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二十八章 默示录

准绳之墙 梦也梦也 7737 2024-05-02 22:44:58

[人受诱惑,不可说:“我为天主所诱惑,”因为天主不会为恶事所诱惑,他也不诱惑人。每个人受诱惑,都是为自己的私欲所勾引、所饵诱;私欲既怀了胎,就生出罪来;罪既长成,就生出死来。]

圣伯多禄及圣保禄宗徒节当日,凌晨四点。

希利亚德·拉米雷斯僵硬地坐在沙发上。

由路程计算,拉米雷斯很肯定他们现在已经不在菲尔格兰特市了,但是却无法判断他们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这是当然的,当你被人在头上套了块黑布之后,你也不会知道你到底身在何处——由此可见,伊莱贾·霍夫曼的手下的品味确实是比霍夫曼本人差了很多。

他现在坐在装潢风格古典的室内,这次的房子肯定是法律意义上属于霍夫曼的了,因为这间屋子的装饰风格怎么看都和阿登纳的那个视频上的风格差不多,要不是加兰提到安全局的人抄了那个岛,这个时候他简直以为自己身在岛上。

现在,他坐在沙发上面,霍夫曼半跪在沙发前,手里拿了一块浸透了温水的毛巾,握着他的脚腕,温柔地把他赤裸着的脚上的尘土擦掉。

拉米雷斯觉得,要是科尔森确切地知道自己招惹了一个什么类型的恐怖分子,他可能真的会疯。

但是他现在只能尽力冷静地坐在这里,就算是头发散乱了也努力保持衣着的整洁——虽然光着脚的情况下很难真正保持整洁——霍夫曼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上有血迹,是指甲裂开之后造成的,很有可能是挣扎的时候造成的。

“说真的,拉米雷斯枢机,”这个时候对方语气愉悦地说道,“一般情况下我并不是那种连鞋也不愿意给我的人质一双的人,但是不得不说,您赤着脚站在地上的样子很美。”

“而你的趣味让我感觉到恶心。”拉米雷斯硬邦邦地回答。

“您在生我的气?难道我所犯的错误不仅仅是对您过于坦诚而已吗?您知道那句老话,‘摆脱诱惑的唯一方法就是臣服于它’。”霍夫曼把他的脚擦干净、把毛巾放到一边,然后继续平缓地说道,“而您,看着您就不得不承认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的箴言在现代依然适用——人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秀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动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

他兀自笑了一下,继续说完最后一句:“……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

然后,霍夫曼低下头去亲了亲这位红衣主教赤裸的脚背。

拉米雷斯颤了一下,有点想往后缩,但是被对方紧紧地卡着脚腕。他手上用的力可能是有点大了,因为他听见这位红衣主教轻轻地嘶了一声。“这种行为于您而言是得宜的。‘她却用眼泪滴湿了我的脚,并用头发擦干’——赦免我的罪过吧,主教大人,因为我爱的更多。”

法利赛人请耶稣到家里吃饭,玛达肋纳的玛利亚——在一些现代学者的研究之中,认为这个人并不是布道中所说的妓女,而是耶稣的妻子——带着一瓶昂贵的香液来到法利赛人的家里,用泪水为耶稣洗脚,并且把香液涂在他的脚上、亲吻了他的脚。

耶稣对西满说道:“她的那许多罪得了赦免,因为她爱的多;但那得赦免少的,是爱的少。”

而现在拉米雷斯猛然挣扎了一下,就好像被捅了一刀一样向后缩去,霍夫曼按着他的膝盖,爽朗的笑了起来。

“别对我这样无情,主教大人,我可一直没有指出您的那些小动作。”霍夫曼愉快地低声说道,不出所料看见拉米雷斯僵了一下。

他享受于这样窒涩的气氛,所以愉快地说:“比如说您戴在手腕上的一串东西——玫瑰念珠,是吗?您的小女朋友之前带着的那串?”

他当然知道那东西之前在加兰身上,他们去上一个据点的时候可是他把加兰撂倒了带过去的,霍夫曼指使手下搜了加兰的身,对她身上到底带着什么东西一清二楚。

他就这样笑着把拉米雷斯的手腕拉过来——大主教试着挣扎了一下,无果——那串玫瑰念珠就缠绕在他的手腕上,霍夫曼抓着那尊苦像把珠串粗暴地拽了下来,看着大主教似乎终于失去了冷静,眼里有近似于愤怒的东西熊熊燃起。

多有趣啊,他们赋予了物品这样深重的意义,戒指意味着“爱”,而情人之间意义深重的小物件则更是宝贵。

大主教低声说道:“你——!”

“我当然可以把它还给您,”霍夫曼继续笑眯眯地说道,坦然地迎接着他目光的洗礼,“但是,跟比您更强大的人打交道总要付出一些代价,您明白的吧?”

霍夫曼稍微压低了声音。

“亲吻我吧,然后我就把它给您。”他柔和地劝诫道,“要是您不愿意,就当是就基督亲吻犹达斯。”

莫德·加兰眨了眨眼睛。

她眼前是洁白的天花板,空气中浮动着一股令人不愉快的消毒水的味道,显然她是在医院里——鉴于她还能记得的最后一幕是被一个混蛋从车上踹下去,那么她很确定自己其实是在医院。

手臂血管之间有发凉的触感,床头吊着输液瓶,八成输的是葡萄糖。加兰往窗外扫了一眼(就转动眼球这一个动作就让她头晕眼花一阵恶心,最好不要是因为脑震荡之类的问题),窗外的天色是全黑的,只能看见一点朦胧的橘色街灯——能看见的那部分房顶太熟悉了,能看见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修道院的一小部分,显然不论教堂被炸成了是么样子,修道院还是被保留下来了。

她现在就在大教堂对面,对,街道和广场的对面是有一家医院……她之前和拉米雷斯也被关在教堂附近的什么地方,至少近到能听见爆炸的巨响。

拉米雷斯。

她闭了一下眼睛,眼前却很容易浮现出弗罗拉大主教的脸,她瞧着对方把所有的崩溃和绝望都藏在坚不可摧的外壳之下……但是时间不多了。

她皱着眉头撕掉了站在手背上的胶布,拔掉了针头。然后她摇摇晃晃地试图把自己撑起来,这完全是错误的尝试,因为下一秒她就咣当一声从床沿边上脸朝下栽了下去。

鉴于她浑身上下都疼——腰腹疼得尤其厉害,这熟悉的感觉,她的肋骨果然是彻底断了,估计现在在里面打了钢钉——当她的皮肤贴上冷冰冰的地面的时候,一时半会竟然感觉不到那里疼得更重了一些,反正那感觉归根结底像是灼热的刀子捅进脊柱,令人浑身打颤。她咬着牙往房间尽头看了一眼,发现那里有一辆护士放药的推车。

拉米雷斯紧盯着伊莱贾·霍夫曼。

对方笑眯眯地拎着那串玫瑰念珠,看上去颇像是一个拿着逗猫棒的人。他看上去是志得意满的,显然确认拉米雷斯最后会做出什么选择。

拉米雷斯的手指按在膝盖上,衬得指尖上的那点血色格外地刺目。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凑上前去,基本上就是轻飘飘地用嘴唇碰了一下对方的嘴角。

“我现在挺想对您说‘用上点舌头’之类的话,但是我们恐怕没有时间了。”霍夫曼颇为遗憾地说道,他依然抓着拉米雷斯的手腕,自己倒是信守承诺地慢慢把那串玫瑰念珠缠绕回去,低垂着眼睛,只能看见嘴角是上挑的。

然后他说:“来吧,让我们把事情做完。”

那间牢房看上去和前几天他们还被关在那里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空气中还是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地牢依然阴暗、潮湿。唯一不同的是,科尔森和莫尔利斯塔站在牢房里,后者那张堪比平面模特的俊脸给这混黑的空间增添了不少光彩。

科尔森听到脚步声以后甚至都没回头,他硬邦邦地问:“你怎么出来了?我特意交代了驻守在医院的探员不要告诉你我在哪的。”

“要是有一把刀抵着您您也会说的。”加兰轻松地回答,虽然她出门的时候身上什么尖锐物品都没有,那把裁纸刀还是她从值班医生的办公室里面偷的——这还不是全部,她威胁了那个探员之后,还顺走了那个探员的枪。

科尔森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像要平息自己的头痛或者心脏病,他慢慢地说道:“你……我以为你根本站不起来。”

“一针肾上腺素,好多好多止疼药,不管是断哪根骨头都是能站起来的。”加兰轻飘飘地说道。

科尔森:“……”

加兰好像不太在乎她的上司这个难以言喻的沉默是在抗议什么,她继续轻松地问道:“怀特海德呢?”

“好着呢,吊着胳膊带着其他人在攻破锚帮的其他据点,虽然我怀疑在那里找到大主教的可能性很小。”回答的是莫尔利斯塔,他依然笑眯眯的,看上去并不担心,“其实科尔森先生建议他留下辅助我们的,但是你知道,怀特海德不太愿意和我在一起。”

“不愿意和前男友待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吧?”加兰吐槽。她的肢体语言十分放松,放松到不太能看出她男朋友被一个肯定有毛病的反社会者绑架了。

“你就不想问问为什么我们两个在这里吗?”科尔森忍无可忍地问道——加兰可以显得优哉游哉,但是他不能:现在是六月二十九日凌晨四点半,圣伯多禄及圣保禄宗徒节当日,伊莱贾·霍夫曼预告的时间。上次爆炸案发生在早晨六点半,所以随着天亮越来越近,科尔森也越来越紧张了。

“因为希利亚德在这个牢房里留下了线索吧,要不然您在这里还能做什么?等着发霉吗?”加兰反问,她眼里凝固着一道利刃一般亮而寒凉的光。“反正我很肯定我没有留下线索,而且平心而论……后来我醒着的时间也不算多,所以我不奇怪他留下了什么线索而没有告诉我。”

科尔森叹了一口气,向边上让了两步,把他一直用身躯挡着的那面墙漏了出来:那就是拉米雷斯牢房最尽头的那面墙,加兰一直走到很近了,才看见粗糙的石头上有似乎一层浅浅的划痕,勾连出一连串的字母样的痕迹。这个角度太暗了,完全看不出拉米雷斯到底写了什么来,只有用手才能摸出那些划痕。

“用指甲,那一定很疼。”莫尔利斯塔笑吟吟地、毫无助益地说道,“写到最后上面还有血迹,他肯定弄伤自己了。”

科尔森说:“那一定是最后一天,要不然霍夫曼会注意到的。如果是他在转移了大主教之后才注意到,可能就会以为那是他的挣扎造成的。”

“如果我流得血够多的话,他可能不一定要用指甲写字。”加兰摸索着那些凌乱的划痕,喃喃地说。

“我求你别那样想,那太吓人了。”莫尔利斯塔啧了一声。

与此同时,加兰已经明白拉米雷斯写的句子是什么了——

[Er muss wachsen, ich aber muss abnehmen.

他必兴旺,我必衰微。]

“……《若望福音》第三章。”加兰低声说道,手指温柔地抚过那些痕迹,“是个暗示,当然……因为如果太直白无论是被守卫还是被霍夫曼发现了都很麻烦,但是他的意思,显而易见地——”

“抱歉,但是你能不能说我听得懂的话?”科尔森没好气地问道。

“希利亚德知道霍夫曼的最后一个目标是什么了,”加兰果断地说道,“他确实计划着第三起爆炸案,对吧?”

“我猜是的。”于是科尔森别无选择地说道,并且把那张照片——那张该死的照片,这天他一直带在身上——递给加兰。虽然某种意义上加兰最好别看那东西,但是他们没有时间了。

加兰的目光从照片正面纠缠的人影上一掠而过,然后果断地把照片翻了过去。“还有一天,”她读到,“那就是今天了,不奇怪,今天是圣伯多禄、圣保禄瞻礼,他就是这么喜欢在有重要宗教节日的当天发动袭击。”

科尔森皱着眉头:“那么袭击的地点——?”

“霍夫曼试图招募我的时候,对我说他可以‘成就阿德里安神父’,最开始我以为那是因为他以为我是个圣殿圣徒会信徒才这样说的,但是显然不是,他对阿德里安肯定有特殊的感情。”加兰语速极快地说道,“他后来说阿德里安神父是以希利亚德为蓝本创造的,他希望阿德里安可以成为默西亚。当然他只提过一次,不过霍夫曼和希利亚德相处比较多,很可能是对方又说了是么,让希利亚德很确定这就是对方的目的——想想圣若望的故事——”

“‘他必兴旺,我必衰微。’”莫尔利斯塔皱着眉头回忆自己小时候和父母去教堂的时候听到的那些布道,“‘他’指的是基督?”

“对。伊莱贾的岛上有两个空房间,有一个写着‘伯多禄’,那是留给希利亚德的,‘教会的磐石’。”加兰冷冰冰地笑了一下,“我猜另外一个空房间就是留给阿德里安的,没有圣徒的铭牌,因为他是默西亚,是基督。”

科尔森盯着那面墙看了半天:“……所以拉米雷斯枢机想表达的意思是霍夫曼要通过毁灭他来让阿德里安神父成为救世主?就算是这是他的计划,我们依然不知道最后一个教堂的地点——”

“结合他的目的,教堂的地点很好猜。如果霍夫曼的目的归根结底是‘毁灭弗罗拉大主教’的话,一切确实说的通。摧毁一块磐石,用其他偶像代替他,在这残骸上建立阿德里安的教会……”加兰摇摇头,“他炸的第一个教堂是南菲尔格兰特的圣若瑟教堂,希利亚德考入神学院之前曾经在那里实习,就是舍夫尔神父把他推荐给教区主教的;第二个教堂是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希利亚德在那里从普通神父升任到教区主教,那么第三个教堂,显而易见……”

“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科尔森的声音微微地提高了,“老天。”

如果对方从一开始针对的就是拉米雷斯的话——

“我很遗憾,恐怕是的。”加兰点点头。

圣若翰洗者大教堂,弗罗拉市的总主教座堂,全国最大的巴洛克式教堂,现在霍克斯顿王室墓地的所在地,最要命的是和王宫就只有那么一点点距离——这一堆词排列在一起,科尔森就觉得自己已经直接开始头疼了。

“如果那里真的是他的目标的话——?”科尔森猛地把目光投向莫尔利斯塔·梅斯菲尔德,眼神的凶狠程度可以把安全局大部分的探员吓到腿软。

“这个季节亚伦王储殿下和安德里亚斯亲王殿下正居住在弗罗拉城郊的绿宫。”奥勒留公爵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如果这能让您安心一点的话。”

科尔森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这口气只松到一半,然后他忽然顿住了,问:“等一下,我记得您的弟弟是……?”

——他弟弟叫威廉·梅斯菲尔德,霍克斯顿王室的第八顺位继承人。

“是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神父,当然。”莫尔利斯塔继续挑着嘴角,“以防您想问:是的,我当然给他安排了保镖,私下里,毕竟他不喜欢我这么干;但是如果一开始霍夫曼的目标就是这个教堂,他没理由不把这种显而易见地可能性考虑进去。”

科尔森绝望地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那您打不打算通知他……”

“这个时间吗?很难,他们应该已经到开始准备弥撒的时间了,而您观看歌剧的时候也会关闭手机,对吧?”莫尔利斯塔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而且威尔已经两年没接过我的电话了,大概。”

“你这表现真不像个好哥哥,莫尔利斯塔。”加兰扫了他一眼,吐槽道。

莫尔利斯塔嗤笑了一声:“这不是还有你呢吗?”

科尔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然后他说:“不行。”

“抱歉?”加兰转向他,挑了一下眉。

“我知道你想去救他,局里会派人去圣若翰洗者大教堂——但是不行,你不能像你想的那样提枪杀进去杀死每一个挡在你面前的人。”科尔森皱着眉头说道,“我猜我们会包围他们然后派人跟他谈判,满足他的一切条件以求他可以把拉米雷斯枢机活着放回来,但是我们不能和他直接交锋。”

加兰慢慢地把重心压在了其中一条腿上,这个动作看上去简直令人心惊,像是猫科动物攻击的前兆:“这是政治,是吗?”

“这是外交,而拉米雷斯枢机是梵蒂冈公民。”莫尔利斯塔用一种讥诮的语气说道,“如果行动部与霍夫曼的人交锋使他杀了人质,安全局和议会肯定会把责任都推在科尔森先生的头上,是吧?”

他太熟悉“指挥失误”这套甩锅姿势了,要知道他在温斯洛市的时候就被自己的上级这样推卸过一次责任,要不然他现在恐怕还在特种部队里搞反恐,而不是整天呆在上议院里听那些老爷子念叨被下院驳回的提案。没有军功,他进入国防部高层就更难了;现在又不是战争时期,想要个人荣誉只能靠在特种部队那种危险地方出头。

“事到如今,这已经不单单是行动部的案子了,安全局全体、警察和军方都在为这事奔波。”科尔森头疼地说道,“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能不出头就不出头,我也没权限去违抗议会和国防部的意思派探员去搞闪电战。”

加兰知道他想表达是意思其实是:这样他们只听从上级的调遣行动,最后就算是拉米雷斯真的死了责任也怪不到他们的头上。并不是说科尔森不愿意去救拉米雷斯,只是在这一行干的久了……没有这样的决心的人绝对是在高层混不下去的。

既然科尔森既不正义也不天真,那么结局必然如此。

加兰看上去也并不吃惊,她忽然微微地挑了一下嘴角,低声说:“那么我假设一下——就是假设啊,如果我违背了命令去和霍夫曼接触……?”

“如果能成功地救回人质,功劳就是安全局的,这样军方和警察都欠了局里大人情,全靠咱们力挽狂澜才不至于让他们在全国民众面前颜面扫地。”科尔森板着脸说,“如果你的失败导致了不可挽回的后果,我们则不会承认你是安全局的探员——毕竟行动部的人事资料本来就是绝密的——这是好的走向;如果事情更糟,恐怕局里会宣布你和霍夫曼是一丘之貉,或者诸如此类的,你知道我们一贯的作风。”

加兰依然保持着那个笑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她说道。

房间里有些过于暖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的香味,布料厚重的窗帘垂坠着,外面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屋角的落地台灯,灯光温暖、柔和,一豆火苗一般。

加布里埃尔正在打电话,她在这种时刻依然是笑着的,听对面的不知道什么人在说话,时不时嗯一声,嗓音依然很低,听上去轻松又愉快。她最后把电话挂了,整个人深深地陷在柔软的床铺上,只有一节白得令人头晕目眩的手臂露在外面。

她保持着那种愉快翻了个身,红色的头发如饱满的果实一般堆积在肩头,她轻飘飘地说道:“我打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伊莱贾的消息了,嗯?”

——因为保罗·阿德里安被赤裸地绑在床的另一侧,看他的手腕被扭在背后的姿势和皮肤上被勒出来的红痕,可能他的整只手的麻掉了。他的嘴里塞着一个口球,眼底是湿润的,眨眼的时候睫毛颤抖。

于是加布里埃尔伸出手去触摸他光洁的额头,如果不去看那双毫无感情的棕绿色眼睛,人们就会说她的动作看上去几近是喜爱的。她轻快地说道:“你想他了吗?”

对方在喉咙里低低地呜了一声,并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于是加布里埃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她的声音听上去如同是一种安慰:“不要担心,你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她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美丽的浅蓝色眼睛,这种颜色被惊恐打碎,但是无损于那种绝望的美丽。她有点能猜到伊莱贾·霍夫曼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年轻人了,而把自己的敌人尚未采撷的果实吃到嘴里总是这样令人愉快,倒是跟她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这果子没有多大关系。

她的手指继续向下,擦过对方的鼻梁和泛红的嘴唇,越过喉结和锁骨,向下——这些湿热的皮肤惊恐地在她的手指之间发抖,而在最后一切发生之前他们还有些时间。因为所谓的戏剧性,无非是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剧情发生在最巧妙的时间。

加兰和莫尔利斯塔并肩走回了街道上,前一天晚上似乎下过雨,现在路面还是潮湿的。现在马上就要五点了,太阳在二十分钟之前已经在地平线以下升起,城市的尽头笼罩着一片模糊的白色,颜色就如同死尸的皮肤。

莫尔利斯塔扫了加兰一眼,对方脸色依然苍白,黑发随意地束在脑后。他沉吟了两秒钟,然后问:“你要——?”

“你很清楚我要干什么,是吧?”加兰笑了笑,没有分神去看他。他们穿越依然沉浸在黑暗里的街角,十字路口悬挂着广告大屏幕,现在上面正播放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电影预告,枪战的场景在昏暗的天幕下面一闪一闪,空气中是湿润发苦的气息。就在他们将将转过街角的时候,大屏幕上的画面忽然改变了。

事后想起来那场景堪称惊悚,因为然后——希利亚德·拉米雷斯的脸忽然出现在大屏幕上面。

加兰的脚步忽然一顿。

这种时候可能得重申一遍:如果科尔森知道伊莱贾·霍夫曼那种神经病愿意黑了网络向全世界播放他绑架主教的视频,他可能真的会被气疯。

视频中的弗罗拉大主教看上去似乎没有怎么受伤,只剩下在没有发胶的情况下打着卷垂在额前的头发和眼底的青黑色昭示了他的疲惫。他身上穿着一身血一般的红色祭披——正是神职人员们会在圣伯多禄、圣保禄瞻礼上穿着的祭披颜色,红色象征着牺牲,圣徒为信仰所流的血。

他的脖子上绑着一样东西:看上去有点像是个皮革制成的项圈,前面固定着一个方形的小盒子(加兰当时的第一个直觉是它长得有些像一个圣物盒),盒子正前方是敞开的,裸露的电线狰狞地盘结着。要是史蒂芬·欧阳在场,他就会说这玩意明显是个小型的定时炸弹。

实际上就算是让普通人看,他们也会认为,这东西肯定是个定时炸弹。

然后有一只手落在了主教的肩膀上,那是伊莱贾·霍夫曼的手。视频的景别很近,画面边缘就刚刚能卡在拉米雷斯的肩膀下面,霍夫曼站在拉米雷斯的身后,在画面中就只能看见他的一片穿着西装的胸膛,西装领口衬着一片和拉米雷斯的祭披颜色相近的手帕。这个谨慎的人的面孔未曾出现在画面里,他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也是经过处理的冷酷无情的电子音。

加兰看见拉米雷斯微微地往一侧偏了一下头,然后马上控制住了自己,那是他想要躲避然后又硬生生的忍住的时候会露出的动作。可那双绿色的眼睛里面没有恐惧,他看上去总是那样的坦然,这种坦然可能是梵蒂冈会欣赏他的品质,但是往往在这种时刻只会激怒他们的敌人。

尤其是他们知道,伊莱贾·霍夫曼此人总是偏爱面具破碎的时刻。

“伟大的巴比伦陷落了。她变成了邪魔的住所,一切不洁之神的牢狱,一切不洁和可憎飞禽的巢穴,以及一切不洁和可憎走兽的圈槛。”霍夫曼平稳地开口,被处理成无机质的声音不知怎么听上去令人心底发冷,“如阿德里安神父所说,现在的教会已经从内部腐朽,如末日时的巴比伦城——连你们尊敬的大主教也不能幸免,很快,他所犯的罪就要被揭发出来……”

霍夫曼顿了顿,可能是酝酿了足够充足的悬疑情绪。

“你们要从那城出来,免得你们分沾她的罪恶,也免得遭受她的灾祸。所以在一天之内,她的灾殃要一齐来到,就是死亡、悲哀、饥荒。 她将被火烧尽——”不知道怎么,加兰在霍夫曼冷冰冰的声音里听见了一丝笑意,“而你们,将见证这些向自己的私欲屈服的罪人最后的下场。”

大屏幕啪的一声黑了,一行白色的数字出现在屏幕正中央,毫无疑问,那是一串倒计时:最后那场爆炸的倒计时,莫德·加兰依然拥有拉米雷斯的最后一点时间。

00:59:59。

注:

①摆脱诱惑的唯一方法就是臣服于它:

——奥斯卡·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

②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

——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显然我改了标点符号,因为伊莱贾的语气没这么激烈(……)

我写这句注释的时候感觉我对不起我初中语文老师x

③就当是基督亲吻犹达斯:

在耶稣和信徒们在客西马尼园的时候,犹达斯(和合本译作“犹大”)以亲吻为记号向罗马士兵出卖了耶稣。

④“他必兴旺,我必衰微”是和合本翻译。

⑤伊莱贾最后视频里引用的那段圣经出自《默示录》第十八章。

天主教所用圣经版本和基督新教圣经版本有一些内容上的出入,基督新教圣经没有“以及一切不洁和可憎走兽的圈槛”一句。

作者感言

梦也梦也

梦也梦也

此作者暂时没有公告!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阅读模式
反馈
反馈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