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有点想你（2023新修）
周琰舒出一口气, 缓和语气解释给梁锐希听：“其实你刚说的这个问题，我和我妈妈争论过不止一次，我还记得小时候她给我讲苏格拉底的死, 说苏格拉底向别人宣扬哲学理念被指控‘腐化他人’，五百名陪审团员投票，他以微弱票数之差被定罪，他本可以通过求情免于一死，可他认为良心和真理胜过生命, 如果求情等于违背了他的哲学理念, 于是安然服下毒药赴死……我妈妈给我讲这些故事的时候, 眼里有光，对法心存敬畏，而那些故事里的是非对错, 也早已构成了我三观，所以当她再告诉我, 现实和理想是两回事的时候, 我觉得特别割裂, 也许她可以做到两者兼容, 但我不行, 我为她妥协过，最终还是没法欺骗自己的内心。这些年她一直没放弃让我回去，她总想着，只要我在外面碰了壁, 受了挫折，就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 但至少现在, 我想遵循我自己的理念。”
梁锐希心中一阵动容，蓦然间想起周琰在大学里有关梦想的那段说辞，追问道：“那你现在的理念是什么？”
周琰目视前方，说道：“做严守规则的人，做对得起道义和良心的事，即便不能位高权重至兼济天下，也可以用一己之力和毕生所学去维护所见、所闻和可触及范围内的公正。”
晚霞消逝，明明天色已暗，可此刻的周琰整个人却像是在发光。
大学那四年，周琰身为法学院新生代表，身为学生会主席，身为校园主持人，曾无数次上台发言，也是这样意气风发、镇定从容。
可那时候的他更像一个完美的表演者，现在的周琰却是生动夺目的。
听着对方一字一顿地说出那句话，看着对方如星火般闪耀的眼眸，梁锐希只觉得心中金鼓齐鸣。
此刻他脑海里也走马灯般闪过了许多片段——
老家那条不知名河畔的石墩子上，几个懵懂少年坐在一起彷徨问天，他们这样的人，要怎么样才能好过；
学霸成群的大学校园里，他用灿烂的微笑掩饰内心自卑时，也曾不止一次迷茫今后该何去何从；
漏着水的出租屋里，被现实的挫败打击得体无完肤时，他还曾自我解嘲过梦想当不了饭吃；
即便是酒吧外那一晚，蒋晟问他“如果你都不行，我还有什么指望”的时候，他都没有足够的信心说自己一定能找到答案。
然而这一刻，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
梁锐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也毫不怀疑这个答案的准确性。
因为那不是他找来的，而是从他心底深处冒出来的，像忽然间盛开的一朵花，涌出的一缕清泉，造物主用手指点出来的神迹，只是这一刻恰好有人说给了他听。
梁锐希开心地想仰天大笑，又感动地想嚎啕大哭。
——身为一个法学生，一个法律人，以一己之力、毕生所学，去维护可触及范围内的公正。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多么简单一个道理。
如果他从未在漫长的青春期里反复寻觅，从未在遭遇困顿时不甘放弃，更未在扪心自问后重新振作，他绝对不可能在这一刻了悟。
这个了悟的场景也和梁锐希想象中截然不同，它不是在典籍浩如烟海的大学图书馆，也不是在庄严神圣的法院大厅，更不是在假想中手按红皮书宣誓的时候，而是在一条已经走了不下百次的，破旧的小区道路上。
身边来往的是刚下了班的年轻人，是饭后出来散步遛狗的老大爷，是背着手懒洋洋地巡视街区的保安叔叔……
梁锐希回想起来，上一次也是在这条路上，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参加法考。
那天下了雨，有一盏路灯坏了，周琰察觉到他的不安，牵住了他的手。
多么神奇，他们本是经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也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但因为许许多多的的偶然，在F大相遇相识，七年后才相知相爱。
此刻周琰在他身边，那句理想之词化作光，照得他眼前一片光明，他再也不害怕看不清前方的路。
梁锐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牵住对方：“周琰，我……”正想表达一番内心的澎湃之情，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咦，小周、小梁？”
梁锐希登时像摸了烫水壶似的猛地缩回手来，和周琰一起双双转过头去。
只见楼上的李奶奶就走在他们后头，她身边还有一个青年，生得浓眉大眼，正好奇的打量着他们，脸上还有一丝来不及遮掩的惊诧。
糟了！他刚刚牵周琰的手是不是被发现了？梁锐希的心情如从万里高空坠落，惊惶不已。
李奶奶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妥，还一脸和蔼地问他俩：“你们下班回来啦？”
“嗯，”周琰也表现得不动声色，“李奶奶好，您这是饭后出来散步么？”
“是啊，吃过饭，下来溜达溜达，”李奶奶抓着身边青年地胳膊笑道，“哎，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外孙，叫江勒月。”
“你就是周律师？常听我外婆说起你。”江勒月热情道。
“幸会，”周琰介绍梁锐希，“这个是我朋友，姓梁。”
李奶奶对着江勒月眨眨眼睛：“就我刚跟你说的，最近才搬过来的帅小伙儿~”
江勒月看着梁锐希，两眼直冒光：“梁先生好。”
梁锐希面无表情地朝着他点了下头，强行用高冷掩饰内心的尴尬。
李奶奶继续说：“我外孙跟你们差不多大，之前在澳大利亚留学，前两天刚回来。本来还以为他至少念个硕士呢，可这小子说想家，念完本科就回国来上班了。哦对，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可以留个电话。”
江勒月立即掏出手机：“我们扫个微信吧？”
周琰从容应对，江勒月加了他，又瞟向梁锐希。
梁锐希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恨不得赶紧回家，还好周琰及时解围：“我跟他住一块儿，你有什么事联系我就行。”
江勒月一愣，旋即笑了：“好，没问题。”
告别了那对祖孙，梁锐希连迈几个大步跑上楼，也不知是不是跟周琰在一起后他跟着不对劲了，总觉得现在是个男的多看他两眼，他都怀疑对方跟周琰一样是个基佬。
还有那个李奶奶，刚刚她跟江勒月说悄悄话的神情也有点诡异，难不成真像周琰之前猜的，李奶奶看出来了？
“对了，你刚刚在楼下想跟我说什么？”周琰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梁锐希往沙发上一坐，他想说什么来着？啊，可能是想说他支持周琰，可他那澎湃的心情都被李奶奶一出声就打断了，现在再想抒发他都抒发不出来。
梁锐希抓抓头转移话题：“我就是想问，律所现在有人撤资的话，你们打算怎么应对？会很麻烦吗？”
“会有一点波折，但问题不大，这一阵我们会再找找新的投资人，”周琰顿了顿，“实在不行的话，我也可以把新东区的那套房子先卖了。”
“还要卖房么？”梁锐希很意外。
“应该不至于到那一步，”周琰看向他，“这事你别操心了，我和雅东会想办法，你先专注复习。”
周琰这么说让梁锐希有种帮不上忙的无力感，他忽又想起一事：“我都还没问你，刚刚在你办公室，阮律师说你去雅言是为了给我铺路是什么意思？”
周琰微微睁大眼睛：“你到底偷听了多久？”
梁锐希：“就是从这一句话听起的……不是，什么叫偷听啊，我就是无意间听到的，你不要逃避问题。”
周琰迂回道：“这个问题，你崴脚那几天，叫我多管管你的那个晚上，我不是回答你过么？”
梁锐希一想，那晚他们是聊了一些往事，周琰也说了对他的遗憾，“但我不知道你去雅言跟我有关。”
“跟雅言其实没关系，我做这一行，自立门户是早晚的事，只不过让我产生开律所这个念头的人是你……”周琰蹙了下眉，“当年我们见面时，虽然你拒绝我了，但我那时候就想，如果我自己有个律所就好了……如果我有个律所，也许你就不会拒绝我了，我能收留你，还能管你一口饭吃。”
梁锐希：“靠，你怎么把我说得跟个流浪猫似的……”
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了理由，但亲耳听到周琰这番话，梁锐希内心仍不无触动，他问：“要不是我今天问你，这话你是不是从来都不打算跟我说？”
周琰回避他的视线道：“没什么好说的，我现在也不确定你还想不想当律师，前几天你还说你上司要栽培你，要继续当法务……”
也不知道他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怎么听着像是有点在闹别扭？
梁锐希啼笑皆非道：“我当时是逗你呢，我都打算辞职了。”
“真的？”周琰一愣，眼中有着显见的欣喜，旋即又担心是不是梁锐希听见了自己和阮雅东的讨论，“什么时候决定的？”
“今天来找你之前，”梁锐希简单提了两句公司里发生的事，“我天天在公司复习，副主管看不下去了，今天找我麻烦，我就直接说了要辞职。”
“辞了也好，”周琰颔首，笑问，“你来律所找我是想告诉我这个？”
“这事哪用得着特地去律所找你说啊，”梁锐希凑近他，在对方耳边缓声说，“我去找你，就是有点儿想你了。”
说完就寻到周琰唇，温柔地吻了上去。
他似乎也想借这个吻，来传达自己方才未说的心意——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坚定做律师的心，从来没想现在这样，想牵着周琰的手一直走下去。
分开时周琰仍沉浸在这旖旎浪漫的气氛里，和梁锐希抵着额头，指腹摩挲着他的耳鬓。
梁锐希望着他的眼睛，又说：“周琰，我们现在在一起了，有困难你不要一个人扛，我也想替你分担。 ”
周琰一颤，伸出环住他，因为梁锐希这句话，他内心对于这段感情的患得患失仿佛消散了不少。
但不安还是存在，周琰又像是怕要失去了他似的，手臂越收越紧，直到将他整个人紧紧嵌在自己怀里，最后沙哑地、深情地低喃了一句：“有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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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插曲】
梁锐希（瞅江勒月）：这家伙应该跟周琰他们是一类人。
周琰：不要一个月没让你开花就当自己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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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节为修订版替换2023.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