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顾放之上朝,在前殿等待时,看到有几人凑在一起小声又热烈地讨论着什麽。
顾放之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竖起耳朵。
“听说陛下喜欢年龄大的……”
顾放之的桃花眼忍不住睁大了点。
他脑海裏浮现出裴辛年轻锋利的样貌,却没想到小皇帝竟然喜欢姐姐。
倒也不奇怪。
那几人的话还没说完:“……听说陛下更中意男子。”
顾放之的眼睛又睁大了点。
哦,原来裴辛不是喜欢姐姐,是喜欢哥哥。
倒……倒也挺配,死小孩性格这麽差,要是有个年龄大些的,以后能管着点儿他也不错。
方才说话那人又道:“就是听说,陛下看中那人岁数太大了些。有几十岁了吧?”
顾放之的眼睛再再再睁大了点。
几十?
原来裴辛喜欢的不是哥哥是daddy?
……也……也不算意外。
毕竟他和先皇关系还挺好的,先皇又死得这麽早,难免会有一些恋父情节。
再说了其实daddy也不错。
年龄大点会疼人嘛。
另一人又神秘兮兮地答:“听说七十了。”
顾放之:“……”
敢情小皇帝喜欢的不是daddy,是daddy的daddy啊。
裴辛这是要虐待老人啊。
支持今晚给裴辛加课,让孩子接受一下礼仪的洗礼。
又站了一会,顾放之听了个过瘾后,就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可那几人却像是注意到了顾放之一样,突然齐刷刷地停下了讨论,向顾放之的方向看过来。
顾放之:“……”
他被抓包,多少有些尴尬。好在存档狂魔从来都是惯性存档,顾放之存档读档一气呵成,时间立刻重新回到了几分钟之前。
这回顾放之看着凑在一起说小话的几人,往远处挪了几步,脊背挺直、双眼直视前方,谁看了不说一句真是清风朗月的顾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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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朝时,顾放之看着高台上的裴辛,又想起刚刚那几人的对话。
他知道这终究是别人口中的閑谈,不能当真。
再说了裴辛是皇帝,不管他喜欢男女还是老少,估计都没有人敢说什麽。
不过就目前看来,裴辛好像对情爱没什麽兴趣的样子。
顾放之渐渐出神,却不知道裴辛也透过面前摇曳的珠帘瞧他。
从人群中找到顾放之的位置并观察,已经是裴辛新养成的习惯。
找到顾放之以后,先对他翻个白眼,亦是裴辛新养成的习惯。
他不动声色地睨着顾放之,脸色很是不爽。
倒不是因为昨晚他差点就把孙太师收为妃子,引得后世动蕩的事。
主要是因为昨夜他睡得不好。
白日裏忙碌了一天,他本来就累,晚上一闭眼,又做起了噩梦。
往常梦魇都已经成习惯了,胸口就算再沉闷难受,也能熟睡上一会。
可偏偏顾放之守夜那晚他竟睡了足有两三个时辰的好觉。
有了对比,就觉得更难受烦躁了。
他几乎怨恨杨禄海,虽然是他下令让杨禄海告诉顾放之今晚不用守夜,可他竟真的没把顾放之找来。
他也几乎埋怨顾放之,平时一口一个为了他好,劝谏来劝谏去,也不知道主动进宫。
裴辛烦得不行,一挥手,打断下方臣子的话:“下朝下朝下朝下朝下朝下下下下朝。”
裴辛:“?”
连想提前下朝也不行?
裴辛冷冷呵一声:“天杀的顾……”
话说到一半裴辛才意识到自己把心裏面想的说出口了。
下方正在说话的臣子见裴辛突然开口,懵了一瞬:“……陛下?您说什麽?”
裴辛目光看向顾放之。
算朕求你了,顾放之。
用用你的神通吧。
但顾放之此时此刻正在神游天外,并没能接收到裴辛求助的目光。
于是年轻的帝王再次领略到一个道理——
求人不如求己,人心冰冷可畏。
“天杀……”
裴辛板着一张俊脸:“……朕是说,朕想天天杀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衆朝臣冒着冷汗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眼裏看到了明晃晃的几个大字——
“当真是个暴君!!”
裴辛绝望地闭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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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熬到下朝,裴辛脚下生风,飞快离开了太和殿。
背影看起来有些狼狈。
为了散心,裴辛去了一趟演武场。
他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拿上惯用的长枪。
银枪在他手中像蛇一般灵活,或盘旋或横扫,出枪精準而迅疾。
待裴辛终于过瘾,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他胸膛起伏着,额头有微微的汗,连带着几丝头发都贴在面颊上。
见裴辛停下,等在一旁的杨禄海忙上前:“皇上,寒风侵扰,陛下当注意龙体。”
裴辛擡着下巴,让杨禄海为他系上披风。
在确认披风把裴辛裹得密不透风以后,杨禄海看着裴辛眼下淡淡的青黑色,犹豫了一下,问:“陛下,今日要请顾郎进宫守夜吗?”
倒不是杨禄海想偷懒,可昨天夜裏他先是听到裴辛翻来覆去,后来更是睡不着,起身枯坐了大半夜。
也不知道顾放之是怎麽做到的,竟然能让裴辛安稳睡了那麽久。
面对杨禄海的提议,裴辛回答得很快。他沉声:“不用。”
杨禄海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麽,裴辛却一个眼神瞪过来,杨禄海便不敢再说什麽了,只道:“陛下可要现在回宫?奴才去叫他们把龙辇擡过来。”
裴辛颔首。
杨禄海转身,叹了口气。
裴辛知道杨禄海可能觉得他是在逞强,可裴辛却有自己的考量。
顾放之巫术高强,面对这样的人,他总要多防备一些,万万不可全然信任。
裴辛很坚定地这样想。
直到晚上。
裴辛:“……”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他寝殿裏共有三百二十六块砖石,每一块都被他看过无数遍。
甚至裴辛还让杨禄海去找了御医,想让御医学着顾放之的样子给他按一按肩膀。
但御医来了,裴辛却根本做不到让别人碰自己,只道:“回去吧。”
御医:“?”
大半夜的让他跑步玩?
却听裴辛又道:“杨禄海,把西域供来的玉珊瑚给他送过去。”
御医:“……”
嘿,你说巧不巧,皇上怎麽知道他喜欢大半夜跑步?
送走御医后,杨禄海上前:“皇上皇上皇上皇上,要麽要麽要麽要麽还是叫顾郎顾郎顾郎顾郎顾郎顾郎过来吧。”
他一边说,边小心地为裴辛披上一件两件三件四件五件六件袍子。
裴辛:“……”
活爹大半夜的这是干嘛呢?
他要被衣服扇感冒了。
见裴辛沉脸不答,杨禄海轻声问:“皇上?”
“明日再叫他来吧。”裴辛哼一声:“顾放之运气一向不好,别大半夜的遇到什麽歹人劫车刺客偷袭。”
万一真遇到了,顾放之的死活暂且不论,他不得被折腾死?
杨禄海不知道裴辛的想法,闻言,面上露出了一些笑来。他赞叹道:“皇上对顾郎当真是好。”
裴辛:“……”
那确实。
最疼自己的人还得是自己。
裴辛连着两夜几乎都没睡,早已疲得厉害,和杨禄海说了会话,也觉得有些困了:“行了,朕要歇着了。”
杨禄海应了声,悄然出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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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紧急忙完了礼部的事宜后的顾放之赶到御书房,站在裴辛身侧,和裴辛一起听先生讲课,也没怎麽听,主要是起到了一个装饰的作用。
待熬到了下课,顾放之起身,和先生一起往外走。
守在外面的杨禄海却上前:“顾郎,顾郎留步。”
教书先生见状对顾放之摆了摆手,先走一步。顾放之问:“杨公公有事找我?”
杨禄海问:“顾郎今晚可有空閑?要不要再来宫裏睡一夜?”
这意思是再让他给裴辛守夜?
顾放之看了一眼裴辛。
他坐在桌前,似乎没注意这边,只是把玩着修长手指的白玉戒。
养心殿的床很舒服,顾放之先在对守夜也没像上次那麽不情愿了。只是满满现在还病着,夜裏总会突然发热,顾怀玉现在不在,满满最黏的是他,离不开。
下意识的,衣袖下的手指动了动。
装作没在意这边其实一直在用余光看这边的裴辛立刻注意到了顾放之的动作。
裴辛知道顾放之衣袖下摆动的手指是什麽意思——那代表着拒绝。
顾放之不愿为他守夜。
这个认知让裴辛微微蹙起眉,原本还算可以的心情不知怎麽一下子跌落到谷底。
但他等了等,顾放之却并没有施展巫术。
“但是,臣有个不情之请。”裴辛听到顾放之温和清润的嗓音:“臣的小弟最近生病,夜裏总要发热,离不开人。臣能否等到陛下睡了后回顾府去?”
顾放之一向怕折腾,刚才也是下意识想拒绝。
但裴辛睡不着也挺可怜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偌大的皇宫竟然找不到一个按摩师父吗?
顾放之的提问,杨禄海自然无法回答。
两人一起望向裴辛。
裴辛瞧着顾放之,半晌不语,突然“哈”了一声。
再过了一会,裴辛又“哈”了一声,眼角似乎有微微上扬的,彰显着愉悦的弧度。
顾放之:“?”
裴辛怎麽还自己卡bug了?
他回了个档。
裴辛:“哈。”
三声平静无澜的“哈”连在一起,莫名有喜感,一下子戳中顾放之的笑点。
他噗嗤一声喷笑出来,抖着肩膀开始又读了几回档。
裴辛:“哈。”
裴辛:“哈。”
裴辛:“哈。哈。哈。哈。”
裴辛:“…………”
不是这人有毛病吧?
他恶狠狠地看着面颊已经笑到绯红的顾放之。
活爹是开心了。
他后半辈子再也不会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