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放之这次受凉有些严重,发热了两天,烧褪下去喉咙开始发痒,忍不住干咳。
怕传染给真龙天子被砍头,故这几天顾放之晚上都是回顾府休息。
别说,回到自己床上睡得倒挺不错的。
相对比之下裴辛倒是看着像是生病的那个,眼下又浮现青黑色,上朝的时候脾气也是差得不行。
这天下朝后,顾放之本打算约宋景舟去买糖葫芦——天气愈发凉了,卖糖葫芦的小贩也开始出现了。顾放之馋了几天,今天是病好得差不多了,裴辛生日宴的那些琐事也终于算是準备妥当,可以说是告一段落,他才有了吃零食的心情。
宋景舟关切地问顾放之:“贤兄身体如何?”
顾放之:“咳咳咳咳咳我没咳咳咳咳事。”
宋景舟:“……”
这怎麽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吧?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想起来什麽:“对了。我爹给我寄过来了一些好吃的。晚些我让人送到贤兄府上。”
说到这,他又顿了顿:“本来还有一份是要送给小秦将军的。没想到他走得这样匆忙。说起来,他应该已经回到了边境吧?”
秦瑄走的那日,顾放之虽病着,但也去送了。
秦瑄穿着银光闪闪的战甲,身后跟着整齐的士兵与战马。他们叩拜过裴辛后,沉默又整齐地朝城门的方向走,与周围百姓热闹的欢送声形成鲜明的对比,实在是一副恢弘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场面。
只是有一点顾放之觉得很奇怪。
秦瑄一行人走的时候,无一不是表情肃杀,就连裴辛也一样。
甚至他们还带了一些兵马走。
看起来不像是回去驻守,反倒要去打仗似的。
但和谁打?按照顾放之整理出来的时间线,小国之间互相有些沖突,主角他们应该是和西胡在打,暂时还没人敢来招惹战力正在巅峰期的大齐。
顾放之收回思绪,刚要道谢,却见宋景舟身后急匆匆地跑过来一个小太监:“顾郎留步——”
小太监跑得急,没留意被自己左脚踩右脚绊了一下,整个人啪叽一下摔在地上。
顾放之看着都疼,索性直接读档接了那小太监一把。
宋景舟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只看到顾放之突然上前两步,右手伸出,那小太监就像是被磁铁吸住的铁球一样倒在顾放之手上。
宋景舟惊叹地睁大眼。
小太监忙道谢:“多谢顾郎。”
顾放之:“咳咳咳咳不用谢咳咳咳。”
宋景舟:“……”
为什麽每次他觉得顾放之武力高强的时候,顾放之总能再次颠覆他的认知?
小太监道:“顾郎,皇上请顾郎进宫一趟,有要事商议。”
进宫?要事?
哈,能找到他商议的算什麽要事?
总不能是小皇帝困得受不了了,找他睡个午觉?
但顾放之紧赶慢赶去了御书房后,看着满屋子的人,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想错了。
还真是有事要商量。
平日裏眼熟的兵部几位领导,还有两名太傅正襟危坐地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张长卷地图。
裴辛站在桌旁,后腰抵着桌角,全身一大部分力量都用来靠着。
他正垂眸,閑散地用手指滚动着桌上毛笔把玩着,听到动静,他擡了擡眸,见是顾放之,冷冽的眉眼似乎有一瞬间变得柔和了一些:“老师来了。”
“见过咳咳咳陛下咳……”
顾放之一开口喉咙就开始痒,他也不好意思当着这麽多人的面咳嗽,读了个档重新对裴辛请安。
他很用力地压着咳嗽,嗓音反而变得和比平时更低沉了些。裴辛听在耳朵裏,总觉得有些别扭,但见御书房裏其他人都满脸平常,只能压下奇怪的感觉。
顾放之问:“不知陛下唤臣来是有何事?”
裴辛坐下,又道:“都坐。”
衆人谢恩后在长桌边上围了一圈坐下,顾放之是所有人裏面官职最小的,但衆人都不约而同地把裴辛旁边那个座位留给了他,也不知道是知道裴辛重视他,还是不想和裴辛挨着坐。
顾放之猜测是两者皆有。
裴辛坐好后,手指点了点桌子。
兵部尚书周云凯,今年四十有八。他曾是先皇手下的将军,使得一手奇兵,擅长暗流布局。他道:“招各位大人前来,是凉山那边有些变故。”
顾放之存档后紧张地举手提问:“梁山?咳咳……变故?可是有一位叫宋江的兄弟被截了生辰纲?”
裴辛:“……”
什麽和什麽?
衆人面面相觑,裴辛却大概知道顾放之在问什麽,伸手在地图上点了一下:“凉山在这。”
噢。此凉山非彼梁山。
顾放之回了个档,老谋深算地微笑不语。
裴辛:“……”
顾放之这几天生病,可能是真难受了,或者是盼着时间能快点过去,巫术都没怎麽施展。
裴辛还觉得有点担心。
但这会顾放之一用起来巫术,裴辛就又觉得牙痒痒了。
可恶的妖人。
周云凯又简单给在坐衆人介绍了一下凉山大致地形与兵力分布。又问:“有什麽我没说清楚的地方?”
衆人都摇头,唯有裴辛黑着一张脸。
就刚才那麽一点的功夫,顾放之因压不住咳嗽施展了四次巫术,因中间没听懂施展了三次巫术。
有两次施展巫术的时候隔壁屋子的雪球突然开始发出大叫。
也就是说裴辛一共听到了四次雪球的尖锐爆鸣。
刚才周云凯说了什麽他是一点都没来得及听,他的注意力全被天杀的顾放之和该死的雪球吸引了。
好在凉山的情况他是清楚的,总不至于再发生他被教书先生当成不会写字的文盲那种事情。
他点点桌子:“继续。”
周云凯道:“根据秦瑄将军送回来的密信,苍生教已抵达凉山。光是明面上的就至少有六千兵。驻扎在山上。”
顾放之摸了摸袖子,找出两张不知道什麽时候塞进去的皱巴巴的宣纸,又不动声色地伸长了手臂,抓起旁边一根毛笔。
信息量太多了,大家都不用记笔记的吗?
他翘起二郎腿,把纸垫在大腿上,自以为优雅其实偷感很重地记着笔记。
目睹了一切的裴辛:“……”
干啥啥不行的顾放之,连这麽两句话都记不住,还要靠打小抄。
但是,怎麽说,就,感觉,有那麽一点,可爱。
就是字太丑了。
裴辛看了一眼,惨不忍睹地收回了目光。
有人沉吟着问周云凯:“那不是苍生教和西胡的事吗?还是说……”
周云凯看了一圈,点头:“正是像各位大人猜测的那样。”
衆人闻言大惊。
顾放之也大惊。
怎麽大家都听懂了周云凯在说什麽?
怎麽他就没听懂?
裴辛实在忍不住了:“哈。”
周云凯:“……?”
他说什麽了怎麽就把裴辛逗笑了?
他忙起身请罪:“陛下恕罪!”
他这一站起来,其他几人也跟着慌了,匆忙起身。
顾放之:“?”
怎麽了这是?裴辛也没说要砍人啊?
不管了稳妥起见,总之先读个档吧。
他一边咳嗽一边手指伸向三号三档位。
但咳嗽的太厉害了,手指歪了歪,不小心点到二号档位。
场景瞬间切换成了刚刚在宫门口那个小太监跌倒的时候。
顾放之眼疾手快地又切了回来。
而这些场景放在裴辛眼中就是——
几位臣子猛地起身又四散到了各地再猛地坐下,雪球突然站在桌上开始偷喝墨水又突然消失,顾放之突然消失不见又回到了座位上正襟危坐。
精彩,实在是太精彩了。
整个御书房都乱成一锅粥了,真想赶紧趁热喝了。
裴辛回味着自己刚刚经历的精彩人生,心裏自己给自己鼓了个掌,快乐为今天也没疯掉地自己庆祝了一下。
他板着脸,桌子底下用膝盖撞了一下顾放之的膝盖,伸手拿过顾放之手裏的毛笔。
顾放之一愣。
他擡头,看到的就是裴辛突然靠近的侧脸。年轻的小皇帝面庞线条分明,眉骨和鼻梁都很硬挺,肤色有些苍白,但此刻光线很好,让他看起来像是阳光下的寒玉。顾放之几乎可以听到裴辛的呼吸声。
不过,裴辛突然抢他毛笔做什麽?
疑问从顾放之脑海裏一闪而过,却见裴辛擡手,在手中宣纸上画了两道起伏不定的波浪。
“这是凉山。”裴辛道。
他在凉山左右各画了个圈:“这是西凉与大齐。”
他将笔转过来,顺着某一条不存在的蜿蜒曲折的道路由远及近地逼近凉山:“这是苍生教。老师注意看他们的路线。”
一旁几位大臣在裴辛刚说话的时候已经傻眼了,也不敢出言打断,只是互相面面相觑着,都从对方眼睛裏看到了惊讶——裴辛竟亲自为顾放之解说??
顾放之倒没想太多,他只把裴辛当是看不下去自己犯傻的样子了。反正等下他搞懂了之后直接读档回去就行。
他紧盯着裴辛手中的毛笔,随着裴辛的移动,毛笔的力道透过宣纸与衣袍传递到顾放之大腿的皮肤上,带出奇异的痒。顾放之擡眸看了裴辛一眼,裴辛问:“怎麽?”
见裴辛没发现哪裏不对,顾放之摇了摇头:“陛下继续。”
裴辛“嗯”了声。
随着裴辛毛笔的移动,顾放之渐渐地发现了有哪裏不对:“苍生教这动线……是不是想包围我们?”
还不算太傻,裴辛挑起眼看了顾放之一眼,微微点头。
顾放之这会总算明白为什麽秦瑄走的那样匆忙了。原来不光是驻守,还因为边疆现在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
可为什麽?裴辛现在也不是暴君了啊?多乖的一个孩子啊。
顾放之一边想着,感激地看了一眼为自己解惑的裴辛,一边读了个档。
周云凯的声音:“正是像各位大人猜测的那样。”
这回顾放之融入得很好,和大家一起作惊讶状。
看顾放之装模作样的样子,裴辛别过头去,手指挡住嘴唇,实在忍不住弯着嘴角又笑了一下。
今天他倒是发现了顾放之巫术的新用法,那就是他屈尊给顾放之帮个忙。
此举能换取顾放之的衷心不说,还能看到那些大人们目瞪口呆的样子,也挺有趣的。
还有就是,总觉得像他和顾放之有了秘密似的。
裴辛回头,看到顾放之用抓了两下腿,好像腿突然很痒似的。
裴辛突然反应过来什麽。
……等下。
他刚才好像用毛笔在顾放之腿上画画来着,怪不得顾放之刚刚用那麽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但那是因为顾放之他自己本来就把纸放在腿上啊!
顾放之这个流氓不会以为他在对他耍流氓吧?
还他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