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门庭若市,全是前来贺寿的人。
谢祈昀醒来时已经是白日高悬,他板正地在床上躺了个大字,除了莫名地头痛欲裂,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丁点都记不起来。
“嘶~”他坐起身,腹部传来了更剧烈的疼痛,待到他低头解开里衣,便见紧实的腹部上一块拳头大明晃晃的淤青。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奈何头痛让他难以回忆昨晚的情形,只好一头雾水地叫了下人进来伺候。
“夫人呢?”
丫鬟回道:“夫人一早便去前院帮忙了。”
“她昨晚一直在屋里?”
“是啊。”丫鬟不明所以,“昨夜侯爷回来之后没多久屋里便熄了灯,没人出去啊。”
谢祈昀这才松了口气,穿好了衣裳,出门去。
“侯爷。”
孙鹏不知在院子里等了多久,见到了谢祈昀,立马满脸谄媚笑容迎了上去。
谢祈昀脸色不大好,只抬了抬手,“知府。”
“侯爷这是昨夜没休息好?”
“吃多了酒,有些不适罢了。”
孙鹏笑盈盈凑上前,放低了声音,“之前侯爷答应下官之事,侯爷可还记得?”
谢祈昀随手折了一截花树枝条,攥在手中把玩,垂眸睨着他,“那是自然,知府尽管放心。”
孙鹏得了定心丸,咧着的嘴角更盛。
“不过,”谢祈昀小心地环顾四周一圈,才接着开口,“之前在别苑里用过的那种酒,还请姑父再帮我准备些。”
“侯爷是想?”孙鹏想了会,才明白他的意思。
“没什么,你不必问那么多,尽管替我准备了便是。”
“是,是,下官立马去办,保准叫侯爷满意。”
“还有两个月他就要出来了吧。”沈南迦贴在方婉晴的肚子上,好奇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方婉晴慈爱地笑着,“是啊。”
沈南迦抬起头,“可给他想好名字了?”
沈东绛轻缓又认真地一下一下抚摸着方婉晴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先前和父亲商量,下一辈随五行辈,便取了金鸣二字。”
“金鸣,这名字好,男女都能用,”沈南迦笑道,“日后定是能一鸣惊人。”
“那便托妹妹吉言了。”
“可取了小字?”
方婉晴摇摇头,拉住沈南迦的手,“不如皎皎你来取。”
“怎好叫我来取。”沈南迦推脱。
“你是他唯一的姑姑,怎么取不的?”沈西炀从树上垂下半条腿,晃晃悠悠。
沈南迦白他一眼,他这个小叔当的倒是厚脸皮。
“那我想想。”她思忖片刻,轻轻搭上那充满生命力的地方,“便叫得欢吧,金鸣是望他一鸣惊人,那小姑姑便愿你处处能得以欢愉,得意须尽欢。”
“好,好名字。”一家人其乐融融笑起来。
“夫人,侯爷正在寻您,让您去衔椿阁。”盛子脚步匆匆而来,打断了这欢喜的场面。
“啪”一声。闲坐在树上的沈西炀将手里的酒壶砸在地上,准确无误碎在盛子脚边。
沈南迦赶忙劝阻,以免他跳下来打人,“不妨事,我先过去了。”
她跟着盛子离开,等走远了才问道:“侯爷同谁在一块儿?”
盛子回答:“尹南知府和知府夫人。”
那便怪不得这么急着找她了。沈南迦心中了然,没再多问,只管跟着他去到衔椿阁。
“你瞧,这不是来了,还得是侯爷的面子大。”沈霜慢悠悠摇晃着扇子。
而这衔椿阁的亭廊中此时还多了位裴夫人。
沈南迦低着头行礼,“侯爷安,姑父姑母安,舅母安。”
谢祈昀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这几个月见惯了沈南迦的处变不惊和无形间的威压,此刻再见她这番唯唯诺诺的样子,只觉得是宝玉蒙了尘,失了颜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自己是想让她低头的,可当真低了头,他又觉得那不是沈南迦了。
“快起来,快起来,多年不见,皎皎风貌如旧啊。”孙鹏笑眯着眼睛,摸了摸并没有几根的胡子。
沈霜阴阴瞥了一眼孙鹏快要流口水的样子,端着茶盏酸道:“毕竟是天生的美人坯子,自当是连岁月都格外宽恕呢。”
裴夫人还没听出他们夫妇二人话里的意思,应和道:“是啊,我都还只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呢,现如今跟淑儿年轻的时候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夫人闺名裴淑,沈自炡是典型的硬汉武夫相貌,而这三个孩子却都是随了裴淑,皆为俊美那一挂的。
沈南迦只是起了身,但并未上前落座,只在阶下站着。
谢祈昀本想叫她过来,但余光中似是注意到了孙鹏的眼神,愈发不爽起来,突然打断道:“本侯还有些事,知府大人随本侯去偏厅吧。”
孙鹏留在沈南迦身上的眼神还来不及收回,便被沈霜一推,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随后一步三回头地狼狈跟上谢祈昀的脚步。
这一走,亭廊里就只剩了三位妇人。
沈霜依旧没有叫沈南迦坐下的意思,她也很识趣的继续在太阳底下晒着。
倒是裴夫人招手让她进来。
沈霜按住她的手阻止,“裴家姐姐,她是小辈,多站一会要不了多大紧。”
裴夫人面露为难,是小辈没错,可她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女儿,平津侯夫人啊。
但想到方才知府夫妇与平津侯相谈甚欢的场面,便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见裴夫人没什么异议,沈霜继续趾高气扬,“皎皎啊,我瞧着你这些年把我教你的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啊。”
沈南迦“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声音都在颤抖,“姑母教诲,南迦不敢忘。”
这场面着实叫裴夫人吓了一跳,这怕是对亲生父母都不会这般害怕吧。
“那我都教了你些什么?”
沈南迦沉默不答,很快引起了沈霜的不满。
“答不上来,那便是忘了。忘了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着,她将一只金锁摔在沈南迦面前。
看到那只已经有些年头失去光泽的金锁之后,沈南迦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开始不*断磕头求饶,口中喊着:“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裴夫人越看情形不对,赶忙制止。
“知府夫人,再有错也不过是些小事,小孩子罪不至此。”
沈霜回过头来,笑眯眯地抚着她的手道:“裴家姐姐,这小孩子不懂规矩,我们做长辈的自然是要教的,想来若是把这孩子寄养在你家里,你也是要费心力当亲生孩子般教导照顾的。”
裴夫人扯了扯嘴角,“是,话虽如此,可……”
沈霜继续语重心长,“你也曾是在京中长大的,知道这京城中高门贵族的规矩有多繁重,大家族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总不好叫她一个人坏了一家子的风气吧。”
想到还未至京城时便听到外界四处谣传关于沈南迦宁国公府的那些风言风语,裴夫人将起不起的身子终于是坐定了。
“我那个哥哥是什么德行我最是清楚,终其一生都是行伍之辈,身上都是些武夫的粗鄙之气。”沈霜趁热打铁道,“我也是在这京城的高门贵妇圈子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自然是想要多教她些,改了她那些坏毛病,以后少吃些亏不是。”
听她这样言辞恳切,裴夫人也终于是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
毕竟在她的印象中,裴越的那个妹妹裴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小便拗着一根筋与家里闹,什么出格的事情没做过,没个姑娘家家的样子。
她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在知府家里养了几个月学了些规矩嫁人后都有这般风言风语,若是没人教,岂不是更过分。
裴夫人望了望还跪在地上磕头认错的沈南迦,蹙着眉喃喃了两句,“也对,也对。”
沈霜话音一转,“裴家姐姐放心,这丫头啊,聪明得很,不过是聪明过了头便爱耍些小聪明,多给点罚就会长记性了。”
旋即她扬眉睨向阶下之人,“祠堂在哪里还记得吧,自请去了吧,给你一日时间,好好想想我都教过你些什么。”
“这罚的有些久了吧,若是叫公公知道了……”
裴夫人的担忧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沈霜再次给她定心丸,小声说道:“放心,都说了是她自请去的,再怎样都与我们无关啊。”
沈南迦来到祠堂,这里已经不是曾经的孙家家祠,而是一间空置的屋子。
案台上没有香火牌位,有的只是四处的灰和冰冷的屋子,她让云栈守在门外,自己随便找了个蒲团便跪了下来。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枚金锁,锁上刻着一个络字,指尖轻缓描摹着那个已经失了红朱的字,仿佛在触摸着什么珍惜又易碎的物件儿。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沈霜竟然还留着这枚金锁,不过,约莫这也是最后一件能威胁沈南迦的东西了。
夜深了,景宵别苑东厢房中,一妇人带着几名精壮家仆怒气冲冲闯着正屋,将那正在榻上衣衫不整颠鸾倒凤的男女扯开了来。
她抬手对着那男人的面颊就是一巴掌,“孙鹏,你是不是疯了,现如今这是什么地方,你敢在这里胡闹,还嫌你在老裴相那留下的印象不够差是吗?”
孙鹏被打了个懵,好半晌才看清眼前人,本来皱成一团要发火的脸立马讪笑着贴上去,“娘子,我这不也是闲来无事找些乐子嘛。何况这地方我们熟门熟路的,害怕被那些外来的人发现什么?”
沈霜命人把那衣衫不整的妓女捆了出去,恨铁不成钢指着孙鹏道:“那姓王的前些日子都追到家里去了,你还不安分,要是在老裴相寿宴这些天闹出什么岔子来,我看你怎么办。”
孙鹏殷勤地扶着沈霜坐下,又倒了杯茶奉上,胸有成竹保证。
“你放心,这事我有数,已经派人去处理了,保准他再活跃不了三日。”
“最好是。”沈霜翻了个白眼。
“对了,夫人,侯爷交代的那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再磨她两天的性子便能下手了,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沈霜不以为意勾着唇角,“只要她还记得以前的事儿,便不可能不听我的话。”
“也不知道这平津侯是在挑剔些什么,听话的嫌没主见,不听话的又嫌性子烈。”
她絮絮叨叨数落着,又气不顺地扯起孙鹏的耳朵,“还有你,这几日最好把你的眼睛和嘴巴管好些,那些下流的话别再叫旁人听了去,那一家子武夫可不会放过你。”
“是是是,夫人说的是,夫人说的是。”
正当此时,屋外来了几个几个人,为首的那个声音洪亮在门前通报道。
“知府大人,老裴相请您去萃英殿商谈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