月寸寸皲裂的皮肤,渗着血的纹路,浑浊的眼睛,整夜整夜的高烧,和不断蔓延的虫类皮肤。
虫族是帝国最大的敌人,时至今日,前线的军队仍然在清扫异族。
三月却是个虫族和人类的混血儿。
“虫族的基因会要了他的命。他必须尽快进行手术,将那一部分基因摘除。”医生说。
手术。需要大笔钱财的手术。
而他们现在连买一个床位的钱都没有。
清醒过来的三月咧开嘴笑:“大哥,别管我了,让我在床上好好睡一睡吧。每天早起去垃圾堆,好累。”
“嗯。”冷芳携点点头,转头离开家,找到曾经打过工的酒吧。
那里鱼龙混杂,工资却很高,若不是因为老板是人贩子,看中了冷芳携的颜色,他会一直在那里工作到死。
打断老板鼻梁的时候,冷芳携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这间酒吧。
“你终于想通了。”老板手里夹着香烟,昏暗灯光下,容貌英俊而邪气,看起来断过的鼻梁已经修复好了,“跟我离开垃圾星,去过更好的生活不好吗?你继续留在这里也不会有好结果。”
“我需要钱。”
“当然,你要多少就有多少。”老板笑了下,“小冷,你价值千金。我会好好培养你,要不了多久,会有无数人为你疯狂。”
他的话里充斥引诱和煽动,冷芳携很冷静:“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老板说:“现在就可以。”
“我不爱强迫别人,这样找来的孩子最终会闹出各种各样令人头疼的事。你以前不愿意,我就没想抓你。但既然现在答应了,就得遵守承诺。”快要燃尽的香烟在烟灰缸里一碾,“我可以现在就把钱给你,但小冷,明天这个时间,你最好乖乖地出现。否则……”
老板看着他:“只要在垃圾星上,无论你逃到那里都会被我找到。被我找到之后,可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
冷芳携点头说:“好。”
三言两语地把自己出卖给命运。
离开酒吧,走入雨水中时,冷芳携微微抬起头,看向低矮的天空。
第二天出门时,冷芳携带上了手枪。一件非常古董、近乎报废的武器,被他从垃圾堆里翻出来,请人修理,再配备几颗子弹,近距离里能够悄无声息地夺走人的性命。
冷芳携天生的准头好,没经过多少训练,就能用手枪打鸟。
如果一切顺利,他在星舰上干掉老板和他的手下们,说不定还有回到垃圾星的机会。
袖珍手枪被他放进兜里,冷芳携沿着街边走,雨水会被招牌挡住一部分,不至于将他全身都打湿。
突然,冷芳携停下脚步。
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青年人,他撑着伞,穿着整洁干净的西装,皮鞋几乎一尘不染。
一个怪人。
一个上等人。
就这么孤零零站在街上,看起来完全不明白四周会有什么危险。
只是粗略一扫,冷芳携就已经发现数十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或许是来垃圾星找乐子和刺激的公子哥。
以往,冷芳携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可是这一回,他没走。
冷芳携的目光落在青年手腕上的腕表,一看就很名贵,能换很多钱。
老板给的钱,三月做完手术剩不了多少,万一之后再病发。还有二月和四月,她们的基因病……
钱,当然是越多越好。
他碰了碰兜里的手枪,深吸一口气,慢慢靠近青年。
“先生,您在等人吗?”他小声地说,仰头冲青年露出一个柔软无害的笑容。
“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只需要一点小报酬。”
然后,手枪悄无声息地抵住青年的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