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没亮,回京的队伍就已经收拾妥当,停在营前準备离开。
裴辛是不用睡觉的大卷王,他手下是不用睡觉的小卷王,所有人都神采奕奕,就顾放之一个困得想吐——这还是在他已经读档两回重睡的前提下。
顾放之搓着脸试图让自己精神起来,回头看到站在最前方为衆人送行的叶保。
自己在游戏裏面一手捏出来的角色变成了人,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让顾放之感觉很奇妙。
顾放之走上前:“崽。”
叶保:“……?什麽?”
顾放之读了个档:“小叶副将。”
叶保问:“怎麽了?”
顾老父亲隐隐叮嘱:“你在这儿一定跟着小秦将军好好干,好好学习!俗话说得好,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还有,遇到困难也不要怕,职场就像马拉松,只要跑下去,总能吃到补给的!”
“哦。”叶保双手环胸,经典的龙傲天姿势。他用“?_?”的表情问顾放之:“说得好,但马拉松是什麽?”
顾放之:“……”
对顾放之,叶保讨厌不起来。
他曾在李昊手下做事,这位曾经的玄甲军头领打仗练兵虽猛,却并不算一个合格的头领,出尔反尔已是他最小的缺点,若是遇到不顺心的事,板着一张脸见谁都骂。
裴辛在外面的名声也不算好。
他和顾放之都是给捉摸不透的上级卖命的,同病相怜还来不及。
叶保道:“放心,我既然选择了相信你们大齐,你们皇帝,自然会好好干。”
顾放之眨眨眼:“……”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在担心叶保会不会打过来,先杀裴辛再杀他,现在叶保就已经变成自己人了。
像是做梦一样。
还没等顾放之松一口气,却听叶保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们皇帝控制不住杀性,为祸苍生,那我——”
“不会的不会的!”顾放之立刻道。
裴辛现在多乖啊,就是有时候说话和表情吓人了一点,容易让人误解。
叶保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还想再说什麽,却觉得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用回头叶保都知道目光的主人是谁,他对顾放之一拱手:“你,我,保重。”
顾放之笑一下,爬上裴辛特意让人给自己準备的小马车。
皑皑白雪,银装素裹。
淡金色的晨光落下时,裴辛啓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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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京城。
太和殿内,百官垂首站着,鸦雀无声。
距离裴辛生病已过去都快一个月的时间了。
可裴辛才十八,怎麽就生了这样一场一个月都不能露面的大病?
臣子们人心惶惶,就算心中抵触,可为了生计,也开始为自己谋划起了退路。
可宁王满脑子只有貍奴,其他几个王爷也都閑散。
唉……唉……
衆臣垂着头无声叹气,眼角却见到一抹蓝影从后方闪过。
宋景舟是最先觉察到自己身旁多出来个人的。
他回头去看。
一人不知道什麽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旁边。
这人身着蓝色官服,肤如凝脂,面容清隽温润,桃花眼下一点红痣。
宋景舟愣了愣,眼登时睁得老大:“贤……贤兄??!你回来啦?!”
他这一声有些大,前后左右的同僚们都回过头来,同样发现了顾放之。
衆人用气音与顾放之寒暄——
“顾郎,你回来了。”
“顾郎好像清瘦了许多,斋饭不好吃吧?”
“顾郎顾郎,你戴的可是假发?倒是看不出来和之前有什麽区别。”
“没想到顾郎你真的有将头发剃光的勇气……一腔衷心,实在佩服……”
顾放之:“?”
什麽东西?他怎麽就成光头了?
他存了个档:“啊?你们以为我是去做什麽了?”
宋景舟道:“难道顾郎不是去山上的寺庙裏,剃发修行,为陛下的龙体祈福吗?”
“……?”顾放之问:“敢问这条小道消息的来源?”
宋景舟答:“右相说的啊。”
顾放之:“……”
他擡起眼,控诉地看向前方右相的背影。
老人家擡头望天,欣赏着殿顶花纹。
-
裴辛低头看看自己。
比起繁杂的龙袍,他更习惯盔甲沉甸甸地压在身上的感觉。
但不论什麽衣服,穿在身上,就不能出纰漏。
裴辛之间扫过自己腰间的几只玉佩,确认了杨禄海没给他少戴什麽,擡腿要进太和殿。
他收複乌城的事除了右相几人还谁都不知道,一想到等下要在朝堂上看到衆人惊讶又敬佩的目光,裴辛的嘴角就往上擡了擡。
下一瞬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走了几步的路又重新回到了原地。
裴辛没什麽波动。
他早就被顾放之折腾习惯了,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活爹后更是心如止水。
别的少年郎情窦初开是小鹿乱撞,他情窦初开是六根清净,是立地成佛,是四大皆空,是向苦涩的命运低头。
裴辛浑身冒着佛光地站在原地等了等,发现顾放之竟真的只回溯了这一次。
就这?
还不够塞牙缝的。
裴辛嗤笑一声,再次擡腿进殿。
本就安静的朝堂一瞬间更是针落可闻。
朝臣们匆忙跪拜,山呼万岁。
裴辛随意擡擡手:“都起来吧。”
衆臣虽然都盼着能见到裴辛,但也是真没想到能见到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麽。
有几个老臣忍不住上前,关切地询问:“陛下现在还时不时地发冷发热吗?”
“陛下还心情郁结狂躁吗?”
“陛下突然大笑的症状好一些了吗?”
“陛下……”
裴辛:“?”
他是让人帮着自己编理由瞒一瞒,但是谁把雪球的症状安他身上了?
他不动声色地问:“朕好全了。你们从哪裏听来的朕病了?”
有人道:“是顾郎。”
裴辛:“……”
他擡起眼,控诉地看向前方顾放之的身影。
活爹擡头望天,欣赏着殿顶花纹。
-
直到早朝,百官才知道裴辛和顾放之竟然是去了一趟凉山,还顺便打了个胜仗,一个个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有一个算一个,官员们几乎快要把裴辛和顾云川夸赞到天上去,连带着顾放之都被夸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为了庆祝和接风,今晚裴辛準备宫宴,何让直接安排顾放之回家休息,连礼部的工作都不用他做了。
回了顾府,顾云川和满满正在院子裏踢不用手也能玩的蹴鞠。
顾怀玉则撑着下巴在一旁看着。
顾放之“咦”了一声:“大哥你没去睡一会吗?”
这几日赶路实在太累了,为了能尽快回京,通常是天不亮就出发,夜深了才歇息。
顾放之坐在马车裏都被折腾得不轻,顾云川还能这麽有精神。
顾云川将蹴鞠在脚背上颠了两下,笑:“睡不着。”
他马上要进宫领赏受封,拿回军权,再一路南下。
这是好事,是他一心期盼的事,只是也因此,他留在京中的时间不多了,和家人在一起的每一刻钟他都不想错过。
满满扑到顾放之身上:“放放哥,我好想你啊。”
顾放之弯腰把满满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今晚带你去吃好吃的。”
又看向顾怀玉:“怀玉也一起去。”
顾怀玉唔了声。
他问顾放之:“你这次也有立功吧?大哥都升官了,你升官吗?”
“升不升官的不重要。”顾放之眼睛亮晶晶的:“只求能多给点金子。”
顾怀玉又唔了一声,纠结地皱起眉。
他之前只知道裴辛愿意黏着顾放之,却没想到顾放之也愿意为了裴辛出生入死。
这凉山走了一遭,也算是把命都豁出去了,裴辛总得给个名分吧?
但要顾放之进宫,他也是不乐意的。他可不想改口叫顾放之“娘娘”。
可凭什麽孙太师能,他哥不能?
正想着,顾放之走过来戳戳他额头:“想什麽呢?”
顾怀玉道:“想皇上,你,孙太师。”
顾放之:“……?我们三个?”
“对。”顾怀玉道。
想你们仨的旷世忘年虐心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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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个饭,顾放之困意上涌,本还想再和兄弟们说说话,但他困得直点头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怜,直接被赶回了房间。
满满陪着他午睡,小猫似的趴在他胸口,手握着一缕他的卷发,身体暖洋洋的。
顾放之很快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是听到阿奇在外面叫自己:“二爷二爷,该收拾去宫宴了。”
“起来了。”
顾放之撑起身,满满已经不在床上了,正坐在桌前自娱自乐地折纸玩。
见顾放之看过来,满满举起手裏的东西:“放放哥你看!”
“啊,”顾放之看了一会,谨慎地存了个档:“好优雅地一只大狗。”
满满红着眼睛:“这是一对鸳鸯!”
顾放之读了个档:“好优雅美丽的一对鸳鸯。”
满满开心地笑起来:“送给你!”
他举着鸳鸯跳下椅子,袖子却刮到了什麽东西,把那东西扫到了地上。
满满回头捡起来,认着上面的字:“老……老……放放哥哥,后面的字是什麽?”
顾放之伸手接过。
这是一张信封。
信封古朴精致,触摸有绢布质感,边缘嵌着金线、描绘着祥云纹样,封口处则用细腻的火漆封住。
上面是笔锋淩厉的四个大字:“老师亲啓”
顾放之“啊”了一声,想起来了——
这是裴辛去凉山前给他留的信,说要是战败了就让他打开。
那要是没战败呢?要不要打开?
小孩不会写了什麽很煽情的话吧?
说不好奇是假的。顾放之心痒痒的,想着偷偷瞄一眼信的内容,但刚撕开封口,就听阿奇又叫自己:“二爷,二爷?又睡啦?”
顾放之把信往怀裏一揣,抱着满满往外走:“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