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狂人得胜
[世界陷入普遍的怒火之中。胜利既不属于上帝,也不属于撒旦,而是属于疯癫。]
莫德到达约定的咖啡馆门口的时候,看见奥勒留公爵手里握着一个咖啡纸杯,正站在那里跟一个金发女孩儿搭讪。
那女孩的肢体动作——她的身体前倾的角度,她无意识地绕着头发的娇嫩手指,还有她脸上的那个笑容,无非都意味着着她正为对面的男人着迷,这种本能的吸引显然在全世界都知道莫尔利斯塔有一大票情史还是个双性恋的前提下也不能抵抗。
加兰很贴心地远远地站住,假装自己只是个在大马路上走来走去消磨时间的普通闲人,但是莫尔利斯塔显然已经看见她了,他不经意地向她这边看过来的时候,眼里有一丝促狭的笑意。
而加兰很有耐心地在原地,直到莫尔利斯塔手下了那个女孩递过来的电话号码纸条(写在一张餐巾纸上,他们是高中生吗?),笑眯眯地跟对方告别,然后才向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每次他们给你塞电话号码的时候,你真的会打回去吗?”加兰在他走过来的时候问,她的真心对这个问题好奇的。
“当然不会,”莫尔利斯塔笑眯眯地扫视着她,“但是何乐而不为呢?”
加兰啧了一声,指了指莫尔利斯塔手里的咖啡杯:“他们又把你的名字拼错了,我万万没想到还能有人把开头那部分拼成Murr。”
莫尔利斯塔把杯子转过来,看了看上面用马克杯写的名字,然后笑了笑:“要是我父亲给我起名字那天不去参加那个让他火冒三丈的会议,我可能就不叫这名了。”
“那样说不定更好,你现在的名字随便拆出哪个部分来都是个女孩名。”加兰趁机抢过他的杯子,就着杯口喝了一口,然后因为完全不放糖的苦涩味道皱起眉头来,“顺便一提,街对面那个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莫尔利斯塔又把杯子抢回来,一方面他会隐约感觉这种行为确实很幼稚,另一方面,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在乎了。他顺着加兰的目光看去,街道对面是一间看上去毫无特色的修车厂,正像是电影里很多黑帮角色会藏身的那种地方。
“修车厂?认真的?”莫尔利斯塔没试图掩盖声音里那种嫌弃,“我以为霍夫曼的手下至少会有点品位的。”
加兰耸耸肩膀:“我的情报来源准确无误。”
“我其实一直挺好奇你的情报来源的。”莫尔利斯塔斟酌着说道,把最后一点咖啡喝完,把空杯子准确无误地丢进垃圾桶里。
这确实是实话,虽然关于莫德·加兰这个人,莫尔利斯塔已经知道了太多常人不应该知道的隐秘细节——大部分是关于弗罗拉大主教的——但是,她身上还是有些解释不通的地方。比如说,她的身手显然不能只归功于特种突击队的训练,这是莫尔利斯塔跟他们一起去利比亚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的。
——她近身格斗的水平好过头了,好到不可能是温斯洛的训练基地模式化的课程能达到的效果。一个从小不停地从寄养家庭里逃跑、整个童年几乎是跟一个神职人员一起长大的小孩也本不应该达到这一的水平。
更早些年的时候莫尔利斯塔真的在意过,也试图去探寻事情的真相,而莫德本人对这些绝口不提——话又说回来,后来他实际上试图调查过加兰,就在他们第一次从利比亚回国之后;但是她的资料被安全局加密了,就算是莫尔利斯塔也没有调阅的权限。
他当时曾经想过要不要为了这事去麻烦科尔森,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一方面,基本信息都被安全局加密的人通常有些非常糟糕的经历,往往涉及到证人保护计划之类,在加兰不知情的情况下去打探这种事情似乎对她非常不尊重。另一方面,只要他去找科尔森就肯定会碰见怀特海德·兰斯顿,所以还是算了。
最后他还是决定就让这件事烂在心里,如果加兰不亲口说,他还是不要通过别的途径打探真相了。
“不太合法。”现在加兰看了他一眼,以惯有的那种含糊语调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比加布里埃尔还不合法?”莫尔利斯塔反问道。
“不比加布里埃尔更合法,”加兰笑了笑,就这样结束了这段对话;她看向街对面,目光冷硬,“好了,咱们走吧。”
//2006年,弗罗拉,卢辛达艺术馆。
莫德·加兰第一次来到卢辛达艺术馆顶层的玻璃花房的时候,整个建筑物还尚未竣工。顶层钢铁的骨架和地上的排水系统已经修葺完毕,但是玻璃尚未安装,地面上也还没有填充柔软的泥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泡沫胶的刺鼻气息,莫德走进玻璃花房的雏形的时候任由弗朗西斯握着她的手——有的时候这让她感觉自己还是个小女孩,但是今天却无所谓。
这一天的阳光很刺目,光线穿过穹顶光秃秃的玻璃骨架,把黑影投在地面上,把地板分割成各种奇怪形状。乱七八糟的建筑垃圾之间,放着一个灰扑扑的豆子沙发,沙发上懒洋洋地躺着一个穿西装的黑发男人。
事实证明,近十年之间赫莱尔·伊斯塔的容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就是那种从二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看上去都像是三十岁后半的男人。当时,赫莱尔整个人陷在沙发里面,向着弗朗西斯挥了挥手:“泰兹卡特,你来了。”
那个时候莫德已经从弗朗西斯那听说了点“金枝”的故事,但是亲自看见现场还是如同一个奇怪的梦境。而这时赫莱尔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上,他和蔼地微笑着说:“你终于把你妹妹带来了吗?”
“什么?不,我不打算告诉夏洛特你的事情,”弗朗西斯有些吃惊地笑了起来,他的手按在莫德的肩膀上,温柔地把她往前推了推:“赫莱尔,这是莫德·加兰。”
“……噢,”赫莱尔说,那个气音被他并不刻意地拉得很长,其中仿佛带有笑意。他终于屈尊坐直了,但是扣不好的衬衫领口还是显得太过懒散。他相当认真地打量着莫德,虹膜在光线不充足的情况下呈现出一种幽深的蓝色。
“你好,小淑女。”片刻之后,他微笑着说道,“对于你父母的事情我很抱歉——那是我的责任。”
莫德紧盯着他,瞧上去像是随时准备呲牙的幼兽,那不怪她,当时她还是太年轻了。她谨慎地说:“那不是你的责任——如果我从弗兰那里听到的故事是完全准确的话。”
赫莱尔摇摇头,显然不打算纠缠于这些细节,然后他说:“我大概能猜到泰兹卡特为什么会带你来,照他所说,你前几天被别人打了?”
莫德气鼓鼓地看着他,虽然,她嘴角上还有没褪下去的淤青。
“赫莱尔,这说法太夸张了。”弗朗西斯无奈地说道,诚然,他的朋友确实是个好老师,但是同时也非常、非常的烦人。
“打我的人还躺在医院里呢。”她干巴巴地指出。
“你也受伤了,这可不算是完全的胜利。”赫莱尔·伊斯塔摇了摇手指,他慢慢地从豆子沙发上站起来,抚平西装下摆压出来的褶皱,“来吧,莫德,让我教你几招。”//
如果你是伊莱贾·霍夫曼的手下,你就会知道你早晚得面临这么一天——意思是说,你会死。
当然到了这个时候,你的老大的新闻已经在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甚至快成了媒体人嘴里二十一世纪头二十年里最出名的恐怖分子之一,就排在本·拉登和艾曼·扎瓦希里后面。
你当然会觉得这种说法很搞笑,但是应该怎么说呢?反正对于流量媒体而言,在发达国家搞惊天动地的爆炸案的人才算是著名恐怖分子,在中东和非洲屠杀了成百上千人的那些家伙反而没人在乎。而伊莱贾·霍夫曼也无非是炸了两座教堂,甚至还没有几十个人在这些袭击中受伤:当然,在最后的圣若翰洗着大教堂事件里心灵受到了深深的伤害的一两百个天主教徒可能不能算在这个范畴里。
但是无论如何,当这么多事发生了之后,你就会知道,你的死亡无论如何只是时间问题。死神会在任何一个可能的时间从门扉之外无声地潜入,任何一个寂静的夜晚、平平无奇的下午或者像现在一样的早晨——
老托比听见了一声枪响,再后面是一声被拉得长长的惨叫,托比从一堆散发着机油味道的零件之中跳了起来,握紧了手里的枪,本来待在他身边的那几个手下也纷纷起身。
好了,他在心里说,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他盯着那扇门,手掌和枪托之间在缓慢地打滑。说真的,霍夫曼信任他是因为他忠诚和办事机灵,又不是因为他打架有多厉害——
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了,下一秒钟,一个血淋淋的人倒了进来,那是之前守在外围的一个打手,他一只手捂着被枪开了个洞的腹部,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地上,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鲜明的血痕。
门外站着一个黑发的女孩,看上去惊人地年轻。她的脸上溅了几滴鲜血,那色彩鲜明得像是一抹光线之中深沉的阴影。
“嗨。”这死神轻轻地、愉快地对他说道。
拉米雷斯没想到门铃响过、他打开门之后,站在门外的竟然是爱德华·科尔森。
加兰今天不在,拉米雷斯不得不承认自己打开门的时候还是有点紧张,就因为不确定门外是不是站着一个面带微笑的恶魔。心理医生安慰他说这是创伤后的正常反应,但是这还是令他感到不快。他本不应该如此脆弱的,尤其是在他明白安全局已经为他的房子重新升级了安保系统、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人能伤害到他的时刻,他本不应该感觉到这种愚蠢的脆弱。
而科尔森现在看上去活像是刚参加了一个铁人三项回来,他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一只手撑着门框,磕磕绊绊地问:“莫、莫德今天在家吗?”
“不在。她出去了,我以为是要处理什么关于之前案子的受害者的事情,她最近不是只负责这一项工作吗?”拉米雷斯一头雾水地反问,他感觉到心里有个部分再一次高高地悬起来了,“怎么了?”
“该死,”科尔森的眼神空洞,完全没法阻止自己伸手去痛苦地揉眉心,“真该死。”
“科尔森先生?”拉米雷斯稍微提高了声音,他真的有些紧张了,今天加兰离家之前什么也没有说,她到底去干什么了?
“没什么——那就是——妈的,算了。”拉米雷斯疑惑地看着他,然后科尔森忽然就自暴自弃了。他把自己的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塞在拉米雷斯的面前,“您得反省一下,大主教,就算是您真的很担心您的小女朋友,也不要老对着保密部门的人露出这种好像不对着您说实话就会有好多狗狗死掉的表情,这真是让别人很难做人。”
“什么……”拉米雷斯哽了一下,但是他很快住嘴了,手机屏幕上显示地那条短信很快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那条短信上写着:
[为了确保您不会事后骂我没有一开始就向您汇报,我提前通知您:我搞清楚那个托比的老巢了,这件事情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M.G.]
短信发送时间是两个小时之前。
拉米雷斯停顿了一下,然后感觉到自己好像也要看上去感同身受地头疼了,他迟疑地问道:“‘解决’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不得不来找您的原因,我本来以为您知道她的去向的。”科尔森头痛欲裂地回答,拉米雷斯简直都听见了他正在磨牙的声音。“她他妈的到底把那些人怎么了?!”
那发生的真是太快了。
托比麻木地握着那把手枪,不得不承认自己几乎从头到尾都没有跟上事情的进展。那个人的躯体砰的一声摔在地上,鲜血无声地流淌出来,下一刻,他的手下们蜂拥而上。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看见那个身材娇小的女性神色怪异地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持续开枪,弹壳被抛出来的时候依然滚烫,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有些人冲了上去,在子弹击中他们的身躯的时候身体震颤,鲜血从被击穿的弹孔里喷溅出来。
然后手枪发出了被打空的咔哒一声,幸存者冲上去,对方毫不犹豫地用枪柄砸向一个人的太阳穴,在对方踉跄后退的时候抽出绑在腿上的匕首捅进他的脖子。更多鲜血从大动脉中夸张地飚出来,喷溅在那个女人的脸上,甚至喷上了天花板。那身躯倒下了,而托比握着枪的手在发抖,上帝啊他真的不擅长打斗——
更多的声响,使人骨头断裂的重击,身体仓皇倒地的闷响,那身躯里蕴含着惊人的力量。他看见那个人(非人地,他脑海里有一个声音指出)把他的手下用精准地格斗动作摔倒在地,用手有力地拧断他们的脖子,那种骨头断裂的声响就算是出现在罪大恶极的人的噩梦里也不算是逊色。
最后一个人握着匕首进行了勇敢的尝试,他的力气算是很大,这是他的优势所在。他们在地上翻滚,他握着匕首而那个女人残忍地卡着他的手腕,托比看见她生生把那只握着刀的手翻转到另外一个方向直到腕骨断裂发出一声脆响,然后她在对方的痛呼之中把那把刀一点点推进他的胸膛。他紧张地握着刀柄似乎在垂死挣扎,直到那女人把另一只手握成拳重重地击打着刀柄,把那把刀一点一点地凿进了他的胸膛。
等到那阵可怕的抽搐停歇,那个女人从死尸上面起身,看向托比。
她的脸上沾着喷溅上的星星点点的血迹,像是雨点、雀斑或者墨滴,她的眼睛可怕地发亮,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的喜悦,伴随着食肉动物牙齿之间喷吐出的可怕的热气,它们矮下身子穿越灌木丛的时候发出的沙沙声响。
托比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他的手指僵硬发麻。那个女人扫了他一眼。
“我建议你放下那把枪,”她语气平和地提议,“它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对吧?”
托比干涩地吞咽了一下,挪动着自己的重心,那把枪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2009年,卢辛达艺术馆。
“泰兹卡特觉得没有进行这部分学习的必要。”赫莱尔说,他手里握着一把不太实用的蝴蝶刀——反正什么不实用的刀都能在他手中发挥出可怕的实力——优雅地甩出一个复杂的花样,“我个人觉得很有必要,但是也没有必要再跟他争论了;于我的处境而言,惹恼他的下场可比惹恼‘鼠王’之类的人物可怕得多。”
“他希望我永远不要卷入……这种事里,这是可以理解的,他就是个保护欲过头的大哥哥,咯咯叫的老母鸡。”莫德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总之,我们开始吧。”
“这真是个形象的比喻,我应该挑个时间讲给他听。”赫莱尔笑了笑。他从他那永远闪闪发光的皮沙发上站了起来,缓慢地穿越庭院。“好吧,你的课程你说了算——那么,关于刑讯。”
这是玻璃花房里花朵开得最可爱的季节,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玫瑰花枝和垂悬的蔷薇。花架下面格格不入地伫立着一个铁架,上头紧紧地绑着一个大块头,赤裸的上身上纹满了黑帮纹身。有经验的黑帮成员或执法人员可以通过那些纹身辨认出他们进过几次监狱、杀了几个人,而眼前这个人的纹身显然可以告诉其他人,他当然不好惹。
但是这个人现在被大汗淋漓地绑在这里,正惊恐地注视着赫莱尔。
赫莱尔懒洋洋地向他踱过去——很奇怪的一点是,他干什么都能干出一种休憩一般的懒散态度——他凑近了那个被绑着的人,打量某种绝对没有生命的物品一样专注地打量着他。
“重点就在于,”他沉思一般地说道,“怎么把这个过程拖得足够长,怎么造成足够却并不致命的伤害,以及——怎么发现对方的弱点。”
他顿了顿,仿佛一个给学生留下消化知识点的时间的大学教授。
“不过我们可以先从最简单的部分开始,关于疼痛的那个部分。”赫莱尔总结一般地说道,同时稍微沉下手腕,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刀刃捅进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大腿。//
托比被结结实实地绑起来了,那个疯女人就站在他的身前。
现在,他嘴里被塞了一团破布,那个女人手里无聊地摆弄着一把沾着血的刀子,就是她用来割开别人的喉咙的那一把。她平静地说:“我来这找你主要是为了两个问题的答案:第一,霍夫曼除了你和刚刚已经死透了的那些人之外是否还有手下;第二,他是否还为未来制定了什么计划——如果你配合地回答这两个问题,别说什么多余的话,我就能让过程变得很快,你明白了么?”
托比拼命摇头:他当然不可能明白!“过程很快”到底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看着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那团布从他嘴里抽了出来。
他一能发出声音,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大喊大叫:“你他妈是谁派来的人?!我不知道——”
对方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同时刀刃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他的腹部——托比眼前黑了一秒钟,如果他受伤的经验足够丰富的话,就会知道这一刀不怎么致命,没有伤到什么大血管和重要器官。但是他受伤的经验显然不丰富,他胜在忠诚和嘴巴严实,又不是耐打,所以他只是疼得浑身发抖,像是虾米一样试图把自己团起来,可是却被绳子紧紧地勒住了。
“我说‘别说什么多余的话’,”对方在他的耳边嘶嘶地说道,“你是哪个字听不懂?”
科尔森的手机发出了一声轻柔的提示音。
他把屏幕解锁之前大约就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因为虽然不愿意承认,他确实了解加兰,而他当然也知道霍夫曼最后的行动让加兰多生气。那混蛋是死定了,但是加兰绝不会放过给那些神职人员寄礼物的家伙的。
而科尔森就算是知道有人要遭殃了,却也该死得根本没法找到加兰:因为第一,情报部门的人根本还没搞清楚那个托比藏身在哪,加兰会快他们一步并不是情报部门本身的问题,因为科尔森知道加兰的情报来源肯定也不合法,而这种黑帮藏身地之类的消息向来在黑道上流传得比在白道上快多了。霍克斯顿的非法组织向来纪律严明,安全局的情报网没法渗入其中也是情有可原的。而第二,加兰在某些方面优秀得过头了,只要她决意行动,身上就不会携带任何能让安全局定位的装置、开任何一辆可能被他们查出来的车,而且她绝对、绝对不会被任何一个摄像头拍到。
这就是为什么连亚瑟现在也找不到她,她远远地把他们甩在了身后。
——而新的短信也确实足够言简意赅,那种非常糟糕的言简意赅。
加兰在这条短信里写道:“完成了。”
下面附了一个定位,看上去似乎是旧城区的一个修车厂。
“靠。”科尔森喃喃地说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冷静了点。“好吧,好吧——看来我得去找莫德了,‘私人地’,见鬼,这事要是让局长知道了就……好的,拉米雷斯枢机,我得走了。”
局长绝对不能知道加兰干了什么,这点毋庸置疑,要不然她的职业生涯就玩完了。虽然他们就算是抓住了托比,法庭根据他之前的案底也八成会给他判注射死刑,但是私刑和程序上的死刑也是不同的,加兰明明应该知道其中的分别才对!
“我要和您一起去。”拉米雷斯平静地说道。
“您也非得在这个时候添乱吗?!”科尔森崩溃地喝道,“您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吧?!我要去帮我的探员掩盖一桩她该死的一定已经犯下的谋杀案!”
他狂怒地盯着对方,但是拉米雷斯看着他,目光可怕的冷静。
“我当然知道您要去干什么。”拉米雷斯枢机说道,他看上去确确实实严肃了起来。“所以,您是打算带着您的共犯一起去,还是打算杀人灭口?”
科尔森一只手握着手枪,一只手谨慎地推开了修车厂的门。
其实以他对加兰的了解,他大可不必这么谨慎,因为这个修车厂里肯定也不会有什么人还能跳起来袭击他了。拉米雷斯穿着一身便装,无声地跟在他的身后,修车厂里很昏暗,加兰肯定是在入侵的时候先切断了他们的供电,科尔森咬着牙用手电筒照明,后背一阵阵发冷。
偌大的修车厂里弥漫着机油、金属和鲜血混合在一起的气息,他们几乎走两步就要不可避免地踩进一滩血泊里面。许多鲜血在地面上被拖拽开来,那是打斗留下的痕迹,顺着那些血迹一路用手电筒照过去,可以看见不少躯体躺在黑暗里,无声无息,有些四肢被扭曲成了奇怪的角度。
科尔森默默地计数:他至少已经看见地上躺着七八个人了。
问题是虽然修车厂占地面积很大,而且外面街道上的行人也不算多,但是这条街到底还是有商店的,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人报警……这说明加兰肯定用了消音器,以及,整个过程肯定非常、非常快。
然后科尔森看见了修车厂最后方的那扇小门,虚掩着的门简直像是魔鬼充满诱惑的大口。他握紧了枪,几近无声无息地走过去,伸出手触碰到门的时候,除了冷冰冰的金属,又碰到了一手的血迹。
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把门推开了。
下一秒,浓重的血腥味差点把他冲得后退了一步,他环顾四周,手电筒的圆形光柱给他圈出了一副触目惊心的画面。然后他忽然意识到弗罗拉大主教还在他身后,所以手一抖直接把手电筒关掉了。
“天啊,”这位安全局行动部主管在黑暗中喃喃道,“天啊,莫德。”
拉米雷斯落后一步,所以在科尔森关掉手电之前几乎什么也没看到,这简直是神对他的宽宥。
现在他眼前一片昏黑,只有微软的光线透过修车厂最上方的一排小窗户聊胜于无地落入室内,因此,他只能隐约看见地面上散落的弹壳和斑驳的血迹,那房间最为黑暗的角落里,堆着一堆形状模糊难以辨认的、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的碎块。加兰站在黑暗中的某处,指尖上正有未干的鲜血向下滴落。
“希利亚德,”他听见对方静静地说道,“站在那里不要进来。”
注:
①2006年:加兰十四岁,弗朗西斯·斯图尔特二十岁。
我之所以要写这条注释是因为我也实在记不住他们的年龄了。
【愚人船 14】
警告:加兰确实有心理问题,主教弃疗了,过多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