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放之:“那……”
裴辛:“信。”
顾放之:“?”
他还什麽都没说呢?
其实,从顾放之第一句话起裴辛就已经知道活爹在打什麽主意了,为了少受几次折磨,裴辛选择配合。
可他都这样配合了,顾放之却反而起疑了。
裴辛闭了闭眼,只有道:“其实……老师有所不知,朕同样梦到了一些事情。”
“嗯?”
顾放之眼睛睁大了些:“陛下梦到什麽了?”
“记不太清楚了。”裴辛道:“只是梦中似乎有人不停地告诉朕,说已经将粮草与兵器方位告知了老师。”
顾放之更惊讶了。
裴辛竟然做了这样的梦?是他惦记着这件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总不能是真的觉察到自己的系统吧?那也太bug了。
顾放之细细观察裴辛脸色,但却没能从裴辛脸上观察到一点情绪。
平静的好像出家了似的。
裴辛出言打断顾放之思路:“老师倒是说说你梦到了什麽?”
“啊,对。”
顾放之收拢思绪,将这几日的探查结果都告知了裴辛。
裴辛轻轻点头。
远处传来声响,是负责夜间巡逻的卫兵走动时的动静。
顾放之有一瞬的紧张。
他下意识想起身,把自己藏到墙角的阴影处,裴辛却伸手,冰凉的手掌用力按在顾放之手背上。
黑暗中,裴辛轻轻对顾放之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有动作。
比起自己,顾放之更相信战场经验丰富的裴辛的判断。
他一动不动地凝固在原地,听着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就在顾放之紧张的情绪提升到最顶点的时候,裴辛觉察到他的情绪,覆盖在他手上的那只手用力捏了下,似乎在安抚他的情绪。
隔着仅仅一个转角的距离,顾放之听到卫兵的交谈。
“真要和大齐开战啦?我怎麽觉得和做梦似的?”
“谁知道呢……”
“嘁——就算打起来又怎麽了?那小皇帝才刚满十八,哪裏就懂了布兵打仗的道理?”
“年龄小,打仗确实厉害。之前我在南边和他们对上一次,差点裤衩都被打飞了。那小皇帝青面獠牙,面似恶鬼,面有狰狞胎记……”
裴辛:“……”
他怎麽就青面獠牙了?
聊天声渐渐远去。
顾放之觉察到裴辛一瞬间的郁闷,突然有些想笑。
小孩正是注重形象的年龄,平时上朝连玉佩都不愿意少挂一个,听到人这麽说他肯定心裏憋屈。
他反手,像刚才裴辛安抚自己情绪时那样,也捏了捏裴辛的手。
裴辛看了顾放之一眼,慢吞吞抽回手。
他继续刚才的话题,言简意赅地吩咐:“明晚我们出城。”
顾放之点头。
回茅草屋的路上,裴辛和顾放之一前一后地走,顾放之一直听到有轻轻的石子翻滚的声音。
顾放之茫然地循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是裴辛一直在用脚踢地上的小石子。
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就是不知道怎麽就童心爆发了?
-
翌日。
虽然今晚就要出城,但白天的时候顾放之怕被人发现不对,也不敢偷懒。
他兢兢业业地扛了一天麻袋,傍晚回去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背痛。
茅草屋前聚集着不少人,都是不愿进那狭窄逼仄的屋子,坐在外面閑聊的流民。
顾放之还在这群人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叶保,是第一次在北仓库那个帮他搬过东西,和裴辛一样大的男生。
一个中年男人道:“俺老家是兹城的,前几个月苍生教去了,后来不知道怎麽就打起来,俺就跑了。”
衆人来这裏的经历都大差不大,无非是家乡被毁。
叶保听着,突然硬邦邦地冒出来了一句:“都不是什麽好东西。”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除了坐在他旁边听衆人聊天的顾放之,也没有别人注意到他的声音。
顾放之下意识看向叶保。
叶保注意到他的目光:“怎麽?”
顾放之笑:“没什麽。”
叶保能有这样的想法,或者说,任何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顾放之都不会觉得奇怪。
他们常年生活在战乱中,从小到大也没过上过几天安稳的日子,自然会觉得所有人都不是好东西。
顾放之欣慰的是裴辛已经变了。
他性格远没有之前暴戾了,此次出征,也不是为了制造战争,而是想要结束这一切。
比起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顾放之对裴辛已经多了许多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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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顾放之枕着手臂、面对着墙壁,安静地躺在床上。
屋内鼾声此起彼伏。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横过他的脖子,按着顾放之的脸,将顾放之的头转了过去。
裴辛将头埋在顾放之颈窝,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力气道:“朕先出去。老师一盏茶后再出来。”
顾放之点了点头。
裴辛松开了搂着顾放之的手臂,顾放之感觉到身后的温度骤然消失不见。
他回头,看到裴辛敏捷无声地走出了茅草屋。
等待片刻后,顾放之起身。
他的紧张程度不亚于上学的时候一回头看到班主任的脸就出现在后门的玻璃处,顾放之几乎是一步一存档,生怕把谁吵醒了。
好在大家干了一天的活,早就都累了,就算听到动静,也以为是有人要去起夜,根本就不在意。
门后的阴影处,有两个卫兵倒在地上,裴辛站在旁边,手裏拿着卫兵腰上的佩刀。
见到顾放之,裴辛沉声:“跟上。”
说着转身,快步朝侧方走去。
顾放之亦步亦趋地跟在裴辛身后,踩着裴辛的脚印走。
朝城门走的路上两人又遇到了两队夜巡的卫兵。
但裴辛就像一只警觉的猎豹,天生就拥有感知危险的敏锐本能。他冷静,果断,消无声息地带着顾放之避开了卫兵。
顾放之连读档都来不及用。
但有一说一这种被带飞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两人一路来到城墙下。
自然不会是从正门大摇大摆地出去的,裴辛派出去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说,城门西侧几百米的地方有砖石松动,可以用来进出。
洞口本就隐秘,夜晚又没多少光亮。
两人盲人摸象似的在城墙上摸索了许久,顾放之终于感觉到手下的手感不对。
他惊喜地朝裴辛的方向踢了块石子。
裴辛立刻过来,探手在墙壁上找了好一会,从上面取下来一块砖石,确认道:“就是这!”
顾放之刚想上前帮忙,却见裴辛擡腿,猛地在墙上踹了一脚。
石块脱落,露出了一个狭窄的小缝。
裴辛侧身过去,把手递给顾放之:“来!”
顾放之抓着裴辛的手,使劲把自己挤了过去。
粗糙的砖石擦过他的脸颊,在寒冷的天气裏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
裴辛飞快地将洞口複原。
接应的车马就等在西边城墙,裴辛没松手,直接拉着顾放之跑起来。
就在顾放之以为平安无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火光和卫兵的叫喊声:“站住!!”
顾放之动作一顿,想要读档。
裴辛觉察到顾放之的动作。
夜晚卫兵频繁查岗,看到他们不在的时间太长,一定会起疑,这不是重来一次就能避开的事情。
他伸手用力扯了一下顾放之,只道:“跟上!”
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裴辛拉着顾放之躲在阴影处,待最前面那名卫兵靠近查看时,他手起刀落,将那人斩下马来。
顾放之一愣。
“没死!朕收了力气。”
像是知道顾放之在想什麽一样,裴辛飞快地解释了一句,翻身上马后,又弯腰去捞顾放之。
令人眼花缭乱的淩空感后,顾放之坐在裴辛身前。
裴辛按着顾放之的后脑勺:“低头!”
顾放之忙把身体伏低。
马鞭落在身下马的后臀上,马匹吃痛,速度愈来愈快,渐渐地身后的马蹄声声音小了许多。
顾放之不敢放松警惕。
淩冽的寒风把他本来就发疼的脸吹得很痛,他的心髒几乎都要从嗓子裏面跳出来了。
他一手按在读档按钮上,随时準备读档;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紧紧抓着裴辛的衣摆。
猎猎风声混杂着马蹄声强势地灌进耳朵中,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些喧嚣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顾放之听到裴辛的声音:“安全了。”
裴辛从马上翻下来,将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
等了等,一辆马车缓缓从黑暗中驶出。
马车前面坐着的人是秦瑄的一位手下:“爷。”
裴辛和顾放之坐上马车。
车厢很小,但很暖和。且麻雀虽小,五髒俱全——吃食、干净暖和的衣物、清水都已经準备好了。
二人在同一条椅子上坐着,分别用布巾沾了水,擦掉面上的僞装。
裴辛突然注意到什麽,拧眉看向顾放之的侧脸:“受伤了。”
顾放之伸手摸了摸,一阵刺痛从面颊上传来。
应该是从那个小门出去的时候,被树枝擦伤的。
顾放之倒吸了一口凉气,却突然弯着眼睛笑起来。
裴辛擦干净脸上最后一道伤疤,将布巾扔到一旁,不解:“老师笑什麽?”
受伤了,是什麽很好笑的事吗?
顾放之说不出话,只是看着裴辛笑——他的心情很複杂,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完成了一项艰难任务后的成就感。
裴辛先是皱眉,后而被顾放之笑得眉眼也开始跟着舒展。
他突然伸手碰了一下顾放之颧骨上的伤:“疼麽?”
顾放之道:“伤痕,是男人的勋章 。”
裴辛嗤笑一声。
“老师。”他唤顾放之:““京城离凉山近千裏,老师却愿为朕而来。”
他道:“朕自当全心待之。”
顾放之一怔。
他有些惊讶裴辛会说出这样道谢的话来,笑:“没……”
顾放之刚开了个口,裴辛尚未收回去的那只手,猛地按住顾放之的后脑勺,把他带向自己。
苦涩的药香陡然逼近,顾放之的鼻梁撞在裴辛鼻梁上,唇撞上裴辛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