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恕你无罪（2023新修）
梁锐希从树后走出来, 自我介绍道：“阿姨您好，我是周琰的男朋友，梁锐希。”
“你就是梁锐希？”罗丹漆目光凌厉。
“是我, 您手上的东西，我不想要，我也不会希望周琰想要。”
“为什么？”罗丹漆大为不解。
梁锐希冷静道：“我妈妈犯了罪，她应该接受属于她自己的惩罚，我不会为了一己私欲逼周琰去违背他的原则, 这才是我认为爱周琰最好的方式。”
周琰目光动容：“锐希……”
“爱？”罗丹漆一脸讥诮, “呵, 你们的感情都不受国家法律保护，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你爱他？”
梁锐希像是有些意外对方问出这种问题，他走到周琰身边, 和对方并肩而立，接着说：“阿姨, 我国的确没有同性恋人婚姻法, 但我们可以签意定监护——《民法典》第33条, 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可以以书面形式与其它有意愿的人相互确认为彼此的监护人。在我们国家, 爱与陪伴不分性别, 我会对周琰不离不弃，我会陪在他身边一辈子。”
周琰眸光闪烁，也主动牵住了梁锐希的手，对罗丹漆说：“妈, 希望你尊重我的选择。”
“你们……”罗丹漆无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她神情颓然不甘, 但又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她倏地上前, 将无望化作一个巴掌用力地甩在了周琰脸上。
一声脆响打破了理性的对峙，也将这一场对话变成了可笑的家庭闹剧。
“阿琰！”梁锐希惊呼一声，立即挡在周琰身前，防备着罗丹漆的失控。
可周琰挨了那一下，态度却越发坚定，他望着他的母亲，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妈，希望你尊重我的选择。”
罗丹漆浑身一颤，神情哀伤：“好，阿琰，”她疲惫地笑了一声，说，“我会看着你，也看着他，希望他说到做到。”
说完这句话，罗丹漆便转身上了车。
车子倒退驶离，直至消失在周琰和梁锐希眼前，梁锐希才一脸焦急道：“你疼不疼？”
“我没事，”周琰看了一眼道路尽头，低声道，“我们先上去吧。”
方才的对峙已经引起了好些路人的侧目，虽然天已经暗了，但周琰也不想继续任人围观。
上了楼，梁锐希还有些懊悔：“我刚刚应该拦一下的，没想到你妈妈会打你。”
见周琰沉默着没有说话，梁锐希以为他在为刚刚的事难过，忍不住道：“你还好吗？”
周琰却偏头看他，问道：“不要蓝雪公司那些证据，你真不后悔？”
梁锐希愣了一下，没想到周琰是在惦记他妈妈带走的那些证据。
“不后悔，我可以给她写信，去看她，或者通过其它事情鼓励她……”梁锐希忐忑道，“倒是你妈妈，我们刚刚这样，她应该挺不高兴的吧。”
“其实我感觉她今天已经有点退让了。”周琰低声说。
“是么？”
“嗯，她以前只会盛气凌人地叫我别后悔，但是她刚才说了‘好’，”周琰淡笑了一下，又无奈道，“有很多事情，只有时间可以证明对错，不管怎么样，锐希，谢谢你刚刚站出来。”
“咳，这有什么好谢的，”梁锐希转移话题道，“我们要不要赶紧搬？都快七点了，剩下这些东西一趟搬走应该没问题了吧？”
前天周琰已经开车搬了两趟过去，东西所剩无几。
周琰走进卧室，把枕头和被子收起来，说：“床底下还有。”
梁锐希跟了进去，佯装不知：“还有什么？”
周琰笑道：“你之前不是问我香味从哪儿来的么？都在下面呢。”
“啊哦，”梁锐希装模作样道，“我上个月去长水，小姨说你问她要了很多香皂，我看家里都没有，还当你全砌墙里头了。”
周琰笑话他：“傻子，怎么可能。”
梁锐希心说到底谁是傻子啊？不过他看周琰这样，又忍不住在心里偷乐，总算是体会到周琰什么都瞒着他的那种快感了。
周琰打开床板，正想往外搬箱子，却见最顶上放着一个透明文件夹，封面一行打字，写着“祝周律师生日快乐”。
“这什么？”他一脸狐疑地瞥向梁锐希，“是你放的？”
梁锐希也不再隐瞒：“早上趁你洗漱的时候放的，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结果刚刚碰见你妈妈，都提前说漏嘴了。”
“什么说漏嘴？”周琰翻开那个文件夹，吃惊道，“意定监护……协议书……”
——梁锐希真要跟他签这个？
梁锐希已经趁他怔忡之际蹲下|身去，打开了脚边另一个箱子。
“那个箱子不要看！”周琰反应过来立刻阻止。
“你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看的？”梁锐希不管他的阻挠，轻车熟路翻出那个活页记事本，当着周琰的面开始念，“一个法学系男生能有什么坏心眼呢？除了悄悄截下与你的聊天记录……你截下我什么记录了？
从梁锐希念出第一句开始，周琰浑身就紧绷起来，心跳快得不知道是在激动还是在惶恐。
梁锐希翻了一页，又继续念：“‘怀念和你一起吃的麻辣香锅，那时虽然也被辣出了眼泪，但不苦涩，还有点甜。’……这是我们见面那天吧？怎么啦？毕业后半年你一个人去吃香锅了？还哭啦？”
周琰怔怔地望着他，复杂的神情里又带了一点儿迷茫，像是在紧张被梁锐希看到这些诗集，又像是在纳闷为什么梁锐希的表现会这样从容。
梁锐希见他不答，翻了一页继续念：“大一时我背着你，你搂着我……”
“梁锐希，别念了！”周琰猛然间回过神来，有些恼羞成怒，伸出手欲抢夺自己的记事本，却反被梁锐希抓住了手。
梁锐希轻轻地“嘘”了一声，牵着周琰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上，背出了记事本扉页上的那首《定义》：“周琰，法无明文禁止为合法，我许你爱我合法；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我恕你爱我无罪。”
灯光下，梁锐希的目光闪若灿星，语气认真虔诚：“你愿意跟我签订意定监护吗，阿琰，签了就要对我负责一辈子了哦。”
周琰瞳孔骤缩，只觉得这一刻自己身上银辉满落，神魂俱释。
在呼吸短暂的停滞后，他再也没忍住，哑声说了句“我求之不得”，便倾身过去吻住了这个牵动他所有悲喜的人。
……
两人正吻得难舍难分，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唔，有人。”梁锐希推他。
周琰仍按着他的后脑勺，持续吻了几秒，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去开门。
来人是江勒月，对方已经按约定时间把自己的东西搬过来了，周琰在外面和他说了两句，嘱咐梁锐希把卧室的箱子都搬下去，自己去开车。
“梁哥，要我帮你一起搬吗？”江勒月站在门口殷勤道。
不知道为啥，梁锐希每次看见这个江勒月心里头总是有些别扭。
“我自己来就行。”他找了一卷胶带先把那几个香皂箱封起来，心里还在埋怨江勒月刚刚打搅自己和周琰的好事。
“你们吃过饭没有？”江勒月又问。
“没。”梁锐希冷声说。
“我外婆做了饭，要不要一起上去吃点？”江勒月热情道。
“不用。”梁锐希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他到底还有什么事。
江勒月也察觉到梁锐希的故意疏离，局促地解释道：“梁哥，我之前听周律师说你好像有点吃我的醋，你别误会，”他眼眸闪闪的，望着梁锐希支吾道，“那什么，其实我更喜欢你这样的……”
说完这句话他脸先红了，似乎觉得很不好意思，匆忙丢下一句“我先上去吃饭了”便落荒而逃，独留梁锐希站在原地石化、裂开。
——草！这小子怎么回事？！
干嘛随随便便跟他一个“直男”表白！还用那种bling、bling的眼神看他！不觉得很冒犯吗？！
等周琰开车过来，梁锐希已经把东西都搬到楼下了，正双眼无神地蹲在地上发呆。
“累了？”周琰问。
“没……”梁锐希站了起来，边把东西往车上搬边说，“那啥，于律师是不是还单着？”
“怎么了？”
梁锐希咬牙切齿道：“感觉那个套月亮的挺想找对象的，把于律师介绍给他得了！”
周琰失笑道：“谁能想到，你这么一个钢铁直男，现在都学会操心起其它gay的感情问题了。”
“……”
“楼上还有东西吗？”
“都在这儿了。”
“那走吧。”
车窗外霓虹闪烁，夜色迷人，梁锐希抱着装周琰旧物的那个箱子坐在车里，不由地想起了酒吧那晚沈晖问他的那个问题。
-“什么时候心动的？感情这种事应该不能勉强吧？”
是啊，什么时候对周琰心动的呢。
其实大学时被同学开了四年的玩笑，他也不是没有幻想过，如果周琰是个女生，或者他自己是个女生，他们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毕业散席宴上他激周琰吻自己，就是破天荒地想验证一下周琰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
为了表现出是在开玩笑，他还特地喝了口酸菜汤，没料到周琰真亲了。
身边的同学都在起哄，把这个吻当成恶作剧，梁锐希也表现出激将得逞后的羞恼。
可他从来没敢告诉任何人，接那个吻时，他比任何一次跟别人亲密接触时心跳都要快。
那天晚上许妍也在，散席后周琰和萧芷送他俩去校外的小旅馆，他解酒撒疯让周琰背着自己，搂着对方的脖子说胡话：“周琰，我真不想毕业啊……”
周琰轻轻地“嗯”了一声。
梁锐希：“毕业了，就要分开了，要各奔东西了……”
周琰：“以后有什么需要，你随时可以找我。”
梁锐希：“你就要回南市了，哪有这么容易随时找……”
周琰：“只要你一个电话，我就会来你身边。
梁锐希傻笑一声，又下意识地搂紧了对方。
到了旅馆，周琰将他背进房间放下，萧芷和许妍还在外面说话，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感觉周琰没走，还在边上蹲了下来。
“梁锐希，你喝醉了？”周琰柔声问。
“唔……”梁锐希假装不省人事，感觉周琰将手指插|入他的发隙间缓缓抚摸，旋即，一股温热的触感贴上了他的唇。
他心中瞬间如浪潮席卷，头皮发麻。
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眼，又想就这样醉下去，永远不要醒来。
直到许妍进来，周琰才起身。
他也不知道许妍有没有看见那一幕，只听见周琰离开时对许妍说：“梁锐希就交给你照顾了。”
那句话仿佛是在道别，在做最后一个交代。
不管他疑惑的问题答案是什么，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他记得那晚自己做了很多梦，梦见七岁那年，他刚得知爸爸去世的时候，身边的亲人都在哭，他却只感觉到茫然，直到最终送别时，爷爷牵着他在墓穴口看了棺椁最后一眼，他想到以后爸爸都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下，没有人陪他吃饭，没有人嘘寒问暖，忽然就哭了。
还有初中那年，自己站在那条无名的河前，想到妈妈不要他了，小姨也不管他了，还不如跳下去，早点去找爸爸作伴。
他从不畏惧死亡，他只害怕孤独。
所以他总是努力成群结伴，表现得开开心心，把快乐带给身边所有人。
可即便如此，他潜意识里也明白，没有人会陪他一辈子，就像他的爷爷，他的爸爸妈妈，一个又一个，早晚都会离开。
周琰也一样，他知道周琰毕业后会回南市，周琰已经和萧芷交往三年，肯定会结婚，想到从今往后都没有周琰在身边，梁锐希只觉得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仿佛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一样东西。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就是自己第一次对周琰心动吧。
只是那时候的他却将这种酸楚与悲伤同样地归结为孤独。
车子抵达新居，周琰下了车后道：“这个箱子给我吧，我先拿一趟上去。”
梁锐希仍抱在怀里不肯撒手：“不，这个归我了。”
周琰挑眉：“怎么就归你了？”
梁锐希：“反正你藏的都是跟我有关的东西，被我发现就是我的了。”
周琰一脸无奈：“那我先把香皂搬上去，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别乱跑啊。”
“知道啦！”梁锐希就站在一棵桂花树下等，他珍惜地抱着那个箱子，像是捧着周琰的一颗真心。
风吹在身上很冷，额头上也有了一丝凉意……竟然下雪了。
周琰下来时就看见梁锐希仰着头站在路灯下，细细的雪花洒落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人身上像是镀了一层光。
“阿琰，快看，下雪了！”梁锐希兴奋地朝着他喊。
“嗯，看见了。”周琰只是看着他，就仿佛已经看见了这世上最美好的风景。
两人站了一会儿，周琰低声说：“锐希，我爱你。”
“我也爱你，阿琰。”
“我们回家吧。”
“好。”
他们相视一笑，想到此后余生都要一起度过，梁锐希就觉得再也不会感到孤独。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节为修订版替换2023.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