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放之大不敬但有点小好听的笑声中,裴辛閑着也是閑着,维持住面上阴冷的表情,心如死灰地思考起了人生的意义。
曾经他以为世界是险恶的。
可当他离开顾放之给他撑的伞,才发现世界并没有下雨。
裴辛:“……”
这边顾放之总算笑够,在杨禄海惊恐的目光下,读取存档。
裴辛:“哈。”
顾放之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板住脸,看向裴辛:“陛下,可以吗?”
裴辛:“?”
顾放之的巫术来来去去,他的年龄在这来回之间也不知道虚涨了几岁,记性都没之前好了。
可以什麽来着?
哦,对,顾放之说要在他睡着后再回顾府看孩子。
裴辛伸手揉着自己太阳xue,沉声:“準。”
顾放之笑着道谢。
眼见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杨禄海宣了晚膳。
宫中的饭菜相当合顾放之的口味,样貌精致又色香味俱全。可裴辛却好像不这样觉得,只是吃了几勺碧粳粥就说饱了。
他这两日睡得不好,胸口钝闷,自然没什麽胃口吃饭。
方才那两口碧粳粥,还是他看顾放之吃得香,莫名被激发了些胃口,才勉强吃下去的。
杨禄海颇担心。
他执筷为裴辛布菜:“皇上,您从昨天就没怎麽吃过东西了,多少再吃些吧。”
裴辛推开杨禄海手臂:“不用。”
杨禄海一张脸都皱着,担忧却又毫无办法。
顾放之站起身。
他上前,伸手接过杨禄海手中银筷。
裴辛对顾放之的自作主张很不满。
他紧拧眉头,十分不悦:“老师做什麽?”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床是磁铁。”
裴辛:“?”
顾放之继续道:“饮食与身体与睡眠本就不分家。陛下再吃些吧,这样晚上也更容易睡着。”
说着顾放之一手擡筷,一手垫着衣袖,夹了根青菜到裴辛面前碗裏。
裴辛不动,也不说话。
他的外置声带杨禄海替他道:“顾郎,陛下不爱吃青菜。”
——虽说皇帝在饮食上不应有明显的喜好,但裴辛的确有许多不喜欢的食物。
甜腻不喜,软黏不喜,重油重辣亦是吃不惯,许多青菜他也同样吃不惯。
顾放之“咦”了一声:“小孩还挑食。”
裴辛:“……”
他很愤怒。
但他既没有拍桌子,也没有冷脸,更没有呵斥。
就只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更何况气了也白气。
顾放之读回到刚才的档。
读档,倒不是为了换菜。
裴辛脸色那麽苍白,绝对和他吃得又少还挑食脱不开关系。
顾放之是想了几个劝酒……劝菜说辞,想看看裴辛能不能接受。
“陛下,今日的菜和往常做法不一样,格外好吃。”
裴辛拒绝。
“陛下,吃蔬菜有助睡眠。”
裴辛还是拒绝。
“小青菜,绿油油,吃了之后没愁愁,身体棒牛牛。”
裴辛脸彻底黑了。
背景音乐是杨禄海的声音:“顾顾郎顾郎顾郎,陛下不爱吃不爱吃不爱吃吃吃……”
两人又拉扯了两个回合后,顾放之突然啧了一声,伸手,朝着裴辛额头伸去。
裴辛到底是警惕机敏,眼前还黑着,已经擡手抓住顾放之手腕。
顾放之手腕线条分明,有骨感却不瘦削,腕骨处微微凸起,在裴辛手掌下散发着暖洋洋的温度。
裴辛问:“老师做什麽?”
顾放之没答,就着这样的姿势,突然伸出手指,在裴辛额头上弹了一下:“这不吃那不吃。”
裴辛一怔,猛地站起身。
动手动脚!!
顾放之现在还学会对他动手动脚了!!!
他沉着脸刚要说话,眼前却是发黑。
下一瞬,小发雷霆的裴辛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
刚才被他龙袍摆动碰翻过去,或是掉在地上的碗筷重归原位。
顾放之又给裴辛夹了根青菜。
杨禄海道:“顾郎,陛下不爱吃青菜。”
裴辛没说话,沉默地用筷子把青菜夹起来吃了。
平时他总能在菜中吃到一些奇异的苦味,但今天还好。
菜再苦,没他心裏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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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裴辛批了一会奏折。
顾放之去拜托了杨禄海,找人替他跑一趟顾府传个话,就说让满满和顾云川先睡,他晚一点再回去。
这边杨禄海刚吩咐下去,又有小太监给顾放之送来了衣物。
杨禄海道:“以后顾郎守夜,就不用穿不合身的衣服了。”
以后?就是说给裴辛守夜已经成铁饭碗了?
顾放之没觉得难以接受,也没有觉得特别能接受。
杨禄海道:“皇上又让人给顾郎送了一箱金瓜子呢。”
闻言,顾放之平静无澜的心跳突然加速。
他克制住自己嘴角几乎要忍不住的笑意,伸手去接衣服,但一个没拿稳,衣服直直掉在地上。
顾放之读档。
这回他把衣服稳稳拿在手裏,照着自己手臂长度比划了一下后,惊喜地发现这次的衣服大小很合适。
他对杨禄海道谢:“公公真是细心。”
杨禄海却道:“是陛下安排下来的。”
裴辛连他上次穿的亵衣太大都能注意到?
顾放之后仰着身体回头看了一眼内殿。
烛光下小皇帝正在看奏折。
他执着毛笔,微微低头,有碎发从额前散落。
眉头微微皱着,薄唇下压,像是上奏的人给他出了什麽难题。
看裴辛这麽专注的样子,顾放之心裏有些欣慰。
可就在他收回目光的那一刻,裴辛阴森森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扎向了他后背。
天杀的活爹。
还他刚洋洋洒洒写好一整页的朱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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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顾放之的福。裴辛今晚吃了青菜,朱批也重写了几次。
他的心情有些崩溃。
可当他像上次一样趴在床上,顾放之侧坐在他旁边,手像是给什麽动物顺毛一样,由上至下地轻柔地划过他的脊椎的时候,裴辛的火气又消了大半。
他又闻到顾放之身上的桂香,在他周身刚泡过药浴的苦味中,显得格外清香。
顾放之像一个出租车师傅一样和裴辛搭话:“陛下,感觉怎麽样?”
裴辛不置可否地“唔”了声。
顾放之又问:“感觉困了吗?”
裴辛道:“没有。”
“那怎麽办?”顾放之沉吟一会,拿出自己哄满满睡觉的绝招:“陛下要不要听故事?”
裴辛:“……”
这是拿他当三岁孩童?
他正要拒绝,却听顾放之道:“从前有个大理寺卿,叫工小新……有一日他被坏人喂下仙丹,变成了孩童……”
裴辛拒绝的话顿时含在口中。
仙丹?
变成孩童?
顾放之的巫术,会和这个故事有关系吗?
裴辛皱了皱眉,不再说话。
顾放之讲着讲着,裴辛打断顾放之:“老师不是说,高员外是第一个死者吗?怎麽他这会突然出现了。”
顾放之:“……”
编着编着忘了。
嘿嘿。
还好存档狂魔即便在讲故事的时候也不忘记存档。
顾放之读档,把上一句裏的“高员外”给改成了“孙大娘”。
裴辛:“……”
所以事实证明,这就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故事。
好不容易听到结局,顾放之沉声:“所以兇手是——孙大娘。”
“不对。”裴辛道:“老师说过,杀死高员外的人一定在那三房小妾中。孙大娘并不在现场。”
顾放之:“……”
记得还挺细。
他给满满讲故事的时候,满满可没这麽在意细节。
顾放之读档:“所以兇手是——二房杜氏。”
“不对吧,”裴辛皱了皱眉,又道:“杜氏身上有昙花香。老师说过高员外死的那一夜,只在偏院开了昙花。要是杜氏,她赶不过去。除非她有合谋。”
顾放之:“……”
兇手是他行了吧?
他再读档:“兇手是三房。”
顿了顿,又低声自言自语:“……这回总该对了吧?”
裴辛:“…………”
可快拉倒吧,前言不搭后语的,搁这糊弄大傻子呢。
顾放之就这水平还讲故事呢。
比起他的体温,顾放之的手很暖,许是按得累了,又让裴辛仰面躺着,用指腹去按裴辛的太阳xue。
这样一来桂香味更浓。
从裴辛的视角,能瞧见顾放之修长的脖颈和下颌。
那脖颈上还有他上次被自己掐后留下的痕迹,淡淡的紫红色。
裴辛清楚自己的手劲有多大,看着顾放之颈子上的伤,他心中生出了一些淡淡的愧疚。
裴辛突然擡手,指尖轻轻在顾放之脖子上碰了一下:“老师还疼吗?”
顾放之像是突然吃到了酸梅子:“嘶凉凉凉!”
裴辛眼前一黑。
下一瞬,头顶的顾放之微微倾斜身体——他用被子把裴辛的手给压住了。
裴辛:“?”
顾放之就这麽不想让他碰?
裴辛咬了咬牙,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困。
也不是困,更像是要被气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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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裴辛的眼闭上,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顾放之这才起身。
还没完全站起来,却突然觉得有股力道在往下扯自己。
一低头,才发现原来裴辛的手压住自己的外袍衣角。
顾放之轻轻往外抽自己衣摆,可刚动了一下,裴辛就微微皱起眉。
顾放之想了想,索性直接脱掉自己外袍。
来到外殿时,杨禄海已经在等自己。
“顾郎,车马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后门等着。”杨禄海道:“皇上特意让奴才叮嘱顾郎,回去的路上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顾放之:“?”
京城也没有这麽不安全吧?
他有些困惑,但还是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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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裴辛突然意识到,那只温暖的手不知道什麽时候消失了。
他猛地醒了,现在已是深夜,烛火只剩了最后一点,摇摇曳曳的,顾放之自然也早就离开了,只留下一件蓝色外袍,被压在他手臂下。
这一觉他又睡得不错,只可惜时间太短。
裴辛忽觉惋惜。
他从床上坐起,外面值夜的小太监听到动静,来为他更衣。
“晚点告诉杨禄海一声,”裴辛吩咐道:“让御医去一趟顾府,帮顾放之的弟弟瞧一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