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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三日复活

准绳之墙 梦也梦也 8788 2024-05-02 22:44:58

[人子必须被交付于罪人之手,被钉在十字架上,并在第三日复活。]

清晨时分圣若翰洗者大教堂里已经十分明亮,那些雕刻着装饰繁复的天使雕像,绘制着美丽而精致的壁画的墙壁全都交错映照在乳白色的晨光和格外温暖的大吊灯的灯光之下。

在这座教堂刚刚建成的时候尚且不至于繁华至此,但是在宗教战争结束之后的很多年里,这座教堂在最开始原址的基础上不断翻修,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模样。

整座教堂呈拉丁十字形,在十字的交叉点上是一座高大的穹窿顶,挑高的圆顶下方正是教堂的主祭坛。虽然教堂本身经历过许多次重修,但是主祭坛本身依然保留了最开始老费舍尔·冯·埃拉赫建造教堂时的原样:高耸的祭坛直达天顶,遮蔽了人们的视线,把教堂主体的中厅和后方的小礼拜堂分割成两个独立的空间;教堂二层沿着建筑物的边缘修建了一圈走廊,用于沟通塔楼、安置管风琴等;穹窿顶下,有一道用于勾连两侧走廊的横廊紧贴着祭坛跨越天顶下方。

祭坛最中央、十字圣架后方靠上的位置是一副镶嵌在壁板上的三联祭坛画,画面中间绘制着圣若翰为耶稣施洗的故事,祭坛画两侧则是受胎告知和三博士来朝的画面。

《圣经》中说圣若翰为耶稣施洗的时候有圣灵以鸽子的形象从天上降临,人们听见天空中有一个声音说“这是我的儿子,我所喜爱的”。但是那只用来代表圣灵的鸽子却不在祭坛画中,而位于祭坛画上方:祭坛画周遭环绕着典型的巴洛克风格的、富丽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雕塑,如一片高大的屏风般挡住了供教士们祈祷的小礼拜堂,雕塑整体为淡金色,其中间或镶嵌着白色的大理石,雕刻成天使和飞翔在祭坛画上方的那只白色鸽子、以及屹立在整个雕塑主体最高处的羔羊。

这些雕刻的复杂纹饰沿着祭坛画周遭盘旋上升,雕塑顶端曲折攀过二层天井回廊的栏杆,直达穹窿顶的下缘。那只白色的石雕羔羊的正上方、穹窿顶上开着一扇向东的圆窗,窗框周围装饰以放射状的光线图案,当日光照射而来的时候,圆窗投射出的光线足以照亮圣坛前的十字架和被钉在上面的耶稣。

祭坛两侧留出了通往小礼拜堂和其他小型祈祷室的狭窄通道,祭坛两侧竖立着两个高大的圆形立柱,立柱的平台上各放置着一尊大理石天使雕塑,两尊雕塑各手持一柄金色的十字架,用来寓意圣经的两个部分。左侧的天使雕像手中的十字架上缠着一条蛇,以之象征旧约,右侧天使手中的十字架则象征着新约。

——莫德·加兰就被丢在了那尊旧约天使雕像之下。

实话实说,她晕头转向,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有某些液体沿着身上的每一个旧伤口向下淌——血应当是热的,诚然如此,但是她只感觉到一些骇人的麻木爬过皮肤。

莫尔利斯塔应该就在她的近旁,她能听见那个名叫威廉的年轻人说话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之前,他们在中东的随便哪个鬼地方执行任务的时候会听到莫尔利斯塔多次提到他的弟弟,就如同提起什么宝物——那个时候她可不能想象日后他们会在这种场景之下见面。

过了好几分钟她眼前才清楚一点,于是能看见那冰冷的、面无表情的天使雕像,巨大的白色石质翅膀张开着,看上去既像是拱卫又像是庇护。那巨大的淡金色十字架上缠着蛇,沿着雕刻出来的模仿木质的粗糙表面盘旋而上。梅瑟的杖上也是盘着一条蛇的,治愈以色列人的伤痛,带领他们走出沙漠……

然后她听见了脚步声,是皮鞋邪帝敲打地面的清脆声响。

伊莱贾·霍夫曼很快出现在她的面前,当然面带微笑、站得笔直,瞧上去志得意满如同就要屈尊统治这个世界。无数人从寂静的角落里注视着他们——被别无选择地缴械了的安全局探员们(没人能在炸弹威胁之下镇定自若),六神无主的神职人员、信众和游客,最糟糕的,如果有几个记者……

霍夫曼声音轻缓地问道:“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藏在那里的吗?”

加兰当然没有回答,不过他看上去也并不在意,加兰怀疑霍夫曼从不介意上演无人应答的独角戏,反正对这个人而言,他只要有观众就足够了。

于是他继续说:“因为血腥味。”

血腥味,当然,忏悔室的隔间里面躺着两个死人,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那么隐蔽,可以轻易隐藏在小礼拜堂陈年的灰尘气息之后。对于伊莱贾·霍夫曼来说,那简直就是黑暗中一个五颜六色闪烁不已的霓虹灯牌,毕竟他是那样的讨厌血的味道。

现在他俯视着对方,那是希利亚德·拉米雷斯会爱上的女人,这种感觉真是奇异。他说:“你应该知道,你来也有很大的可能性救不了他,反而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漫长的沉默,然后他听见加兰轻轻地啧了一声,那气音在冷冰冰的空气里虚弱的飘散了,她开口的时候声音是哑的。

“或许如此,”她说,“但是我还能怎么办呢?”

霍夫曼听着她的答案,仿佛并没有显现出惊异。他只是微微地、有礼貌地笑了笑,然后抬起手,把手里的一样东西扔在了她的面前:那东西同冷冰冰的石头地面撞击出清脆的一响,在地面上滑行了一段距离。

那是一串木质的玫瑰念珠,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但是显然是一直被什么人好好地保存着的。

那串念珠之上,正有鲜血一滴一滴地淌下来。

拉米雷斯眼前是无尽的黑暗。

他感觉到自己要窒息了——这可能只不过是一种恐惧的幻觉,又或者这个棺材里的空气真的在逐渐减少,而口塞更令人呼吸困难。他挣扎着曲起膝盖了,膝盖很快重重地撞上了棺材的顶部,带来一阵无情的钝痛。不行,虽然外面看上去这个棺材体积很庞大,但是躺在里面的人才会知道它实际上到底有多逼仄。

这黑暗吞吃着他,令人心脏无序地跳动,指尖由于恐惧而发麻。

那些碎骨硌着他的后背,骷髅头就躺在他的左肩上方——在艺术家的笔下,那往往象征着“死”。

他想要试着撞开棺盖,但是那完全是无用功。尽管这个棺材是木质的,而且已经在逐渐腐朽,但是还是非常沉重,更不要说躺在里面根本就没办法发力。

一个人处于这样的状况下,可能难免会想:这就是终结了吗?或许有的人会在这种情况下祈祷,祈祷有一双无形的手可以拯救他出这困局,就好像有一只手推开了耶稣的墓前的那块巨石,那天使又白又洁,像是雷光和闪电。

拉米雷斯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太过迅速,但是他还是强迫自己的尽量冷静下来。

因为恐惧毫无用处,事情更不会变好,唯一真实的是……在这黑暗之中,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莫德·加兰的面孔,苍白,憔悴,但是依然活着。

还有当年在温斯洛的医院里看见的那卷画质糟糕的录像带,他的小女孩被绑在椅子上,鲜血沿着嘴角和头发淌下来,那么红,那么扎眼,她卷曲的黑发被汗水贴在额头就好像基督的荆棘王冠。那个时候他明明发誓要让那样的事情不再发生的,可是终究事与愿违了。

拉米雷斯依然记得加兰倒在地上的样子,伊莱贾·霍夫曼俯视着她,目光冷漠、轻蔑,就好像看着将死之人。

他或者还有尚未说出口的话,或者还有未竟的心愿,这其中有什么东西支撑着他,令他用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细窄的刀刃钉在棺材底部,他的手努力往上抬起的时候伤口在利刃上滑动,尽管小心翼翼还是疼得钻心,他感觉到有更多血流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身下腐烂的丝绸上。

然后,他的掌心终于挪动到碰到了刀柄。

拉米雷斯的手指颤抖着合拢了,五指包着刀柄,努力把那把刀往上拔。他想要保持手指径直向上使力,但是其实这很难做到,手腕的每一次晃动都让锋利的刀刃往皮肤里割得更深几分。他的手已经疼到快要麻木了,但是还远远没到停下来的时候,他必须要回到——回到——

他的嘴里默念着一个名字。

铮的一声,利刃从木板之中脱了出来。

可能得感谢霍夫曼的那把刀钉得并不是特别的深,感谢刀刃上宽下窄的构造。拉米雷斯能感觉到自己满脸都是水痕,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也不知道狼狈成了什么样子,但是那都不重要了。他的嘴唇和手指都在抖,可还是支撑着自己把被钉穿的手掌挪到嘴边,笨拙地把嘴里的口塞抽出来。

折腾那皮带就花了他好几分钟,他能感觉到温热的鲜血沿着自己的皮肤和指缝到处流淌,肯定被蹭得满脸都是,手指湿滑地在脸侧的皮革上滑动,但是他最终还是想办法把口塞弄出来了。然后他努力转动手臂,把刀柄凑到了嘴边,用牙齿咬住了刀柄。

他在那些皮革和金属上尝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拉米雷斯就这样咬着刀柄,把自己被钉穿了的手掌从刀刃上拔了下来。

他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而且应该并不是他的幻觉,空气确实在逐渐的稀薄。他要没有时间了,而实际上他还没做好上天堂的准备(然后他意识到,他其实可能也根本就上不了天堂),他的手指抖着握住了刀柄,掌心里全是黏腻的鲜血,血肉模糊的伤口火烧火燎地疼。

他简直觉得自己握住刀就已经耗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但是某种怪异的执念支撑着他,让他用力把刀刃刺向了头顶上方这片无尽的黑暗。

莫蒂。

他在这个漫长得好像是一生的过程中反复默念着那个名字,虔诚得好像是一句祈祷。

亚瑟感觉到自己的指缝之间满是黏腻的鲜血。

克莱曼婷的血或多或少地止住了——或多或少的——而霍夫曼的那些手下正挨个收缴他们身上所有的武器和通讯设备。克莱曼婷的枪被收走了,还有他们的无线电,外面的人肯定已经意识到出事了,但是还有什么用呢?教堂目前只有一个出口,真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克莱曼婷抓了他的手臂一把——轻轻的,跟猫爪一样,真是让人心里难过。

克莱曼婷没有血色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小声说道:“……想想办法呀!”

亚瑟忽然意识到,她确实在这句话里倾注了信任。

里奥哈德·施海勃感觉到自己的牙齿正在咯咯作响:那是上下牙不受控制地撞在一起的声音,一半是因为恐惧,另一半则是因为激动。

幸运女神是怜悯他的,这点当然毋庸置疑——因为他现在站在圣若翰洗者大教堂里!被人群环绕着的是那个发起了丧心病狂的袭击的恐怖分子!他刚才甚至还看见了拉米雷斯枢机!

自从那个恐怖分子把照片寄给了《菲尔格兰特先声报》报社,他们报纸的销量网上翻了几倍不止,要不是这样,里奥哈德也不会来弗罗拉采访圣伯多禄及圣保禄宗徒节的弥撒,要知道,他们的老板之前当然不会为这种事情批差旅费的。

他现在已经是报社老板面前的红人了——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已经有几家别的报社给他伸来了橄榄枝,他们无一例外都觉得那篇关于绑架的报道很是绝妙——如果对方付的薪水足够多,他是会考虑跳槽的。

这次他来弗罗拉本来是想采访一下在教堂参加弥撒的信徒,问问他们关于绑架案的感想,说不定还能拍到几张痛哭流涕的好照片。结果他刚赶到现场就得知了那个恐怖分子发表了一个疯狂的直播声明,正当他因为错过了这次新闻的报道而捶胸顿足的时候,袭击竟然就在这个教堂里发生了!

那个恐怖分子竟然选了这个教堂!

没法形容此时此刻他心情的雀跃,对自身生命安危的担心都被暂时抛却到脑后了。他缩在人群的后方,看见那些国家安全部门的探员被择出来,个个双手抱头,沿着墙角蹲了一排。那个带着酒瓶底眼镜的红头发年轻人捂着自己同事流血的伤口,面色惨白。

那个在网络上直播声明的疯子正站在祭坛侧面的立柱下,跟一个虚弱地倒在地上的女人对话,他们离这边太远了,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真是太遗憾了。但是那个黑发女人身上的某些气质令人感觉到她可能也是个政府探员,在他们的上方,立柱的拱券上是一副罗马士兵用矛刺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的肋下的宗教画,真是一副富于讽刺意味的画面。

这个时候,里奥哈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女人身边的那个同样也受伤了的金发男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他盯着对方看了半天,然后差点在这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爆发出一声粗口。

——要是他没认错,那位就是霍克斯顿王室负面新闻最多的奥勒留公爵,话说那个人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好吧,这都不重要,这位大记者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对方拍张照片了……

但是他的思路很快被打断了,因为人群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他们看见那个高挑的、穿着西装的男人嘴角依然带着那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这个疯子又一次拔出了枪,对准了倒在地上的那个黑发女人。

“好了,”他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现在里奥哈德可以勉强听清楚了,“你不会再见到拉米雷斯枢机了,既然如此,让咱们尽量快地结束这一切吧。”

然后是一声冷酷无情的枪响。

“砰!”

圣若翰洗者大教堂每年都会接待大量的游客,但是其中没有几个人有幸去参观教堂的地下墓穴。这个教堂的墓穴至今仍然作为埋葬皇室成员的地点,平时是从不开放参观的。只有少数人有幸拿到霍克斯顿教会或者皇家事务办公室的批准,才可以参观这个神秘的地下墓穴。

一方面是出于文物保护的需要,再者墓穴现在还在使用,上个世纪在弗罗拉市议会的主持下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地下墓穴重修了排水和排风系统,所以就算是在地下,这个墓穴也是相对比较干燥的。

墓穴角落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修建着几个排水口,排水口的入口处封着栅栏门,由于年代久远,它们都锈迹斑斑了。现在,随着一阵重重的、金属碰撞的声音,其中一个栅栏门从里面被费力地推开了。

——史蒂芬·欧阳从排水口里爬了出来。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一看就从弗罗拉的下水系统里好好地游了一通。他会出现在这里全是因为莫德·加兰的一通电话:他本来在上次惊心动魄的教堂地下墓穴逃生之后就回家休假了来着,才刚刚跟女儿度过了几天无忧无虑的亲子时光,就在今天清晨那个恐怖分子的宣言视频播出之后的几分钟之内接到了安全局的传奇特工的电话。

“霍夫曼留给主教的那个房间上有一个‘伯多禄’的铭牌,”当时加兰这样在电话里说道,“你知道的,‘在这磐石上,我将建立我的教会’,所以我觉得他把拉米雷斯枢机关在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地下墓穴里的可能性比较大……我了解霍夫曼,他是干得出这种事的人。”

当时欧阳真诚地回答她说:“我真的不明白,这是按照字面意思来的吗?”

加兰没有回答这个在她看来很愚蠢的问题,而欧阳也搞不懂精神病反派的内心;但是不管怎么说,无论如何他最后还是半信半疑地来了,一路上千辛万苦,畅游了一通排水系统,甚至沿着一条垂直的管道往上爬了四五米。

此时此刻他湿漉漉地站在地下墓穴的中央,腰间挂着全套的拆弹工具,头顶上方教堂的中厅里站着一群恐怖分子和至少一百个人质。这个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个傻子:目力所及之处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一片寂静。

如果加兰的判断是对的,霍夫曼又能把大主教关在那里呢?欧阳用手电筒在漆黑的墓穴里漫无目的地照着,墓穴高耸的拱券和僵硬的天使石雕都被白亮的灯光拖上一层不祥的阴影——

然后他听见了沉重的“咚”的一声。

欧阳微微一颤,手腕一晃,手电筒的灯光聚焦于墓穴尽头的一尊木棺:棺材腐朽的一角有个什么金属物冒头而出,在手电筒的反光之下尖锐的一闪。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跨了一步,然后看清楚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是从木板下面钻出来的一寸刀锋。

“我们就只能做这么多吗?”科尔森烦躁地问道。

他们现在正在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外围,这地方可谓是人山人海:安全局沉着稳重的黑色越野车、军方挂着特殊牌照的车子、闪烁着明亮灯光的警车和救护车、颇占面积的救火车、各个电视台的直播车……把大教堂前面的宽阔步道堵了个水泄不通。封锁线外面堵着一排排的人,活像可能存在的爆炸危险根本不存在似的。

现在,国家安全局的局长站在他们对方,如同一座冰冷严肃的雕像。

“你还指望怎么样呢,爱德华?”局长皱着眉头问道,“决定权不在我们手里。”

决定权当然不在他们手里,他们是高层手里的提线木偶,据科尔森所知现在首相也在关注这件事,搞不好现在下议院正成立了一个针对这种事情的紧急应对小组……事到如今,重要的是希利亚德·拉米雷斯和社会舆论,只要能把这两部分做漂亮,科尔森相信那些真正能决定一切的大人物并不在乎要付出的其他牺牲。

所以不能把教堂里的人质的安全置于不顾,不能主动出击,更绝对不能让拉米雷斯枢机死掉。他们的局长当然不可能在乎科尔森有探员还在那个教堂里,因为他们的部门成立的那天开始就注定是要被用来牺牲的。如果他们死了,会得到一枚秘密的勋章,然后这枚勋章因为保密协议的缘故这辈子都发不到他们的家属的手上,这就是全部了。

所以他们当然按兵不动。这个时候各部门的谈判专家们正试图往教堂里面喊话,玛蒂娜也在其中;但是科尔森的直觉告诉他,伊莱贾·霍夫曼根本不在意对方开出的那些条件,也当然不会为此妥协。

之所以这个愚蠢的谈判计划还在进行,完全是因为现在指挥这场营救任务的那些大人物他妈的这辈子就没进过犯罪现场,他们当然以为他们面对的只是个普通的、有自己需要被满足的诉求的恐怖分子,就算是把探员们从那个小岛上找到的那些录像带扔在那些不动脑子的大人物面前也是一样。

他在心里默默地叹气。

但是,就如同他上次和局长交谈的时候所说……他已经干这一行很多年了,当然早就学会了这些游戏规则。

那是一种莫德·加兰还不曾拥有的美好品质,被称之为向现实妥协。

怀特海德·兰斯顿蛰伏在阴影里面。

这个时间,科尔森以为他正带着之前去排查锚帮据点的队伍在撤回的路上,显然他的顶头上司没指望他现在就能去参加什么特别危险的任务,毕竟他手上还打着绷带。

希望科尔森知道真相以后不要心脏病发作,看着他有时候被加兰气得捂心口的样子就觉得他的心脏有点问题。

兰斯顿进入封锁线没有费什么力气,那张真的安全局证件就足以让那些不认识他的探员为他让路。他进入封锁线以后很快甩掉了无头苍蝇似的跑来跑去的警车和特工们,绕到了大教堂的后方:这个方向没有可以进入的出入口,是一片静谧的墓地,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看守。

——他就是从这里攀上教堂的房顶的。

整个过程用到了一根带着勾爪的绳子,但是即便如此,单手爬教堂屋顶的过程也太过痛苦了。这个教堂本来就有二层,又并非像哥特式教堂那样有外露的飞扶壁,他根本是连固定勾爪都十分困难。

等到他爬到教堂房顶上的时候被绷带包裹起来的手臂已经开始微微渗血了,接下来就是比刚才轻松不了的旅程:因为圣若翰洗者大教堂开始兴建的时候是十七世纪早期,那个时候巴洛克风格刚刚在欧洲兴起,与教堂内部翻修过的经典巴洛克中晚期的装饰风格不同,教堂建筑主体的风格是一种哥特式和巴洛克式的杂糅。

这句话的意思是,这座教堂虽然修建了富于巴洛克风格的穹窿顶,但是也保留了哥特式的尖塔和山形屋顶。如果这是个纯粹的巴洛克式教堂,兰斯顿爬上屋顶之后就可以直接面对修建在天台上的平整走道,但是他现在就的爬过整个高山似的屋脊,再想办法越过高大的穹窿顶,并且要在这个过程中不把自己摔死,这简直如同童话里什么勇敢的小裁缝爬过陡峭的玻璃山。

(而那些小裁缝爬过玻璃山往往都是为了救美貌的公主之类,这个想法令人更憋屈了)

唯一勉强称得上幸运的是,出于不要随便刺激恐怖分子的考虑,军方没有安排直升机在教堂上空侦察,兰斯顿躲过了一架显然是由安全局的技术人员操控的、搭载摄像头的无人机,这就是全部了,要不然他肯定不可能顺利爬到屋顶上来。

唯一在教堂上方盘旋的过的直升飞机上面印着某家电视台的标志,在怀特海德来到塔楼下方的时候,那架直升机已经隆隆地飞远了,显然是收到了安全局让他们远离现场的指示。那些被螺旋桨卷起的、流动的气流撩起了怀特海德沙金色的头发,他利落地从塔楼的第一扇长窗翻进了塔楼里面,落在了年代久远、吱呀作响的楼梯上。

“你到得比我想得更晚一些。”

——然后,他听见了一个这样低沉、柔和的女声说道。

下一秒他就已经拔枪对准了那个方向,子弹已然上膛,保险栓拉开的时候发出一声脆响。果不其然,他看见该死的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款款站在塔楼的另一扇窗前,半开的窗户之间有明媚的阳光倾泻在她的身上,就如同剪不断的命运的丝线。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不知道怎么就把她的红发衬托得愈加的惊心动魄,在她身后站着一个穿着长白衣的年轻人,面色苍白憔悴,正是失踪了几天的保罗·阿德里安。

他们之前就知道阿德里安神父在这个女人那里,但是科尔森其实并没有放弃找到他的希望……但是一切全是徒劳的,他们或许本来就不应该尝试去找摩根斯特恩小姐想要藏起来的人。现在对方看着他,显然能意识到他在想什么,美丽的眼睛里就流露出这样显而易见的讥诮神情。

“别这样剑拔弩张地对着我,咱们现在是站在同一阵营的……至少暂时是的。”加布里埃尔对着他微微地笑了笑,这显然并没有让那精准的杀人机器放松警惕,“或者,让我确定一下……你是为了亲爱的莫尔利斯塔来这里的吧?”

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人知道尊贵的奥勒留公爵跟怀特海德·兰斯顿谈过恋爱——虽然“恋爱”这个词放在莫尔利斯塔身上就好像是一种反讽——比如说莫德·加兰和科尔森,还有加布里埃尔。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毕竟加布里埃尔什么都知道。

兰斯顿用考量的目光打量着对方,他的表情好像更加僵硬了。他顿了一两秒,转而问道:“你是怎么上来的?”

这是个转移话题的拙劣方式,但是对方显然并不在意。加布里埃尔微笑着往外指了一下,他们能听见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嗡嗡声。

原来如此。

但是那其实应该确实是一家电视台用于直播的直升机,要不然不可能瞒过安全局那些人精的眼睛。但是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也往往能做到很多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登上一个电视台的直升机、让对方老老实实地把她送到这里对她而言应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和你合作呢?”兰斯顿硬邦邦地问道,他对对方的感觉也和科尔森差不多,既然他们都对危险有一种基本的直觉,就很难真的喜欢对方。

(而莫尔利斯塔脑子有病才会和这种女人做床伴,他想)

“你没有多少选择,因为科尔森现在决定按兵不动,你只能一个人来。”加布里埃尔慢悠悠地说道,她没有费心压抑自己的微笑,“现在你……恕我直言吧,基本上等于废了一只手,而你知道加兰和莫尔利斯塔去对抗霍夫曼实际上等于是在送死,但是你还是来了。”

兰斯顿轻轻地啧了一声,某种轻蔑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依然不清楚对方带着阿德里安忽然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他可以暂时假定对方和他确实在一个阵营,因为就如同加布里埃尔所说,反正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他问道:“你不也是一样吗?”

加布里埃尔哈了一声,这让他心头一跳。

“我不是。”她笑眯眯地说。

就在这一刻,塔楼厚重的阴影忽然动了。

怀特海德差点像发现自己身后被放了长条形物体的猫一样惊得跳起来: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谨慎的人,但是站在塔楼里的这几分钟之内竟然完全没有发现周围还藏着一个人。

有黑色从那团阴影中脱胎而出,那是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戴着压低的毛线帽和滑雪面罩,正是黑道上活跃的那些佣兵和自由杀手常见的打扮。

——兰斯顿对那样的职业有所耳闻,毕竟弗罗拉一个黑帮活跃的城市,而佣兵和自由杀手是整个产业里最没有底线的组成部分,只要付钱他们什么都可以干、也谁都可以背叛,大部分帮派之间令人不齿的暗杀都有这些人的影子。

但是据兰斯顿所知除非不得已,那些黑帮本身很少会雇佣杀手,不用自己的人而用一些给钱就能干活的家伙似乎是一种懦夫的表现,所以说加布里埃尔会带一个不露脸的佣兵来还是挺出乎意料的。要是兰斯顿没记错,她手下有不少得力的人手来着(就是那种可以二话不说就跟着她这等神经病搞事情的人手),毕竟施威格家族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帮派。

“介绍一下,”加布里埃尔轻柔地说到,“这位是‘金枝’的头牌——”

那个黑衣的男人沉声说:“……摩根斯特恩小姐。”

这个人说话的语调是温和而无奈的,但是不知道怎么,从他的声音里兰斯顿都能听出那股子皱眉的味道。

“——头号杀手。对不起,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重新说一遍。”加布里埃尔微微一笑,显然不甚在意,但是她知道兰斯顿肯定已经听明白她那句话里的关键词了,“总之,兰斯顿……你可以选择叫他‘泰兹卡特里波卡’。”

注:

①穹窿顶:球形或多边形的屋顶形式。

②教堂立柱上手持十字架的两座天使雕像不是原创的,而是直接用了老费舍尔·冯·埃拉赫设计的维也纳卡尔大教堂门口的两座天使雕像,因为我实在是很喜欢缠着蛇的十字架象征着旧约这种表现形式。只不过卡尔大教堂的那两座天使雕像手中的十字架应该是青铜材质的。

整个教堂的主祭坛实际上都或多或少地参考了卡尔大教堂的设计,除了我硬是镶嵌了一副三联祭坛画上去……

③梅瑟(和合本译作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上帝给了他一柄缠着蛇的手杖,谁看那个手杖一眼,自己的伤痛就会痊愈。现在有些医院或者救护车上能看见盘着手杖的蛇的标志,就是从这个故事里来的。

④金枝(Golden Bough):英国著名宗教史学家弗雷泽的一部研究原始信仰和巫术活动的科学著作。

⑤泰兹卡特里波卡:阿兹特克神话里的黑夜之神,第一太阳纪的太阳,好像还可以用来代表人类不可捉摸的命运什么的。

作者感言

梦也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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