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裴辛怎麽看怎麽阴暗的笑容震慑了一下,比起害怕,更多的是担忧。
他们继续劝阻着裴辛——
“陛下是民心所向,天命所归。您若离京,恐怕民心不稳,政务也……”
“陛下若是亲征,百官百姓都难以心安,虽说陛下骁勇善战,可万一真出了什麽岔子……”
“秦瑄将军已在凉山,又何必……”
衆臣吵吵嚷嚷,许多声音混合在一起,吵得裴辛心烦。
他紧皱着眉,想擡手狠狠拍一下桌子。
顾放之倒是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留意裴辛的动静。
见裴辛面上一闪而过的杀意,顾放之怕他动杀心,直接读档到了裴辛刚笑过,臣子们还一言不发的时候。
一片安静中,裴辛突然用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沉声:“安静。”
衆人:“……?”
他们也没说话啊?
是他们的呼吸声吵到裴辛了??还是心跳声??
难道说裴辛想让他们以后永远都别呼吸别心跳了?
臣子们战战兢兢,却不知道裴辛此时的心跳比他们还厉害。
他僵着一张脸,不敢侧眸去看旁边的顾放之。
从知道顾放之懂得巫术后,他一直都很配合顾放之,装作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但刚刚,他竟然,露馅了。
他怎麽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裴辛这两个月以来一直弯着的腰终于是要断了。
破碎版裴辛擡手摸了摸鼻子,放下手摸了摸桌面,站起身再摸摸椅子扶手后,把椅子往裏面推了推,又往外面拉出来了一截。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装作自己很忙。
“朕自然有朕的理由。”裴辛本不想解释的。但现在他只恨自己的嘴不能再说得快一些:“苍生教好不容易露头,正是将其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衆臣了然,但大部分人依旧不能赞成裴辛的决定。
裴辛只道:“朕已有决断。”
衆人再劝了几句,但裴辛态度坚决,说话言辞间十分有条理,能听出他是经过仔细思考,而非沖动之下做出的决定。
一直没说话的右相对裴辛行了一礼:“陛下一切行为,乃是天命所向。陛下胸怀万民,忧国忧民,正是国家昌盛的基石。”
见右相松口,反对的声音这才淡了许多。
裴辛“嗯”了声:“这才对。朕又不会输,你们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裴辛知道,自己这话听在别人耳中,也许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可他并没有夸大。
他擅长打仗更擅长打胜仗,更别提他这边还多了一个顾放之。
就算他真输了,顾放之也能将一切重头来过。
这也是为什麽裴辛敢做下御驾亲征的决定。
想到顾放之,裴辛再心裏一抖。
他小心地用余光偷瞄了一眼顾放之。
从他刚刚不小心露馅后,顾放之一直没说话。但表情很正常,也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对他産生怀疑。
但顾放之越这样,裴辛心裏反而越没底。
收回目光,裴辛道:“朕明天天黑就出发,绕京郊小道出京,和精兵在冀州会和。这事除几位外不必有人知道,使节那边若是问起,就说朕病了,懒得见客。”
顾放之闻言猛地一个大擡头。
刚才他一直觉得奇怪。
读档之前他的确看到了裴辛似乎有擡手、想要拍桌子的动作。
但他不知道为什麽读档后裴辛还是拍了桌子。
按理说,不可能啊。
读档前的状态怎麽可能被带回到读档后?
莫非裴辛那个时候就嫌烦了?
可那时候也没人说话啊?裴辛喊什麽安静?
口误?
解释的话,也不是没有理由。
但……顾放之总觉得还是有哪裏怪怪的。
正拧眉思索,却突然听到裴辛说明天就走。
顾放之:“……”
啊啊啊!
他忙活了两个来月的生日宴白準备了!
还有他的奖金……
虽然不是不能理解。
但突然好累,有种挑着大粪浇了两亩地但发现地不是自己的,大粪味道还沾了一身的累。
不过被这麽一打岔,顾放之刚刚的思路也断了。
裴辛再简短交代了几句后,道:“行了。都回吧。”
又道:“老师留一下。”
衆人起身告辞后,顾放之问裴辛:“陛下可要安排臣做什麽?”
裴辛没立刻回答,静静地看了顾放之片刻。
他并没有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看到自己担心的猜忌。
也对。
活爹的思绪浩瀚无垠且跳脱,未必就能注意到他刚才那一下。
这样想着,裴辛轻松了些。
只是对视久了,裴辛总觉得有点别扭。他收回目光,道:“老师只管好好呆在京城。”
其实他也有动过把顾放之直接带去凉山的心思。只是路途遥远,边疆寒冷,顾放之的体格未必能撑得住。
万一要是再别其他人注意到他的巫术……
而且用后脑勺想这一路肯定很折腾,说不定白天赶了一天的路,再一睁眼路白赶了。
他不怕死,因为就算死了、败了,顾放之都有办法能让他回来。但他怕折腾。
总的来说,还是让顾放之待在京城最稳妥。
就是……就是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盯着活爹的一举一动,这次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把顾放之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总觉得心裏有点不安。
顾放之点点头。他道:“皇上一定会凯旋归来的。”
裴辛轻哼一声:“这还用说?”
顾放之乐了:“小孩还挺傲气。”
裴辛小怒:“你说什麽?”
顾放之读档:“陛下聪明伶俐,志向顶天立地,周身飘散龙气。”
裴辛:“…………”
还押上了。
他懒得接茬:“朕离京后,老师多留意朝臣动向。若是谁有异样,都记录下来。”
顾放之都能猜到裴辛突然离京,又不给理由,他们家尚书得破防成什麽样子。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布衣之怒,天下缟素。
领导一怒,饭点开会,工作翻倍。
顾放之感觉到自己肩膀上沉沉的,应该是肩周炎到来的预告。
裴辛看他这样,翻个白眼:“朕回来之后定有重赏。”
说也奇怪,顾放之的肩周炎不治而愈。
小皇帝,神医吶。
-
今天是裴辛留在京城的最后一个晚上。
从京城到凉山,最快的马也要四五天,路上别提有多辛苦。
顾放之主动提出今夜留宿,想让裴辛今晚睡个好觉。
裴辛去沐浴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在顾放之的强烈要求下把雪球端了过来。
雪球很亲近顾放之,一见到他立刻摇着尾巴转着圈并仰天大叫着过来。
顾放之夸:“好,很有神经。”
小太监看着,笑道:“奴才从来没见过雪球对谁这麽上心。”
顾放之:“……”
“你和杨公公是去了同一个霸总文管家培训班吗?”顾放之搓着手臂:“太潮流了,我有点受不了了。”
顾放之陪雪球玩了一会接抛并撕碎球的游戏,看着雪球蹦蹦跳跳的样子顾放之突然想到什麽。
他存了个档,又举起球逗雪球,在雪球趴在地上即将跳起来的瞬间再存了个档。
顾放之是想验证一下今天早些时候裴辛拍桌子那下到底是怎麽回事,会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他一共让雪球跳了十次,又读档到雪球安静的时候。
十次裏面有三次雪球依旧是安静待着的,三次雪球突然开始大叫,两次雪球跳了起来,一次雪球咬住了自己的尾巴,还有一次雪球像是运动健儿一样沖到桌上吃掉了半张宣纸。
顾放之:“……”
他摸摸雪球的狗头,又夸:“好,特别有神经。”
不过多亏了用雪球做的这个实验,顾放之反而心裏有了点底。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不知道让雪球作为自己的实验对象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毕竟裴辛虽然心思莫测,但确实还远远做不到雪球这样疯癫。
这样想着,顾放之很具有科研精神地又多实验了两次。
-
盥室。
裴辛冷冷地站在浴池边上。
杨禄海很茫然。
分明来的路上裴辛还好好的,怎麽这会儿看着浴池,反而生气了?
他小心地问裴辛:“陛下,可是有不喜的药材?还是不喜盥室的装潢?还是……”
裴辛沉着脸不答。
懒得答,他好累。
不知道顾放之这会儿又是在搞什麽,巫术来来回回地施展个不停。
他的衣服刚脱下来就又回到了身上,刚脱下来就又回到了身上。
都脱了十次了,衣服和焊身上了一样,连个外袍都没能脱掉。
亏他还为了顾放之的安全,特意安排把顾放之留在京城护着。
活爹就是这麽对他的。
各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裴辛烦的不行,伸手把腰间玉佩砸到水裏。
下一瞬玉佩又重新挂回到了腰上。
他再扔,玉佩再回来。
裴辛:“……”
好玩好玩,要是顾放之在这裏能被他掐一下就更好玩了。
杨禄海还在絮絮叨叨地问,又说天冷药浴马上要凉了,陛下早些沐浴。
裴辛烦的不行,伸手去扯自己衣领。
手劲用的大了点,衣领“刺啦”一下裂开。
杨禄海愣愣地住了口。
不知道为什麽,裴辛这一瞬间感受到了雪球的心情——
怪不得疯狗要破坏一切。
撕碎点什麽东西是挺爽的。
反正等下顾放之又要用巫术将一切複原。
这样想着,裴辛再伸手,撕开外袍,又去撕裏衣。
杨禄海震惊得不行,想要劝阻,但见裴辛脸上浮现出笑意,却什麽都不敢说了,只有默默地后退一步,站到了屏风后面。
等裴辛回过神来,已是一地碎帛。
而,顾放之,没回溯。
裴辛:“…………”
哦。
所以他的帝王起居录上又要这麽写了:
某年某月某日,新帝裴辛于盥室内快乐地爆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