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莱猫的神经系统没有真猫发达,但被人恶意抓住尾巴,冷芳携还是有感觉的。他毫不留情地给郑说一爪子,在他虎口处留下几道血印,并不深,但不妨碍在场之人的震惊。
曼妮见状想把猫抱走,害怕郑说突然发疯对猫做什么,尽管眼前的猫大概率只是个钢铁造物。但她还没伸手,郑说的眼神就扫过来,曼妮蓦地被钉在长凳椅上,不敢乱动。
那眼神平静里混杂疯狂,仿佛她一旦不顺从郑说的心意,眼前的青年就要发疯似的。
“脾气这么大?”郑说漫不经心地笑了下,伸手想挠猫脑袋。
冷芳携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后退一步,肉垫坦然地踩上去,作怪的手便被他坚决地踩在爪垫之下。
肉垫触感柔韧而富有弹性。
一只猫的重量落在手掌上,大概使用的材料多为金属,比预料中要重。
曼妮和同事心惊胆战生怕他发疯,郑说的心情却没她们想的那么极端癫狂。见猫尾巴绕过来圈住了猫身子,郑说也就不再动弹,保持这样的姿势喝酒。
他每回来酒吧里点的都是「落日」,一款主打橙香的鸡尾酒。曼妮这一回调制更加用心,每一个细节务求完美,生怕郑说一个不顺心,把火撒到猫身上。
透明酒杯之中浅黄深橙的颜色过渡自然,一颗白色的糖片抛入酒水中,顿时滋滋冒气泡,曳出蓝紫色的痕迹。
非常漂亮的一杯,在灯光下如梦似幻。
冷芳携打量吧台上一杯又一杯特调的酒水,眼瞳中写满了好奇。
他会喝酒,但一直以来不太喜欢碰那种易醉的液体,太辣的味道不符合他的口味,而且,他很不喜欢每回酒醉之后的头痛状态。
所以除了梨花酒,其他的酒类他要么浅尝辄止,要么一点也不碰。
但眼前的特调酒,光是它们各有特色的外表就足够引起冷芳携的注意。猫身向最近的一杯「沙漠灯塔」倾斜,鼻头抽动,嗅到甜甜的气息,还有柠檬的酸味,他真的挺好奇那酒是什么味道。
“怎么?猫也想喝酒?”郑说动动手指,把冷芳携的注意力引回来,他端详着黑猫,对方的皮毛并非纯粹的黑,在不同角度的光线下会散发淡淡的银光,“你是什么型号的宠物伴侣?”
郑说以前不关注这些机仆和机械造物,以为冷芳携是千姿芯片升级的成果。他难得产生了一丝好奇,千姿宠物伴侣开发部门的逻辑究竟何在,给一只宠物猫设置喝酒倾向?
越想越觉得这猫的行为古怪,郑说看向冷芳携的眼神忽然变得诡异。
明晃晃的怀疑。
冷芳携佯装不觉,埋头舔了舔毛。
自从郑说坐过来,就很少有人敢靠近吧台了。那些疯疯癫癫的酒鬼们要么还保有一丝理智,要么被狐朋狗友拉住,没人敢来冒犯郑说,从那些畏惧和恐怖的眼神就知道郑说对外的名声不好。
中途只有一名服务生过来跟曼妮打招呼,端走一杯酒。迷幻灯光中,冷芳携没太看清他的长相,只瞥见一双狐狸似的眼睛。
酒杯见底后,郑说不再停留,起身打算离开,走之前开玩笑似的跟猫说话:“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走?”
猫听不懂你的话。
冷芳携不搭理他。
郑说离开之后,吧台的气氛肉眼可见地放松了。冷芳携看到曼妮和同事对视、挑眉,然后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中环里的娱乐场所花样更多,干嘛总跑到我们下等人这里,他不觉得自己很格格不入吗?”同事撇撇嘴,这时有了勇气开口。
曼妮夹了根烟,没有点燃:“显而易见,来找乐子。下等人的乐子,可比别的花样好看太多。”
同事被她话里的意味刺了一下,嘲讽地笑了几声:“嗯,上等人就是这样,只是看我们成天用最老旧的系统和设备,就觉得新奇的不得了,活像我们是旧联邦时代过来的原始人。”
“这话你敢当着太子爷面说?”曼妮睨他一眼,“他今天带了枪。”
同事滞了一瞬,回想过去发生在酒吧里的事故,恍惚道:“乖乖,这少爷是真的肆无忌惮。当时我还在给那客人送东西,他就掏出手枪嘭得那么一下,那老头的脑袋跟个西瓜一样——炸开了。”
“大家吓了一大跳,他却若无其事地继续喝酒。在那之后,我才知道他的身份,居然是方舟的公子爷,听他们说,他很受宠,资本丰厚。”
“不过,人也疯疯癫癫,酒吧里没人敢靠近他。”同事趴下来,下巴搭在吧台上,静静地和冷芳携对视,冲他招手,“曼妮,他跟那些贵族不一样,他的眼神……很冷,是没有感情的冷。我总感觉我们在他眼里,跟猴子没什么区别。对于低级动物,当然不用抱有任何感情。”
越说越丧气,同事打算转换心情,伸手想摸摸冷芳携,从撸猫中获得治愈。哪知道刚才还任摸的小猫一下子跑开,让同事很是伤心。
冷芳携快速地穿过人群,来到酒吧门口。
曼妮的工作好好的,没怎么受骚扰;在酒吧里待了这么久也没听到有用的情报,冷芳携就打算离开。
叮铃。
温暖的酒吧关在身后,夜雨带来阵阵凉意,冷芳携抖了抖毛,决定等雨再小一点再出发。
但要他回到味道浓重的酒吧里,他不太乐意。
猫咪来回踱步,最终决定去一旁的24小时便利店过渡。那里有暖空调,有挡雨的屋檐,而不会有跌跌撞撞、嘴里塞生zhi器的酒鬼。
冷芳携走过去,第一眼被他看见的不是便利店死亡荧光粉的招牌,而是还没离开的郑说。
对方嘴里叼着根热气腾腾的烤肠,毫无形象岔腿蹲着。烤肠洒满了辣椒面,闻起来肉香扑鼻。
即便脚步声放到最轻,郑说还是敏锐地抓住了冷芳携的所在,但比起在酒吧里兴致勃勃的逗弄,此时的郑说显得很冷漠,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完全无视了冷芳携。
他继续三两下解决完烤肠,起身,将签子反手丢进垃圾桶里,然后靠在墙壁上,从衣兜里拿出一瓶紫色糖果,双手环抱,面无表情地嚼糖。
葡萄清香一下子爆开,混杂在凉风中,倒比酒吧的味道好闻许多。
长靴完全挡住冷芳携的去路,他想绕开,就必须淋雨。
冷芳携甩甩尾巴,径直踩上漆黑靴面,泰然自若地走过去。
回去的时候雨差不多停了,只有一点毛毛细雨在飞舞。毛发被弄湿的感觉不怎么舒服,冷芳携拍开门,迫不及待地回到身体里,并命令九号去清理一下赫莱猫。
一直待机等待控制者回家的机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捧起赫莱猫,走进浴室。
冷芳携的目光在书柜上来回移动,最终放弃了抽书阅读的打算,撑着脸发呆。
光是看照片,就觉得郑说与郑白镜的相似度很高,如今近距离观察,更发觉两人的相似已经到达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连眼尾处的褶皱,侧脸的轮廓都那么相似。
要是郑白镜脸上没有伤痕,气质再桀骜迫人一些,郑说就真的和他一模一样了。
事实上,郑白镜的脾气和郑说天差地别。
温和,执着,富有反叛精神。这才是郑白镜。
旧联邦时代,他独自以「Helle」为代号在被政府封锁的网络中横冲直撞,谁也奈何不了他。和郑白镜,也即「White」的相识源于一场合作攻击行动,White的辅助赏心悦目、恰到好处,冷芳携与对方交换联系方式后,就这么熟悉起来。
骇客之间的友谊有时候来得迅速而不需要反复试探,从线上聊天到线下见面,再到躲藏进郑白镜的家里,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郑白镜出身贵族,尽管父母已经离世,他身上的头衔仍然能让他在面对仿生人搜查时从容应对。
政府对他的追捕紧迫而极富威胁,冷芳携只得放弃离开的打算,继续住下去。
那段时间正好是万物复苏的春季。斑斓缤纷、浓淡有致的绣球填充了整个庭院,与低垂摇曳、仿佛流动瀑布的紫藤相得益彰。
玻璃墙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冷芳携从繁重的计算工作中抬起头,郑白镜就站在外面,向他展示手里的花束,整个人笼罩在日光当中,连花的颜色都失了真。
他的嘴唇张合两下,无声说:“好看吗?出来玩吧。”
冷芳携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候的画面。
后来,他们结识沈千姿,又认识了神秘的TM,四个人作为黑帽子最初的成员共同活动,Helle、White、Vary和TM。
回想过往,会发现他和郑白镜关系的转变真是富有戏剧性,所有展开都令人意想不到。
沈千姿和郑白镜合作寻找适宜的堡垒地址时,冷芳携陷入了一种苦闷的境地。从成年开始,每隔一段时间,他对欲望的渴求就会放大,身体变得敏感,哪怕是被褥擦过肌肤都会引起一阵的颤抖。
一开始自我纾解是可行的,但随着次数增多,耐受力也在增加,到了后面治标不治本。
恰好那段时间被图灵机围追堵截到不能外出的程度,摸不到大意志的方位又让他烦躁不安。
光是坐着,泛粉的肌肤,额头的细汗,以及在躯体内横冲直撞、寻找发泄口的欲望都让他难以沉心编写代码。
冷芳携备受困扰,讨厌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
他的脾气变得暴躁起来,甚至冲郑白镜发了火。
同伴愕然瞪大的双眼,茫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很快地认错:“抱歉,是我太粗心了。”
冷芳携懊恼万分:“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现在不太能控制情绪。”
他捂着头,离开餐厅回到卧室,打算先睡一觉。结果郑白镜追过来,他是无辜的,冷芳携不想再对他发脾气。
青年忍着躁意,蜷缩在轮椅上,冷漠地说:“出去。”
郑白镜却将炽热的身体贴过来:“对不起,我早该发现。”
他的呼吸夹杂淡淡的花香,大概是刚才在庭院里停驻过,以至于冷芳携吸进的每一口气里都混杂了春天的味道。这让他头晕目眩。
高挺鼻梁抵着脖颈剐蹭,郑白镜用撒娇般的语气说:“我来帮你吧。我喜欢你,你知道的。”
冷芳携不知道。
他甚至连郑白镜在说什么都没听清楚,伸手想要推拒,嘴里重复着。
“出去。”
然而手却下意识地抓住郑白镜的头发,将他拉得更近,渴望更深的接触。
“不要。”郑白镜的手径直扣住青年的腰身,在情欲的影响下,青年眼尾绯红,脸颊氤氲热汽,深色眼瞳像在清泉里泡过一样,漂亮得惊人,“不及时发泄出来,你的身体会受影响。
不等回答,郑白镜便一下将他抱起。
耳鬓厮磨、肌肤相贴,热度不断传递。
疯狂的一晚上。
醒来之后,除了隐秘处的酸痛之外,冷芳携浑身舒畅。
昨晚发生的事异常清晰地在脑海内浮现,冷芳携有些头疼,正思索该如何处理与郑白镜的关系,就听见枕边传来微乎其微的抽噎声。
郑白镜比他更早醒来,坐在床边上身赤裸,眼睫濡湿,挂着泪珠,看起来很可怜。
“……你醒了。”连忙擦掉眼泪,去帮冷芳携穿衣服。
冷芳携抓住他慌乱的手:“哭什么?”
郑白镜竟然露出一副胆怯的神情:“……我怕你一醒来,就要跟我绝交。”
“对不起,我昨晚太冲动了,没有好好询问你的意愿。”他的头发微长,因为动作滑落下来,露出侧颊上狭长的伤口,郑白镜下意识偏了偏头,挡住伤疤,“我知道,是我趁人之危,可是你的病……芳携,就算不是我,你也要找别人。不如试试我,好不好?”
他凑过来,像只热烘烘的大狗一样抱住了冷芳携,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显得委屈又可怜。
他和郑白镜没有口头确定关系,却就这样成为了情人。
或许因为从小就得不到父母的喜爱,郑白镜对于亲密的接触无比渴望,总是在床上痴缠冷芳携,哪怕冷芳携正在工作,也要抱着他,捉住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十指相扣。
“等过一段时间,我让花匠送一些大型三色堇进来。我们一起栽种。”郑白镜吻了吻纤长葱白的手指,垂眸注目着沉浸在数字世界的青年,哪怕没有得到回应也不以为意,“我很喜欢它,你也会喜欢的。”
大型三色堇具爬蔓性质,以爬蔓方式攀住附近任何一种物体,然后成长茁壮,好像要把依附的物体紧紧缠绕住。因此,它的花语是——束缚。*
那些轻声细语回荡耳边,亲昵的吻落在发梢,和着黄昏时的徐徐微风吹拂,好像郑白镜从未远去。
但那样一张温文俊美的脸,换成了郑说,变成攻击性的代名词,成为众人避之不及的对方,总让人觉得万分古怪。
可能因为最近几天接触了郑说,回想起与郑白镜的事,冷芳携开始发现身边都要被姓郑的包围了。
新闻上播报郑氏家族庞大和惊人的财富,出门碰见去方舟下辖公司上班的邻居。
就连小风来吃饭,闲谈时提到的话题,也与郑白镜有关。
初次见面脸红得说不出话的扮酷青年,如今虽然还会脸红,至少能流畅地说话了。他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向冷芳携请教问题,久而久之两人熟悉起来。
“冷哥,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小风眼神乱飘。
冷芳携微微颔首,示意他问。
小风咽了咽口水:“郑白镜和沈千重,谁才是你的男朋友啊?还是两个都是?”
冷芳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