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裴辛突然出现在顾府一事,全府上下都惊得不行。
本来兄弟几人早上都不怎麽爱吃饭,早膳通常都是一碟白粥,一块小饼或点心。但因裴辛的到来,厨房忙碌着又飞快赶出了几道精致小菜。
裴辛坐在主位上,没什麽架子。
他道:“坐,吃。”
顾云川和顾怀玉对视一眼。
想到满满今早去找顾放之的时候,竟然在他房裏撞见了裴辛,又跑出来对二人说看见了皇帝哥哥的时候,两人都还以为满满是在做梦。
直到他们真的看见裴辛从顾放之房裏出来,几乎惊得愣住,大冬天的硬是出了一身的薄汗。
回想起早上看到裴辛时的一瞬,顾云川和顾怀玉都仍在心悸。
顾云川定了定神:“陛下如此垂青二弟,垂恩顾家,臣等愧不敢当,必定不负圣恩,竭力相报!”
顾怀玉从嗓子裏发出了“唔,嗯”的含糊两声。
顾放之跟着效仿:“唔,嗯。”
他醒来时还不知道满满已经发发现裴辛来了,随手覆盖了昨天晚上睡前的存档,等看到顾云川匆忙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要想让裴辛不被发现,就只能读昨天上朝时候的档2。
裴辛懒得折腾,也并不介意被人发现自己来了顾府,便没让顾放之读档。
对顾云川等人,裴辛也没多解释,只是说自己是来微服私访。
也是多亏了顾云川性格直爽,没去细想裴辛大半夜的到底要私访什麽。
不过顾云川不细想,不代表别人不去想。
就算裴辛刻意隐瞒行蹤,但出现在顾府门口的看着低调实则一看就很贵的马车,马车旁边站着的虽然贴了假胡子,但一看就知道是裴辛外置声带的杨禄海,无一不在告诉衆人,裴辛昨晚又一次在顾府留宿了。
一时间整个京城猜测不断。
有人暗中猜测以后顾家要得势了的,有人猜顾云川可能要封爵的,有说顾怀玉马上就要当上皇商,还有人猜裴辛是看中了顾府家某一个旁支的小姐……
不过被猜测最多的是顾放之。
人们早就知道顾放之深得裴辛信赖,可两度留宿实在是太出人意料。
莫非顾放之真有什麽深藏不露的本领,又或是……
只是猜归猜,大家也都只是在心裏想想而已,没有人真的把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讨论。
裴辛这个皇帝当得是越来越像模像样了,尤其是从凉山回来后,整个人较之前都成熟了些,那酷似先皇的暴脾气和急性子也好转了不少,真是过了个生日,人也变了个模样。
衆人敬重裴辛,想着他愿意做什麽,虽然不知道为何,但就让他去做吧。
没想到衆人都这样小心了,上朝的时候裴辛还是不知怎麽就黑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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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裴辛还是心裏有点期待大家能说一说他从顾府出来的事的。
不是像之前那样离谱的,什麽“顾郎其实是女子,已经怀了龙种”,或“其实陛下才是女子”之类的混蛋话。
春心萌动的少年人,其实有时候还是挺想听听别人口中,把他的名字和心上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念。
但等了一个早上,也没听到别人说。
裴辛不由脸色有些阴沉。
但下方朝臣哪裏知道裴辛在想什麽,看到裴辛周身暴虐的龙气,还以为裴辛又动了杀性。
瑟瑟发抖地低着头,衆臣左脑缓缓飘出来一个“暴”字,又过了一会,再缓缓飘出来一个“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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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后,礼部。
宋景舟把手裏的烤红薯分了半个给顾放之:“贤兄,先吃些东西吧。”
顾放之笑道:“先放在旁边吧,我再看一眼礼乐怎麽安排。”
宋景舟敬仰道:“贤兄真是勤勉。”
顾放之笑而不语——他刚才倒是接了那半块烤红薯,吃了一口,碳一样的热度从嗓子眼一路烧到胃裏。
还没等他缓过来,系统直接给他跳了个名叫“哎呀,真是个热心肠啊”的BE结局。
这回他得等凉一凉再吃。
顾放之继续低头看手裏的文书。
何让让他来草拟初一祭祀时的流程,从祭品,到祭祀时的随行人员。
祭品倒是好说,只要翻翻往年的记录,也能安排得八/九不离十。
但随行官员对顾放之来说有点难。
首先跟着先皇的那一批老臣基本上都又跟着先皇去了,导致历年的文书上那些人顾放之都不认识。
其次还要根据官位职称、互相之间的关系,和裴辛的信任程度来安排。
还有个最难的,是要算衆人的生辰八字与皇陵合不合。
顾放之对照着年历表和周易看了半天,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突然他在宋景舟关心又惊讶的眼神中,平静地把面前的纸撕成了一条一条。
撕完后他读了个档,面前宣纸完好如初,顾放之像是从没有崩溃过似的,浅笑着翻了一页书。
宋景舟一手啃红薯,一手也翻起了书,他写着写着突然想起了什麽,撑腮:“对了贤兄。”
“什麽?”
“听他们去过的人说,我们大齐的皇陵修缮得很别致。”
顾放之:“?”
他一瞬间头上冒出来了个问号。
修缮得再别致,那不也是……也是……
像是知道顾放之心中所想,宋景舟多说了几句。
从穹顶上的星图,威严的石俑,永不熄灭的长明灯,再到描绘着两位皇帝生平的壁画。
又说皇陵内光是玉器、青铜器等陪葬品,已是许多人穷尽一生都不能见到的孤品。
顾放之听着也渐渐收起了方才打趣的心境,忍不住有些好奇向往。
“不过——”
宋景舟再啃一口红薯:“我们想看也进不去,陛下说今年要自己进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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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值后顾放之便去了宫裏。
这几日都有先生来给裴辛讲书,但根据右相他老人家的转述,裴辛近日上课会出现走神和不耐等情况。
此种情况,正是需要猿辅导的时候。
顾放之到的时候正好在路上遇见了那位姓张的先生。
先生还是很怕裴辛,瑟瑟发抖地拽着顾放之的袖子。
顾放之听着先生口中裴辛的形象,怎麽也无法和昨晚那个,只是因为被他捏了捏手,就呼吸都乱了的裴辛重叠在一起。
他很公道地帮裴辛说了句话:“陛下这几日不是在斋戒吗?不吃肉就是容易脾气大的。”
到了养心殿后,先生还在外面深呼吸做心理準备,顾放之则先进去了。
裴辛往他的方向扔了个什麽东西,顾放之下意识去接——没接住。
裴辛扬了扬眉,满是愉悦地“哈”地笑一声。
顾放之:“?”
调戏他?
顾放之读了个档重来,这回稳稳把东西接在手裏了,低头一看发现是颗荔枝。
古代水果都贵,何况现在并不是荔枝时令,说夸张点,石榴荔枝等物可谓价值连城。
顾放之几乎舍不得吃了:“哪裏来的?”
“弥罗那边送来的。”
他又把什麽东西扔到顾放之怀裏,这次距离近了些,顾放之终于能一次接住了。
他低头,这次是一颗葡萄。
裴辛道:“晚些老师带一些走。”
近乎是明晃晃的示好,顾放之觉得掌心裏的荔枝和葡萄有点发烫。
裴辛又拿起一把造型奇异的小刀给顾放之看:“这个也是一起送来的。”
裴辛手裏那把有点像蝴蝶刀,也有点像现代的多功能军刀,好几个薄如蝉翼的刀片藏在细长的刀柄中,漂亮又危险。
顾放之凑上前看了看:“还怪精致的。”
他弯腰的时候,一缕卷发从他肩膀上垂下来,恰巧落在裴辛手腕上,勾勾缠缠。
裴辛手抖了一下,锋利的刀片擦过他的指骨,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与此同时,做好了心理準备的先生刚进门就看到拿刀的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直冒冷汗。
刀,代表了帝王的残酷与无情。
刀上的红宝石,代表了帝王的嗜血。
刀尖朝着他,代表了他今日可能要命丧于此。
又与此同时,雪球突然不知从何处沖了进来,身上披着……一大块碎裂的床单,它似乎被床单咬了,挣扎呜咽不停。
乱,太乱了。
顾放之一时不知道该先给裴辛止血还是先扶教书先生还是先解救雪球。
电光火石后,顾放之把手帕扔给裴辛让他止血,又赶紧去扶疑似撞到了头的先生。
裴辛慢悠悠擦着指头上的血珠,看两人叠在一起的胳膊,哼:“老师回溯不就好了?”
顾放之:……
先生都六十了!这也吃醋!这也吃醋!
不过裴辛的话也提醒了顾放之,他直接读了个档。
裴辛开始一遍遍割到手,先生开始一遍遍摔倒,雪球开始一遍遍哀嚎。
“啊。”顾放之讪笑:“存错时间了。”
裴辛:“……”
还没到年三十宫宴,怎麽有人就开始表演节目了?
好精彩,好令人惊叹。
好在一通折腾后,两人一狗都没出事,裴辛的伤口很快愈合,先生也没伤到哪裏,雪球则自己挣脱了床单跑出去了。
顾放之松了口气。
待下课后顾放之想起来什麽:“陛下,听说皇陵裏很漂亮?”
裴辛“唔”了声:“还行吧。”
“真有永不熄灭的长明灯?还是做成了童子造型的?”
“确实是有。”
裴辛不理解他爹的审美,甬道两旁摆着几个栩栩如生的小娃娃,实在是怎麽看怎麽瘆得慌。
裴辛不信鬼神,这点在遇到顾放之之后産生了一些微小的动摇。但不论怎麽动摇,还是觉得人死了就是死了。
皇陵再好看也只是个墓,初一祭祀只是走个过场,裴辛兴致不高。
但顾放之听起来却兴沖沖的。
裴辛擡头看了顾放之一眼:“既然好奇,老师和朕一道进去就是。”
顾放之一愣:“能行吗?”
裴辛道:“没人敢说不行。”
顾放之犹豫了下:“……还是算了。”
裴辛:“没事。老师又不是外人。”
他这话一出,顾放之反而不好再推脱了。
裴辛见顾放之不再说话,道:“那就这样定了。”
说完,他又拿起那把小刀绕在手指上转了两圈。
裴辛承认,邀请顾放之去皇陵一事,他确实动机不纯。
他就是想和顾放之多待会。
即便二人世界的地方是在皇陵裏。
话本裏别人不都是说皇家没有亲情,只有利用吗?
对不住了,亲爹。
裴辛冷酷地在心裏道了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