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我都记得（2023新修）
周五晚上, “期待可能性”正常营业中，蒋晟在吧台上调着酒，忽听后门门扉上悬挂的风铃“叮铃”作响。
“哟, ”蒋晟见梁锐希推门而入，“脚好了？”
“差不多了。”周琰又去见客户了，还说要在外面吃晚饭，梁锐希下班后便打了个车来酒吧。
蒋晟见他还拿着伞，问：“外面在下雨？”
“一点小雨。”梁锐希将伞收起来架在一边, 小满已过, 这些天时常有暴雨, 不过今晚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最近生意怎么样？”梁锐希问。
“还行吧，唱歌吗？”
“唱。”梁锐希直接上了台。
不过两周没营业，他感觉有点不在状态, 因为这几天总下暴雨，今晚的客人也不如往日多, 梁锐希唱了不到一个小时便下来了, 问蒋晟要了账本翻看。
“这儿呢。”蒋晟丢给他一个记事本。
这小子以前书不好好读, 连最基本的电脑办公软件也不会用, 只能拿纸笔记, 再由梁锐希用电脑录入。
梁锐希吃力地看着他狗爬一样的字，听蒋晟在边上说：“对了，徐嘉在咱们那个初中同学的群里头说，你答应帮打官司了。”
梁锐希闻言一愣, 他吹个牛皮徐嘉怎么还给他宣传上了？
“哎，你是不知道, 他现在有多崇拜你, 说你读了法律变得很厉害, 而且还跟以前那样热情仗义，”蒋晟一脸骄傲地夸完，又好奇问他，“不过你现在又不是律师，怎么帮他打官司？”
梁锐希本来就心虚，听到这话差点没觉得蒋晟是个高级黑，痛点打击得如此精准。
他嘀咕道：“不还有周琰么……”
蒋晟恍然大悟：“哦，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你同学是个大律师。”
有客人点酒，打断了两人的闲聊，梁锐希稍稍松了口气，很快他又回想起前天晚上阮雅东在饭桌上的劝说，只觉得心烦意乱。
他把账本一推，快步往外走去。
蒋晟看出他今天心情不佳，匆匆忙完手上的单子，酒瓶都来不及放下就往外赶，拉开后门，只见梁锐希独自蹲在后巷无人处发呆。
“咋了锐哥？碰上啥烦心事儿了？”
梁锐希手肘搭着膝盖，把脸埋在中间，看不清表情。
蒋晟想起出来前梁锐希在看账本，试探着问：“是不是觉得收入不大行？”
问了两句梁锐希都没反应，蒋晟叹了口气：“哎，下雨天嘛，再说你两个礼拜没来唱歌，老客户以为你还伤着呢……”
他边说边从裤兜里掏出根烟，惆怅地蹲在梁锐希边上抽了起来。
半分钟后梁锐希忽地抬头：“你缺不缺德？我胸闷得都透不过气了你还蹲我跟前让我吸你二手烟！”
蒋晟赶紧把烟递过去：“要不你也来一根，相互伤害？”
梁锐希没好气地拍开他，反而拿起蒋晟随意放在地上的那瓶酒，仰头猛灌了两口。
“诶，四十几度的威士忌呢，你这胃受得了么……”蒋晟提醒了一句，抽了几口烟，又追问，“到底怎么了啊？”
借着上涌的酒劲儿，梁锐希终于开了口：“你觉得我回去做律师行吗？”
蒋晟怔了两秒，茫然道：“这有什么不行？你想去就去啊！”
梁锐希：“可我怕我连司法考试都过不了。”
蒋晟很诧异：“还有你考不过的试？”
“当然有了，”想起三年前那次失败，梁锐希懊丧不已，“当年我大学刚毕业，觉得自己最厉害的时候，专注复习了两个月都差了两分没过，更别说现在，很多东西我都已经忘了……”
蒋晟想了想：“那这一次你多点时间复习？”
学渣的头脑就是这么简单。
梁锐希苦笑一声：“哪来的时间，辞职啊？酒吧到现在都没回本，我辞职没钱了怎么办？再说，我要能真做成律师，短时间内也没现在这么稳定的收入……”
他想起半个月前周琰在床上对他说“遗憾”时自己内心的触动，其实对于当年放弃再考的决定，他也心有不甘，只是这些年他都没敢去回想。
梁锐希还记得他爷爷脑溢血在ICU抢救三天，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人都没救回来，还倒欠了一笔债……
那后来他是真怕了，怕不赶紧赚钱生活就会没有保障。
老家还有他外婆、他姨，小表妹，老妇幼三个，也没多少收入，他要是不管不顾继续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做好了还好说，万一还是做不好，再出点什么意外，那怎么办？他还输得起吗？
周琰那天说章翰林“是一心要做律师的”，他也好羡慕，如果时光到倒退三年，他可能也会跟章翰林一样义无反顾，明知道短时间内会过得很艰辛，也愿意为此隐忍坚持。
但前提是，他爷爷还没走，他还能像三年前那样天真。
周琰说得对，他压根没有试错成本。
机会一次用完了就是用完了，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了，脚踏实地过好眼前的日子更重要，理想是什么？理想能救回他爷爷吗？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吗？
夜色如一潭幽深的水，混着呛人的酒液，像要把所有希望都沉入其中。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这件酒吧起名‘期待可能性’吗？”梁锐希自言自语般道。
“不知道，反正挺好听的，给人一种很有希望的感觉。”
“其实期待可能性是刑法里一个定义，是决定一个人在构成犯罪行为时能不能被原谅……如果这个人实在没有办法，不这么做就会死，那么他即便做了错事，也可以被原谅的。”
蒋晟听完他的话，缓缓吐出一口烟，许久才说：“锐哥，其实这几天大伙儿群里聊起了你以前的事，我还挺感慨的，你要真想回去做律师，我肯定是百分百支持。”
梁锐希茫然：“我以前什么事？”
蒋晟轻轻弹了下烟灰：“你还记得七中的瓜狗吗？他手下小弟敲诈咱们学校同学被你撞见，你帮忙出头教训了他小弟一番，他就带着一批人来学校门口堵你。”
“哦，记得，”梁锐希笑笑，“我记得他那次还抓了我们班林老师。”
“没错，他说你要是不去，他就要当中当众羞辱林老师。林老师那会儿也就大学毕业吧，跟你小姨差不多年纪，你听完一摔凳子就冲出去了，本来还有人怕你被揍拦着你，见你这样也都追了出去，校门口乌泱泱的全是人……谁知道你压根不要人帮，瓜狗比你大两岁，你一人揪着他脑袋揍他，谁都拖不开……”
“那时候咱们是真不怕死啊。”梁锐希也不无感慨。
“就是那一架，我认定你做我一辈子兄弟。”
“我说怎么那之后又多了那么多小弟……”
蒋晟“哈哈”一笑：“可不是，那一架你可是一战成名啊，谁见了你不叫你一声‘锐哥’？还有外面学校的女生跑来跟你告白，可你看都不看她们一眼，酷得一匹。”
“我那是怕我小姨知道我早恋揍我……”
蒋晟笑骂了一声，抽了两口烟，又说：“你还记不记得，当年那隔壁职中老大喜欢的妹子都给你表过白？”
梁锐希回想起来，那是他们初三的时候了，那姑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他的事迹，疯狂追求了他一阵子。
本来喜欢他的姑娘就多，他天天情书收到手软，也没放在心上，结果那姑娘是隔壁职中老大的“女人”，职中老大听说后就带人来找他麻烦，说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偏偏那时他们快中考了，蒋晟知道后，就自作主张找了邻居丁望诚冒充他去会那群职中生，丁望诚比他们大四五岁，那一架当然是打赢了，但事后职中老大还是知道了这事，悄悄找了丁望诚的堂弟小丁寻仇，生生打断了小丁一条腿。
“你还敢提这一茬？”梁锐希没好气道，“当年找丁哥那事你还觉得自己干得挺漂亮是吧？”
蒋晟讪笑了一下，感叹道：“咱们那会儿不就这样，一群屁事不干的流氓天天在街上晃着，随便找点理由就能打架。可就算这一次打赢了，下次会一不知道在哪里会被使绊子，还有徐嘉那种倒霉蛋，白天在外怕被别人打，回了家还要害怕被他爸爸打……我怕还记得，你当时问我们，像我们这样的人，怎样日子才能好过一点，不要这么担惊受怕的……”
梁锐希内心一阵唏嘘：“说实话，初中头两年我还有点不懂事，等初三那年我是一点都不想打架了。”
“是啊，你想读书，你也怕打架受了伤你小姨难受，”蒋晟仰头苦笑，“锐哥，其实我们心里也清楚，你读书这么好，不可能跟我们一直混在一起。你当时那么问，我们都很迷茫，因为我们看不见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兄弟们只能指望着你好好读书，出人头地了，给我们找一个答案。”
梁锐希听得目光飘忽，心神震颤：“你们当时是这么想的？”
蒋晟：“是啊，那时候你就说你以后想做律师了，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把坏人都送到监狱里头去，让他们吃一辈子牢饭……我不晓得这些话你还记不记得，反正我都记得……”
原来所谓的理想就是这么来的，看个电视就能当真，那么盲目，那么无知，也正因为懵懂，又显得那样纯粹，那样真挚。
然而，随着岁月的磋磨，年少的初心早已经被他渐渐遗忘了。
他很想告诉蒋晟，社会是复杂的，现实是残酷的，就算他真做了律师，也抗衡不了所有的不公与丑恶。
可他说不出口，他只能问：“这些年我也没能帮到你们什么，为什么你还愿意相信我？”
蒋晟用力拍了下他的后背：“哪叫没帮？如果没有你，我压根不会想到来海城开酒吧，什么营业执照，报账缴税，都是你弄的，我这种大老粗除了会调个酒什么都不懂……还有徐嘉，都这么多年没联系了，你不还在帮他？”
梁锐希颤声问：“所以你也相信我？”
蒋晟定定地看着他，斩钉截铁道：“锐哥，咱们那一片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你说如果我都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
梁锐希“哈”了一声，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最近的泪腺有点发达过头：“那你真觉得，我做了律师就能找到那个什么答案？”
蒋晟有点恼火：“你是因为怕考不过，所以不想去找了吗？锐哥，你以前可没有这么怂！”
这话简直一针见血，也叫梁锐希豁然大悟。
是啊，想要屠龙，也得先有刀，如果他是个连刀都没拿到的失败者，那还谈什么屠龙？
蒋晟接着说：“锐哥，你不要总想着往前看，也看看后面，还有那么多被你甩在屁股后的人呢，你刚说那个什么考试，一次没过，不也说明你的对手越来越强大，你境界越来越高了吗？”
“草……”梁锐希都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会安慰人了。
“钱的事你也别太操心，这不还有我么。”蒋晟又说。
“你？”梁锐希故意道，“别忘了咱俩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酒吧经营不好你上街给我要饭去？”
“呸，好的不想净往坏的想！我要真去讨饭也要随身带个音响立个牌，音响里放你唱的歌，牌子上挂你的照片，左右再写两行红字——这位兄弟身残志坚考律师，乡亲父老走过路过赏个脸。”
“……滚，你tm才残！”
笑骂间，梁锐希心中那些顾虑仿佛消散了。
“晟哥！”正好小丁拉开后门探出脑袋，唤道，“有客人点单！”
梁锐希趁机起身：“行了，快回去干活吧，调酒调到一半出来，也不怕客户投诉你。”
“客户哪有兄弟重要啊。”蒋晟道。
“贫吧你，回去了。”梁锐希朝他摆摆手，虽然什么都没答应，但此刻他的脸上又重现光彩，夜空里蒙尘的星星也仿佛在潭水里洗干净放回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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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插曲】
梁锐希：哎，为什么你们还愿意相信我呢？
小弟们：因为锐哥厉害啊！
梁锐希：那是你们没见过更厉害的人。（拍拍周琰）你们大哥我上了大学就成他的跟班了。
小弟们：(⊙o⊙)我们怎么称呼他？嫂子？
周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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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节为修订版替换2023.1.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