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监狱里的生活没有大部分人想的那样暗无天日。
在被注射控制芯片,强硬地抓上运输车的时候,所有人对怀恩监狱的想象是阴森、恐怖、压抑而没有自由,或许比联邦监狱的囚犯更加痛苦。因为异人类的身体构造和精神构造与普通人不同,自然而然会想到可能在暗处展开的人体实验,过去类似的事情同样发生过。
出人意料的是,除了第一天的下马威之外,之后的生活与他们想象中的样子完全相反。
早上六点钟,是所有人起床的时间,到七点准时参加早训,随后是一上午的课程,既有哨兵和向导都要上的课程,也有各自分开的课程。中午有一个小时午休时间,下午大部分时间处于实战课程阶段,到晚饭之前以及晚饭后的时间,他们可以自由活动。
除了起得早一点,完全就是联邦高等学校的作息。
伙食也很好,肉菜齐全,娄风每次都吃得很开心。
除了不能离开监狱,以及精神力受到管控之外,这里比废弃区的生活更好——要知道在废弃区里他需要时时跟随组织转移阵地,以躲避联邦军队的搜寻,有时风餐露宿,饭都吃不饱,还会遇见畸变兽,生活朝不保夕。
不是所有异人类都抱有推翻联邦统治的宏伟理想,很多人其实只想拥有一份正常安定的生活,却被联邦的搜捕逼到走投无路,进而双手染上鲜血,犯下杀人罪孽,反过来让普通人对异人类更加反感厌恶,形成恶性循环。
这样可望而不可即的平静生活磨平了大部分人的桀骜,他们习惯并且迅速地喜欢上了这份安宁。
这些人里不包括赵洲。
大部分时候,他是沉默的,用冰冷的眼神显示抵抗,独独遇到那位不常露面的教官时,他便如同冷水遇油,瞬间沸腾起来。
看起来像跟教官有什么恩怨情仇。娄风很好奇,但一想到那个梦境,就不太好意思走到赵洲面前。
说到教官,娄风最近很忧愁,以至于干饭都不香了。
“愁眉苦脸的,被罚了?”同宿舍的向导前辈端着饭菜过来,慢悠悠坐下。
娄风说道:“教官什么时候给我们上课呢?”
“……”向导默然无语,完全没想到他忧虑的就是这个,翻了个白眼,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娄风,“珍惜现在的好日子。你等着吧,等教官开始上课你就知道什么叫后悔了。”
听起来冷芳携似乎很严厉,娄风笑着想。他丝毫没因向导的话产生畏惧情绪,反而更加期待了——
怎样的严厉?骂人?拿脚踹?拿鞭子抽?
冷芳携总是冷漠的,矜傲的,看他们的眼神淡淡,似乎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关注的必要。娄风实在想象不出那样一个人情绪激动起来的样子。
几天后,娄风得出了答案——是后者。
冷芳携带着他的鞭子出现在新兵面前,制服一丝不苟,紧紧贴着骨节的黑色手套中握着一柄特殊的器械——起初只是一截手掌长度的小圆筒,随着冷芳携站定,啪得甩出细长鞭体。
一截长至膝盖上方,宽有拇指大小,上粗下细的特殊器具,在白炽灯光下尖端隐隐泛着冷芒,配合冷芳携的身份,大概就是所谓的“教鞭”了。
冷芳携的课和他这个人一样冷漠,没有过多的开场白、下马威或者刻意拉进距离的寒暄,开场就是一句利落的“上课”。
偏偏这一句话比什么都有用,娄风瞬间挺拔脊背,下意识收起下巴,余光瞥见赵洲也像完全忘记对冷芳携的仇视,下意识站回编队的位置。
他们现在位于怀恩监狱的活动场地——一片将近废弃区十分之一大小的草地上,过去副官和狱警在这里教授他们体术,训练他们的体能,每项课程看起来都是联邦军队才会进行的项目,于是有人私底下猜测,他们这群人是被联邦高层当成隐秘部队训练了。
逐渐上涨的任务进度条说明一切趋于真相。
“先检查你们这几天的学习成果。”冷芳携双手背在身后,视线从打头的那个人开始平稳地往后面移动,每个人被他看住之后,都会下意识地挺胸抬头,他不带任何情感地笑了下,“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他的右手腕轻轻抖了两下,教鞭随之咻咻出声,听起来威力不凡。
娄风喉结发紧,重重地咽了下口水。
“赵洲。”冷芳携朝娄风的方向微抬下巴,“听说你是目前体术课的第一,我看看你的拳法。”
万众瞩目下,赵洲默默往前走了一步。他双手背在身后,胸膛挺拔,肩背宽阔,黑黝黝的眸子里猝然燃起火焰,汹汹地将冷芳携倒映在眼眸中。
从起手开始,每一次出拳,他的视线都死死落在冷芳携身上,不得不说,这场面的确有些吓人。娄风更好奇他跟冷芳携之间到底有什么事了。
拳风劲烈,短短几天时间,赵洲就把联邦军队精妙的格斗技融会贯通,和哨兵天生的强大素质配合在一起,简直如虎添翼,空中不断响起飒飒之声——那是拳头截断了风,打碎了风,击灭了风。
娄风发觉很多人看赵洲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但是,冷芳携的表情依旧毫无变化。
在来到最后几个招式的时候,冷芳携动了,他几步来到赵洲面前,然后——
咻——
是长鞭撕裂空气的声音。
啪。
教鞭狠狠地落在赵洲的手臂上。
啪。
在赵洲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教鞭又迅疾地来到他的肩膀。
赵洲蓦然停下动作,怒瞪着冷芳携。
冷芳携面无表情说道:“花拳绣腿。”
不等赵洲说话,他偏头看向所有人:“体术课第一尚且如此,对你们其他人的水平,我也不抱期望了。接下来进行分解练习,直到我满意为止。”
如果一直满意不了会怎样?
没人傻到问出这个问题,在怀恩监狱里冷芳携就是最大的权力,他完全可以凭借喜恶决定一个人接下来的生活质量。
就像有野兽在身后不断追赶,所有人的表情都很严肃,赵洲的神情甚至是怨愤的,独独只有娄风,他一定也不凝重,傻兮兮地笑起来。
“一。”冷芳携念道。
“二。”
他高傲,冷漠而又专注地巡视所有人的动作,任何的懈怠和差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鞭声不断响起。
他每经过一个人,那个人四肢、腰腹和肩膀就会留下鞭痕,在制服的遮挡下看不出轻重,但能够想象皮肤一定会快速隆起青紫的痕迹。
娄风眼神很好,看到冷芳携在鞭打之后,会小声地指导,往往三言两语,那些还在忍痛甚至忍着愤怒的新兵转瞬间露出臣服崇拜的表情,有的在冷芳携离开之后,两耳诡异地发红,眼神也变得痴楞。
他又咽了下口水。
由于处在最后一排,一直没有轮到自己。
好奇心像蚁虫不断啃食心脏,痒意钻入四肢骨髓,娄风眼巴巴地望着冷芳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那个传闻中的强大哨兵终于来到娄风面前。
两人的距离近到只需动一动,衣角便能相接。
好近。
娄风后知后觉感到紧张,不断吞咽口水,忍住慌乱、兴奋而又激动的情绪,尽量保持冷静。
他能感到冷芳携的目光轻轻落在他的手腕上,如风一般扫过,凉浸浸的,下一刻皮肤便如火燎,烧得热起来。
娄风等待着,那紧握在手指间的长鞭挥下,那紧抿的薄唇分开。
然而,冷芳携始终没有动作,似乎对娄风的表现非常满意。
不会吧……
娄风放慢了动作。
你不打我,或者说点什么吗?
他难以克制失望,心脏几乎沉到了底部。
别人都有,就我没有吗?
咻——
长鞭挥出的声音仿佛天籁,随着劲猛的力道落在腰侧,火辣辣的痛意席卷全身,安心感填充了心脏,温暖的水流驱散寒意。
舒服了。
无意间皱起的眉头终于松开。
甚至,唇角掀起笑纹。
“绷紧点,你太软了。”扔下这么一句话,冷芳携从娄风身侧擦过,去往下一个人那里。
娄风:“……”
这、这话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娄风脸颊通红,不断咽口水,终于明白其他人面对冷芳携时的感受。
有点美妙。
他真想现在就伸手摸摸教官留下的伤痕。
娄风不是受虐狂,也没有类似的性/癖。只不过冷芳携这种程度的大美人,漂亮的眼睛把你漫不经心地盯着,挥舞教鞭,让你疼痛,又让你强大,这种感觉既痛且爽,让人既想跪倒在冷芳携强大的气场下,又忍不住滋生出将他扑倒,看看被剥夺了鞭子的教官会是怎样一种隐忍表情的阴暗欲望。
等这一堂课结束,所有人都带着一种梦游般的神情吃完饭,回到宿舍。
向导看到娄风侧头擦药,倒抽一口气:“今年这么狠啊?一来就上鞭子。”
“教官的鞭子材质很特殊,随便一打就痛得不得了,伤口还很难愈合。你小子,接下来几天小心点,不然拖拖拉拉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
娄风抚弄伤口,毫不在意指下的力度,伤口越痛,他的脖子越红,眼睛也通红。
“教官接下来还会用鞭子吗?”听向导的话,这似乎是比较少见的手段。
向导说道:“教官人很严,但没有打人的爱好,一般来说只是给我们加练,只有少数情况才会用教鞭。”
娄风大感失望:“那接下来没有了……”
向导:“???”
不是,你小汁,那一脸失望遗憾,还有诡异的回味是怎么一回事啊!!
向导不懂,也不敢懂,带着一脸诡异离开了。
这天晚上,娄风抚摸着伤口入睡,心情是甜蜜的。
万籁俱寂,黑暗的房间里,忽然冒出了一只高大的生物,它穿过房门,离开宿舍,来到明亮的走廊上。
这是一只土狗,它的眼神睥睨,迈步虎虎生风,似乎在巡视这片领地。
忽然,它顿下脚步,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幽幽的香味。
这是什么?
它下意识追向香味的源头,发现是一个哨兵。
眼前的哨兵长得很好看,雪白得像它的肉骨头,又香喷喷的,它上前一步,很想要亲近眼前的人类。
哨兵淡淡地递来一个眼神。
那眼神不带任何力度,不知怎么,它却乖乖地顺着坐下,尾巴支在后面摇成螺旋桨。
“汪。”它脆生生地叫了下,希望得到人类的爱抚。
哨兵却只是用软布擦拭腿上的银鞭,不理会它。
它记得这个鞭子,今天就是它落到娄风身上,留下了一道疼痛的伤口。
土狗瞬间想起了一切,也想起了哨兵鞭打娄风时的冷酷眼神。
垂下的狗耳朵压得更低,支棱起的另一只更激动。
它觉得自己浑身都热了起来。
哨兵余光瞥见异常,抬眼一看,眼神瞬间凝滞。
发生了什么?
狗顺着他的眼神方向低头——
“汪!”
狗立刻站起来,尾巴低垂,试图并拢双腿,羞窘地藏起什么。
“汪……”
哀哀地朝哨兵叫唤,试图揭过这荒唐的一幕。
却看见哨兵居高临下,手持长鞭,在空中漫不经心、带着警告意味挥了两下——
刹那间,狗如同真被鞭子抽到了,发出一声痛叫,尾巴却愉悦地重新摇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