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巧啊,在这里都能遇见王爷。”
青灯细雨,佛寺长阶,一黑一白,相对而立。
映衬着雨滴敲打纸伞的“嘀嗒”,风吹雨铃轻摇的“叮当”,文渊那清凉的薄荷音带着轻扬的语调,听着像是个洒脱的少年,可扬着的笑容却丝毫没有真意。
“听闻长公主所言,这孩子每年都要来拜祭他的母亲,今年长公主需得筹备婚礼事宜无法离宫,便由臣带他来。”
说着,他拉了拉身旁的少言,向面前之人展示,威胁之意鲜明。
“不知王爷是来拜祭谁的?也是母亲吗?”
他显然是故意这样问的。克茶公主葬身在皇宫之中,没有尸骨,没有名位也没有真实记载,梁怀夕只能在庙宇之中为她供一座牌位,点一盏长明灯。
她有个好听的汉人名字,无人知晓,叫做苏荼。
梁怀夕并不打算理会这条拦路犬,只于少言对视一眼便准备离开。
文渊却仍要纠缠,死皮赖脸地贴上来,“王爷你说,微臣与王爷如此相像,微臣又无父无母,会不会是同一个父亲或母亲呢。”
二人相像的相貌和相似的做事风格在朝臣所言之中,最多的便是二人的身世之谜。但梁怀夕倒是不这样觉得,这死皮赖脸讨人嫌的样子分明是和梁怀琛一模样。
“文相这是怎么了?装模作样把自己都骗进去了?”他嗤笑道,“容貌可以作假,血脉可冒充不了。”
文渊对上他那双泛着蓝的双眸,那是他血脉最好的证明。
“王爷说话还真是犀利呢,真叫人伤心。”他并不恼怒,依旧假意笑着,“微臣送了王爷平津侯这样一份大礼,王爷要怎样报答我呢?”
梁怀夕轻笑,“这份礼难道不是本王送给你的吗?没了谢祈昀,陛下便再也抓不到你的把柄。”
他想要将谢祈昀送进大牢并不容易,毕竟有这样恰到好处的官位,又胆小怕事容易拿捏的人,文渊又怎会轻易放过。
可这人偏偏做事留一手,如今还将这点有利之处宣扬了出去,那么文渊便绝不会留下他。从大局来看,梁怀夕应当将这枚棋子留着做最后的筹码,但从私心讲,他只觉得如今的刑罚太轻了。
文渊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人,像是照镜子,又像是在仔细探究些什么。如今看来,他学习模仿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有些许的疏漏。
“不得不说,我突然对这位南将军有了很大的兴趣,到底是怎样的女人,才能驯服你这样的人。”
他对于女人没什么兴趣,却对这个让梁怀琛憎恶,叫梁怀夕痴迷的女人产生了深深的好奇。
“那你就等着吧,”梁怀夕侧眸瞪视,怒火蔓延而出,“刺杀的账,日后同你一并算。”
他特意派遣了暗卫相传与沈南迦的通信,所以不管朝廷传的是怎样的令,都确保不会对她产生任何的误导和影响。
虽说为了抓出奸细做了一场戏,但对于真正想要沈南迦死的人,梁怀夕绝对不会放过。
文渊轻蔑一笑,摆摆手离开。
“那王爷可要快点哦,我可等不及要收棋了。”
梁怀夕凝眉。是到了收棋的时候,可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北疆——
“国公府一切安好,令慈安康,兄嫂无恙,前几日相见,稚子已在蹒跚学步。京中诸事,尽在掌握,无需担心。只一事烦恼,思卿念卿难以自持,盼早日相见。”
“将军,寒部大军已至城下,将士们都准备好了。”
沈南迦合上了梁怀夕的信,眉眼间的温柔缱绻转眼消逝,换上了决胜千里的大将之姿,迎接这最后的战场。
容时,等我,等我马上去见你。
她系好盔甲,跃上高马,挥舞着长枪,蓄势待发。
“众将士们听令,随我迎战!”
即便是在这几个月天灾人祸的消耗之下,敌我双方的兵力差距依然较大。
沈南迦采用的是迂回战术,由其他的几位将军各率一队人马从四方围攻,陈越率苍岭卫正面迎敌,而她则率领一队轻骑直冲腹地,打乱敌人的阵型之后立刻脱战,就这样往返多次,各方的进攻优势都能被拉起来。
然而哈吉乐也不是空有其名,很快对己方大军做出了相应的调整,收缩阵型,让沈南迦的骑兵更难闯入。
不过即使如此,只需要两三个回合,她的目的便能达到。
敌人的阵型收缩,就到了他们下一步包围式的进攻,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几番拉扯之下,成功只以四分之一的兵力便消耗了敌方半数。
哈吉乐见状,已然觉得不妙,与此同时,战场后方也传来消息。
“主上,我们的营地被烧了。”
“什么?”哈吉乐诧异,转身望向营地的方向,已经升起了浓重的烟雾,“遭了!留一队钳制,其他人随我走。”
他即刻反应过来,沈南迦这是要断他的后路。
大队人马赶到营地之时,所见之处皆为一片火海,不仅如此,这火甚至半点要熄灭的意思都没有。
“这火怎么灭不掉?”
穆青带领的先遣队都是敏捷至极的好手,左躲右藏,顶着酷热将身形隐匿大火之中。
在他们用的是阿缨特别研制出来的火油,一经点燃,只要有能烧的东西,便停不下来,除非天降大雨,否则不能被轻易熄灭。
现下正是北疆的夏日,雨水甚少,极度干燥,借着风势,这把火燃得又快又猛。
哈吉乐难得被激起了怒火,召集兵将,抓捕这些纵火犯。
正如沈南迦所预料的那般,这支先遣队抵挡不了多久时间,便全然被寒部大军围追堵截,死的死伤的伤。但他们不能让这把火熄灭,各个带着燃油以身体投入火海。
“疯子,都是一群疯子!”哈吉乐气急,用寒语怒骂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抄起弓箭一一将这群投身入火海的人射杀。
忽的,寒光闪过,他快速翻滚躲避,颈侧却仍然被锋刃擦过。几个翻身,躲过了致命的攻击,他拿到了自己的刀,将那人打到在地。
“你是谁?这么不怕死吗?”他将人踩在脚下,深蓝的眸子被鲜血和怒火染红。
他对于眼前的人并没有多少记忆,可那人眼中对他的恨确实赤裸裸明晃晃的。
“我早就死了。”那是穆青最后一句话。
他挣开束缚,缠着满身的火石和燃油毅然决然投身进了火海。
等哈吉乐反应过来时,已经太晚了,那人和他缠斗的目的便是将他引诱到火边。
“嘭!”一声巨响,方圆五里都变成了一片赤色,这是一片挡住寒部大军退路的火带,是兲盛将士们用生命燃烧出来的。
一朵绒花,攥在穆青的手中,在火中绽放,绽放出他不曾言说的情谊。
“云栈,我真没用,保护不了你,也不能替你报仇,等见到你之后,你一定会嘲笑我吧。”
爆炸就在哈吉乐面前,好在他反应迅速地拉了个大块头替他挡下了大多数冲击。
他踉跄着站起身来,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裸露着的皮肤也被火焰灼烧得血肉模糊。
但他还来不及疼痛,那一杆红缨枪便已经抵在胸前。
“哈吉乐,投降吧。”
沈南迦带着北疆军队赶到,显然是已经清缴了他留下的那一队人马,如今他的大部队又在此遭到重创,情形一瞬间便有了反转。
“我真是小瞧了你。”哈吉乐自嘲着自己的轻敌,随后趁其不备,快速回击。
“你好像很恨我,为什么?”
第一次在沭阳湾见到这个女子时,她的眼中便已然充斥着恨意。
他已然认真研究过沈南迦的招式,对招之时已经远比上次更为从容。
沈南迦丝毫不受他干扰,攻势更为迅猛,“因为你杀了我的家人。”
大哥,二哥,甚至于整个沈家的灭亡,都是他直接或间接导致,她不能不恨。
“沈西炀吗?”哈吉乐不解,眼看着她眼中的仇恨加深,“可他是被你们自己人害死的。”
他最多只是看了她大哥的一条手臂。
“曾经是。”
前世的那些事,今生没做不代表着她就会原谅这个人。
哈吉乐怎样也不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同时他也看不明白这个人,自己分明已经了解了她的所有招式和习惯,却再一次在短暂的优势之后落为下风,继而只得防守。
几个回合之后,长枪打落了双刃,冰冷的枪头穿肩而过,将他钉在地上。
“沈南迦,你以为杀死一个我就足够了吗?”哈吉乐吐出一口鲜血,仍然不死心地说着,“我死了,还是会有千千万万个哈吉乐来攻打你们。”
只要寒部可汗还在,总会派人来攻打北疆,战火永远都不会停歇。
火焰倒影在沈南迦的眼中,焚着怒火,燃着恨。
“那就让他们来,只要我活着,寒部便别想踏进兲盛领土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