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夜裏的对话不知道为什麽把裴辛气得肝火旺盛。
若是此时有御医在为他把脉,说不定又会夸“陛下真是龙体强健”。
不过也多亏了顾放之在,裴辛后半夜睡得还算不错。
翌日,在用过早膳后,裴辛準备回宫。
虽说是微服私访,但裴辛去顾府的事也没刻意瞒着。
也因此,官员们,以及得知了消息的百姓们将长街团团围住,隔着官兵试图见上裴辛一面。
倒不是出于敬重,大多人就只是好奇小皇帝到底长成什麽样。
有说裴辛定是俊朗非凡的,但更多的说法是说裴辛长着三只眼和一张血盆大口的,不然怎麽能在战场上吓退敌军。
人太多,轿子龟速地往前挪,裴辛烦得不行,整张脸都沉着。
被裴辛(害怕他再搞事所以)安排着同坐了一顶轿的顾放之注意到裴辛不佳的心情。
顾放之表示理解——上班路上堵车,换谁谁都心情不好。
他余光扫到什麽角落裏的围棋,问裴辛:“陛下,要和臣手谈一局吗?”
裴辛擡了擡眼。
他不爱下棋,却不是不会。
他的棋风淩厉,出子吃子都快,和他性格一样果断。
他二哥的性格就阴险些,用兵打仗总不喜欢和人正面交锋,下棋时也总喜欢耍阴招。
如果是顾放之的话……裴辛还真想象不到顾放之下棋会是什麽风格。
有点好奇,裴辛便答应下来:“好。”
顾放之便将棋盘展开,裴辛执黑先行。
其实顾放之的围棋水平就是小学的时候上过一个学期的兴趣班,基本上什麽都不记得,提出下棋,也只是看裴辛心情不好,生怕他因为上班堵车而路怒症爆发,突然沖出去把人都砍了。
娱乐局,顾放之也没当真。但裴辛这混蛋下棋是真的不手下留情。
顾放之的子几乎全被他吃光,憋屈得想沖裴辛扬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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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顾放之提出要下棋的时候,裴辛就已经做好了顾放之会施展巫术悔棋的準备。
偏偏顾放之没有这麽做。
随着他的白子被越吃越多,顾放之情绪明显开始不佳,头越耷拉越低,连带着面颊上那颗胭脂色的小痣都比平时暗淡了许多。
搞的好像被欺负了似的。
不过裴辛承认,他确实在借机欺负顾放之就是了。
愧疚是有一点的,但他可以忽略,因为看顾放之吃瘪的样子实在是太爽了。
裴辛嘴角上扬,心情都好了不少;他再下一枚黑子,拿走被围困在中间的白子。
却听顾放之道:“就不让你吃。”
裴辛只觉得眼前发黑。
下一瞬,顾放之夹着那枚白子换了个地方下。
裴辛:“……”
哦,打不过,开始作弊了。
裴辛毫不意外,手中黑子也追了过去,再次吃掉顾放之的白子。
顾放之道:“就不让你吃。”
裴辛眼前再一黑,恢複视野时,顾放之又把白子换了个位置。
裴辛再执黑追去。
顾放之道:“就不让你吃。”
裴辛眯眼,再追再杀。
顾放之道:“就~不让你吃。”
裴辛:“…………”
顾放之这臭棋篓子还倔上了。
估计再来这麽几回,棋盘都要被磨穿了。
最终是以裴辛输掉了这场激烈的比赛作为结局。
Top癌顾放之谦虚道:“陛下前半局攻势迅猛,臣还以为臣要惨败了。好在后面突然运气变得不错。”
裴辛:“……”
懒得喷。
他被顾放之的巫术弄得头晕眼花,要不是后面他主动放海,裴辛毫不怀疑自己能和顾放之在这磨一辈子棋盘。
正準备长松一口气,裴辛突然听到马车很近的地方有百姓的声音——
“啊!刚车帘被风吹起来了一下!有谁看到那位长什麽样子了?”
“没看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通体漆黑,双眼猩红,血盆大口?”
顾放之:“……!”
当着皇帝的面说他小话,不要命啦?
他赶紧读了个档,时间回到两分钟之前。顾放之凑到窗口边上,对外面的卫兵招了招手:“让百姓都离车子远点,看着他们不要乱说话。”
卫兵听令下去。
做完这一切,顾放之心满意足地坐回到座位上,在心裏给自己敲了一下木鱼。
功德+1
而裴辛——
方才百姓的话还萦绕在他耳边,声声不断,不绝于耳。
战场上连砍十个都不会累的未成年皇帝未老先衰,拖着疲惫的身体疲惫地靠在了车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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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后裴辛仍觉得十分憋屈。
杨禄海瞧出他心情似乎不佳,贴心地给裴辛出主意:“皇上累了?可要去散散心?”
裴辛扬了扬眉,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杨禄海深知裴辛的不要就是要,试探地给裴辛出主意:“去酒楼吃些民间小食?或是去练兵场练一练那些兵?对了,东郊猎场新来了几匹马,听说性子烈得很,谁的话都不肯听,陛下可要去训一下?”
裴辛再扬了扬眉。
杨禄海知道裴辛这是感兴趣了。他笑道:“奴才这就去备车马。”
裴辛“嗯”了声。
一个时辰后,裴辛抵达猎场。
临近冬日,广阔的猎场寒风淩冽,枯黄的草叶在风中瑟瑟发抖,远处有几匹被养的油光水滑的马正在悠閑散步,整个场景倒是萧瑟得好看。
得知裴辛要来,猎场的人早就等在门口迎接;为首的人是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身材矮小,四肢却有力。
对裴辛叩首后,中年男人领出一批通体漆黑的高头大马,这匹马鬃毛很长,几乎垂到腹部,四只雪白的蹄上同样覆盖着长毛。
黑马看起来很是烦躁,蹄子不停原地踩踏,又无数次擡高了头,想把缰绳从牵马的人手中抽出来。
裴辛注意到这匹马的马背上、腿上,长长的鬃毛下都有受伤的痕迹。
裴辛认出那伤痕应是枪一类的武器,问:“战马?”
“陛下慧眼如炬。”中年男人道:“是从辽月那边俘获的战马。”
裴辛应了声。
马匹聪慧认主,本来有主子的马就难训,何况它大概率是某位将军的爱马,自然不会服这些人的管教。
他伸手,接过牵马人手中的缰绳。
见有陌生人靠近自己,本就躁动的战马情绪变得更躁动。
裴辛用力拉了一下缰绳。
他臂力大,战马被迫低下头。
裴辛趁势按住马颈,全身力量收紧,如一张拉满的长弓般蓄势待发;
下一秒,裴辛翻身跃上马背。
感觉到有人骑在自己背上,烈马长长嘶鸣了一声,迈开蹄子、边跑边跳、转圈,试图将背上的人甩下。
猎场的人和宫人们都捏了把汗,也不敢上前,只是紧张地望着裴辛。
裴辛低头,薄唇凑近马的耳边,开口说了什麽。
奇迹般的,战马躁动的情绪一下子安稳了一些。
裴辛又说了什麽,边扯动缰绳,那马虽看起来还是不服气,竟真的在裴辛的指挥下转起了圈。
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
待裴辛终于过瘾,从马背上跳下来后,中年男人上前两步:“皇上!!皇上!您对那马说了什麽?!竟让它一下子变得这麽听话?!”
裴辛说了句什麽。
这并不是中原官话,语调很是奇异,尾音轻扬。
在衆人茫然的表情中,裴辛微微张开双臂,让杨禄海帮自己整理着乱了的袍角,道:“朕对它说了几句辽月话。”
準确地说,是辽月话裏对战马的口令。
这马听得懂,还以为裴辛是自己人,自然安分了许多。
中年男人满脸惊叹。
他跟在裴辛身边夸了许久,又领出猎场裏最好的一匹马。
裴辛骑上用最快的速度兜了两圈,烈烈的风声逐渐淡化了裴辛今早从顾放之那裏感受到的憋屈。
不知怎麽,裴辛突然想到了回京时顾放之骑在那匹小矮马上踢踢踏踏的样子。
倒是窝囊,不过也挺有趣。
但下一秒裴辛又想到,顾放之骑在那匹小矮马上时,和秦瑄聊了一路的天。
裴辛撇了撇嘴。
顾放之今天一天还挺老实的,也没释放巫术,也不知道这会儿在做什麽。
裴辛乐得轻松,再兜了几圈子后,裴辛终于过瘾。
脚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却听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犬吠声。
中年男人“啧”了一声:“小畜生又开始了!皇上……扰了皇上雅兴,草民罪该万死。”
裴辛听力极好,听到犬吠声中还夹着有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声音。
裴辛问:“怎麽回事?”
“是别人前段时间硬塞给草民的一只小狗。”
中年男人脸上划过一丝懊恼与疲惫:“这小畜生生得通体雪白,长得很漂亮,却实在能折腾人。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要咬烂所有东西……不给好吃的,咬;不带它出去玩,咬;不陪它玩,咬……能咬的东西全都咬烂了,这会儿连床都啃了一半了。”
中年男人叹气:“现在是主子不像主子,狗反倒像主子。草民训了小畜生十天有余,反倒是被小畜生训成了。现在是一看到它呲牙,就赶紧带它出去玩,喂它吃肉干,不然它闹起来可就没完没了了。”
裴辛:“…………”
总觉得这剧情听起来有点耳熟。
他怀疑这个故事另有隐喻。
而且。
和顾放之折腾他的劲头比起来,这狗好像也没有很过分啊。
只是撕烂一点东西而已。
又没有像他一样当着百官的面结巴让宫人觉得他是个嗜血暴君被和尚觉得他有爱骂人的怪癖还说要把孙太师纳进后宫……
裴辛闭了闭眼,不愿再想。
谁说这狗不好的,和他活爹比起来,这狗简直太善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