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放之先回自己帐篷简单擦洗了一下。
桌上有顾云川留给他的字条,上面是四个大字:一切当心!
字写得挺好看的,规整,沉稳,有力。
比顾放之用右手写得都好,让顾放之自叹不如。
顾放之把这张纸条揣进怀裏,又往裴辛那赶。
裴辛正靠在榻上看那些奏折,眉头皱得很紧。
听到顾放之进来,他也没擡头,只是道:“等朕看完这些。”
顾放之:“……”
他严重怀疑是不是裴辛把睡眠进化掉了。
他伸手去拿奏折:“陛下还是现在就睡吧。”
裴辛手中一空,维持着拿奏折的姿势看了顾放之一眼。
怎麽了?生气了?
顾放之刚想读档,裴辛却站起身,朝床铺方向走去。
顾放之伸手在裴辛眼前晃了晃:“小眼睛闭起来闭起来闭起来……”
裴辛:“……”
顾放之这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了??
顾放之皮这一下很开心,读了个档。
裴辛:“……”
顾放之此人,真是愈发没规矩,没分寸。
他不喜欢。
顾放之没能觉察到龙的不悦,身体往后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裴辛擡眼扫了一眼顾放之,突然擡头,将头枕在顾放之腿上。
顾放之一愣。
他下意识想把腿缩回来,但看着裴辛笔挺的侧颜到底还是没动。
心软的后果就是他在裴辛睡着后,拖着麻掉的腿,每走一步都无声地哀嚎。
-
这一觉睡到黄昏。
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太阳落山时,有人来禀裴辛,秦瑄和顾云川已经就位。
相比上次,这次的行动足足提前了一天,时间更紧。
顾放之觉得自己比上次更紧张了,绕着屋子一边走一边存档。
裴辛擡着下巴,一边让人帮自己穿戴好了盔甲,一边斜着眼睛看顾放之转圈圈。
有一小兵从帐篷外跑进来:“爷,叶保说有话想对您说。”
裴辛毫不意外地扬了扬眉。
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就知道今晚乌城一定会大败。叶保只要心裏有他的兵,自然不会让他的人以身犯险,和裴辛硬碰硬。
闻言顾放之也是一喜,跟着裴辛去叶保帐篷的路上时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裴辛瞥他一眼:“老师很关心他。”
叶保身份特殊,是他们绑回来的敌方将领。若是别人听到裴辛这一句,想必腿都会吓软,急急解释自己和叶保毫无关系。
但顾放之实在没想到这麽多,或者说,他知道裴辛不会对自己怎麽样。
他笑:“臣更关心陛下。”
裴辛哼了声,低声:“花言巧语。”
前面就是叶保的帐篷,二人进去时,叶保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见二人进来,他立刻起身。
安静片刻后,叶保问:“你真能保证不伤我的人?”
裴辛靠着墙壁,目光看着叶保,没说话。
叶保犹豫了一下:“……城门外三裏有个小亭子,裏面有个七八十的老人。你们将这个给他,他会帮你们打开城门。”
他说着,突然擡手扯下自己发绳——原来那发绳的尾部还吊着一个小巧的玉制虎头印章 。
他将这印章 向顾放之抛过来。
顾放之大惊失色,连忙去接,印章 擦着他的指尖被他颠起来,又落下去,再颠起来……
裴辛:“……”
炒菜颠勺呢?
再颠了两下,那小巧的印章 到底顺着顾放之的指缝掉落下去,砸在地上,发出了很清脆的一声玉碎声。
顾放之:“……”
他差点被自己和叶保一起气晕。
他上前一步,拽着叶保的领子前后摇晃:“那麽重要的东西,你说扔就扔,啊?啊?!”
叶保被他晃得晕乎乎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不知道顾放之一个温文尔雅的美人怎麽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最可怕的是后面的裴辛。
一动不动地靠墙站着,嘴角竟然还扬起了笑容。
给叶保一种这两个人在刚刚那一秒突然都疯了的错觉。
幸好刚刚叶保说话的时候顾放之有存档,他发洩完怒火,读取了存档。
像上次一样,叶保解下头上发绳,将印章 抛过来。
顾放之早已提前做好了準备,但还是没能接住。
第三次时,顾放之已经相当有经验,这回他稳稳地将印章 接在手裏。
顾放之莫名有些得意,挑着眼角回头看了裴辛一眼。
裴辛:“……”
要不是他刚刚看过顾放之那狼狈的样子,说不定真的会以为顾放之身手很好呢。
但他很给面子地给顾放之捧了个场:“老师威疯凛凛,威疯堂堂。”
叶保眨眨眼,也不知道为什麽,裴辛这一秒看起来突然沧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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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夜幕降临,裴辛带着军队安静无声地出发。
这回在顾放之的强烈要求下,裴辛没有把顾放之留在那片丘陵上。
但攻城的时候他照顾不到顾放之,权衡之下,他把顾放之留在战场边缘,让顾放之刚好能看到自己,也不至于受伤。
裴辛将手指放在唇边,吹出一声诡异的鸟叫声。
片刻的安静后,刺耳的爆/炸声从城墙裏发出,几道沖天的火光燃烧起来,将黑夜彻底点亮。
叶保的玄甲军接应从内将城门打开,裴辛的军队浩浩蕩蕩地杀进了城池,顾放之感觉到地面都因为他们的行进在颤抖着。
城门洞开,顾放之紧紧盯着裴辛的身影,随时準备读档。
但年轻的帝王已经相当熟练战斗了,他沖在最前面,面对敌人毫不畏惧,手中长枪像是蛇一样灵活,刺穿敌人心口。
只有一次,一个瘦弱的男人趁着裴辛的注意力都在前方敌人的身上时,像鬼魅一样混进了军队裏,夺走了一名将士的马后,驱马上前,举起短刀刺向裴辛!
待裴辛注意到的时候,那柄短刀已经朝他的喉咙狠狠扎来。
裴辛猛地偏头。
但完全避开已经是来不及了,恐怕这把刀还是会刺进他的侧颈。
冰冷又锋利的刀尖抵在他侧颈上,裴辛感觉到侧颈传来尖锐的疼痛。
下一瞬,裴辛眼前发黑。
脖颈的痛楚消失不见,裴辛回头,看到那个男人还在距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裴辛突然间爽到头皮发麻——
天杀的顾放之用巫术折磨了他那麽久,平时虽然也有帮他,但今天,现在,还是头一次帮了他这麽大的忙。
裴辛畅快地笑起来。
他愉快的笑声在这样肃杀的战场可谓实在突兀,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是一愣。
此时此刻,不论是跟在裴辛身后的将士还是敌人,脑海裏都浮现出一个共同的念头。
裴辛,终究还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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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玄甲军的内应,这次战争结束得很快。
苍生教在乌城的兵马几乎全都被清缴干净,只留下了一小撮向着西胡的方向逃走,秦瑄已经带人去追了。
但战争一定会有伤亡,顾放之看到有自己熟悉的面孔倒在地上,那人之前还和他说过话,这会却没了呼吸。
顾放之只觉得心头发紧,眼眶不知道怎麽也变得酸涩。
说到底他是个现代人,战争距离他太遥远了,看着地上蔓延的血迹,顾放之身体不自觉有些发抖。
但他心裏还是高兴的,为的是裴辛这次的大胜。
留下一部分将士清理战场,裴辛则先回军营。
待裴辛清洗干净身上的血迹时,时间也才不过晌午。
桌子上又多出了一沓奏折,最上面的那一封是右相写的,他说京裏已经有人在怀疑裴辛是不是身体出了什麽问题,不然怎麽这样久还不露面,不过老狐貍也趁机拽出了几个想趁乱搞事的臣子。
另一封密信是杨禄海传来的,第一句话就让裴辛呼吸停滞——雪球又把书房的柱子给啃了。
裴辛看的心烦,把奏折一推去找顾放之了——他是先让人把顾放之送回来的,自己多交代了秦瑄几句话,耽误了一些时间。
他过去的时候顾放之正在和顾云川说话。
兄弟俩都对顾云川上战场的事情很兴奋,顾放之问:“这样的军功,能值两套四合院吗?”
顾云川哭笑不得:“放之。”
顾放之:“我就说说……哈哈这年头谁爱钱啊大哥你说对不对?”
顾云川铿锵道:“对。”
顾放之淡然地微笑着,伸手掐了下自己的人中:“……”
还是顾云川先发现裴辛过来,他慌忙请安,顾放之也从床上翻下来:“陛下。”
裴辛“嗯”了一声。
顾云川和顾放之都在等裴辛说话。
但裴辛只是从桌上拿起之前顾放之随手放在那的发簪把玩着,也不说自己到底是为什麽来的。
顾云川恍惚间明白了什麽,他起身:“陛下可是有话要和放之说?末将先出去了。”
裴辛轻点下巴。
待顾云川走后,裴辛道:“老师,多谢。”
他是在谢顾放之为他回溯的事。
顾放之道:“臣是自愿为陛下排忧解难的。”
裴辛扬了扬眉。
他总觉得这会儿的顾放之有些不对劲,似乎情绪有些低落,就连拍马屁的力道都比往常轻了些。
指尖的木簪转了一圈,裴辛问:“老师心情不好?”
顾放之一愣。
他的表现应该和平时没什麽两样,顾云川都没看出来他情绪不佳,裴辛又是怎麽知道的?
不过也不是什麽大事,顾放之摇了摇头,本不想说,却听裴辛又叫自己:“老师?”
“唉。”顾放之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倒起了豆子:“臣只是见到死了人,还是认识的人,觉得心裏难受。”
裴辛没想到顾放之是在为这事烦忧。
静了静,裴辛突然问顾放之:“老师知道这次我们这次一共死了多少人吗?”
顾放之摇头。
裴辛:“二十四人。”
六千对万余人,只死了二十四人,这数字太惊人了。
“他们没有白白牺牲,战场上的鲜血,旗帜,百姓们即将迎来的安稳未来,都会为他们送行。”
顿了顿,裴辛再道:“多亏了老师。”
顾放之紧绷的心髒像是被人浸泡在温水中,缓缓舒展。
他低头沉吟片刻后,对裴辛展颜笑道:“陛下,你今天特别帅。”
裴辛:“……”
他怎麽都没想到顾放之会突然夸这麽一句,嘴角不受控制地飞起来,又故作成熟地落下去。
他轻飘飘地道:“哼,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