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殿——
“启禀陛下,据调查,以曾仕南曾弘为首,在朝官员共二十余人私下暗中笼络,勾结异族,泄露军政机要,意图谋反。”
梁怀琛低头翻看着手中的折子,神情莫测,阶下禀报之人胆战心惊,他反倒是听着听着从鼻间哼笑出声。
“他们勾结谋反的理由呢?”
他似笑非笑的语气一众官员全都出了一身冷汗,一个个低着脑袋弓着背,生怕君恩无情落在自己的身上。
那位站在大殿正中央的红袍官员捏了把汗,硬着头皮颤颤巍巍继续说道:“是,是以当今圣上不重视子嗣,不顾及江山社稷为由,声称要重振兲盛。”
此言一出,众臣跪做一片。
古往今来,没有哪个皇帝像梁怀琛这般不顾及子嗣,致使皇室单薄,且这位皇帝还阴晴不定偏偏不听谏言。
然而就算如此,先帝子嗣众多,却也并未有个好结果。手足相争,唯有如今还活着的唯二两位最有发言权。
气氛压抑,处处透着刺骨的寒凉。梁怀琛不做他话,仍由这些人跪着,头也不抬一下地继续翻阅奏折。
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有趣之事,兀自勾起一抹笑容,自言自语道:“短短这么些时日,就查到了这么多,朕还真是小看了她啊。”
这份奏折是以沈西炀的身份上报的,可其中的内容却全是沈南迦所书,字迹隽秀又洒脱,逻辑严密地罗列出了这一众勾结团伙的所有罪责。
他抬眼,眸光晦暗不清瞟向梁怀夕,一群埋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中唯他格格不入站立,毫无惧意。
梁怀夕作揖,恭维道:“还是要多亏了陛下陪我们演上这么一场戏才能让他们露出马脚。”
“呵呵,是朕陪你们演戏,还是你们演戏给朕看啊。”梁怀琛的神情看似漫不经心,却用力将折子砸在桌上,抬眼冷眸对上梁怀夕,“朕倒是不知道,太初虎符,原来一直都在你这里啊。”
太初虎符,乃是开国皇帝特设用以调动全朝兵马的最高军权,本该是每一任皇帝代代相传之物,却在之后的储位之争中流失。
而当日沈南迦震慑禁卫军拿出的虎符正是这枚太初虎符。不用想也知道,是梁怀夕给她的。
梁怀琛有些庆幸,若不是因此,这枚虎符如今可不能被自己收回。但同时他也暗恨,皇爷爷至死选择的人都是梁怀夕,看向那人的眼神,也像是千万根冰冷的箭矢。
梁怀夕也再不藏着掖着,漠然却冷厉地直视来自君王的盛怒,“陛下可从来都不是戏中人,最想让沈家死的不也正是您。”
所谓的拦截军情,若是没有圣上的暗中许可,只凭他们一众人,怎可能做到京中收不到一点音讯。
以及让他去做督军的这件事,除去要他病死在北疆的这个原因之外,只可能是圣上早就知道沈家军会全军覆没葬身在那里,顺便解决了他。
甚至于后来与沈南迦的约定,皇帝一方面想让沈南迦帮他查清楚究竟有多少人暗藏异心,一方面又放纵曾家父子对沈家的构陷谋害,若是没有这枚意料之外的虎符,这一石二鸟的计划可谓是完美。
面对梁怀夕的笃定,梁怀琛不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冷笑一声,眼神往阶下跪着的一群人中瞟了瞟。
殿中一时间诡异地安静起来,只剩这两个从相貌到气场都无比相像的人彼此对峙压迫,谁也不服谁。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历经两朝的朝臣们才恍然想起,梁怀夕这个日日躲在阴暗之处不见人的病秧子,也曾是先帝口中不二的帝位人选啊。
直到突如其来的战报,打破了这份沉重。
“陛,陛下,四方异族同时侵袭,我们兵马不足啊。”
兲盛位居中原之地,虽国土繁茂,却也四面受敌。
北有寒部匈奴,南据蛮荒夷人,东对瀛海水寇,西敌原砂匪邦。
四部之间,最为强悍和壮大的唯有北方寒部,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三部就没有一丁点的威胁。
可多年以来,来自东西南三部的袭击只是少数,更别说四部同时进犯兲盛领土的情况了。
梁怀琛冷脸把手边的茶盏一砸,阴沉沉地怒吼,“那么多兵都是白养的吗?”
兵马不足这四个字他已经听倦了,兲盛的军事早就已经在他那个昏庸的父亲手上败坏干净了,在他即位之后无论多么的花费银两,妄想勤能补拙,但这群草包废物还是不能给他满意的结果。
呈递线报的武官哆嗦着,“有兵无将啊。”
梁怀琛强忍怒意,十分不情愿,“沈家呢?”
回话的并不是朝臣,而是梁怀夕,“沈家军已先一步南下了。”
“梁怀夕!”梁怀琛暴起拍桌,怒急反笑,“好,好,如今你终于是不装了。”
怪不得即使宁国公府被围也不见沈家军的出现,要知道,沈自炡可是有虚宗皇帝特赐的监国之权,君无能则取而代之,怎可能暗自不动。
这么一想,梁怀夕也定是早就知道了各方叛乱之事,才将沈家军先行调了出去。
他还以为这么多年病痛消磨下来,梁怀夕真的已经听话了,可没想到私底下还藏着这么多的心思。
在场众人皆是见识过皇帝暴劣起来是何模样,不禁为永祎王捏了把汗,却也只敢躲得远些再远些。
梁怀夕岿然不动,波澜不惊道;“前线战事危急,陛下还是先下令出征吧。”
的确,当务之急必须要先定外乱,无论梁怀琛有多么的不情愿让沈家再重获兵权,却也不得不下旨。
“沈自炡沈西炀,率沈家军镇东守西,务必退敌。”
蛮荒夷人和瀛海水寇并不强盛,向来都是相联合的,一人带兵前往足以。
若是换做以往,沈家父子三人绰绰有余,可如今沈东绛身残,再无将领可以赴北抵御外敌。
梁怀琛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强压怒意,“还有哪位将军自请率军前往北疆?”
不出所料,一片寂然。
“朝廷养你们都是废物吗?!”新换的茶盏再次被愤怒地砸在地上。
半晌寂静之后,终于有了声响,“臣有一人举荐。”
梁怀琛甚至都没听清是谁说的话,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说!”
“沈家独女,沈南迦。”
举荐之人,正是梁怀夕。
此言一出,方才还安静如鸡的朝臣们顿时间哗然起来,宛如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语气中句句讥讽。
“沈南迦?莫不是之前的那位平津侯夫人?听说风评不佳啊。”
“能混迹在军营里的能是什么知道检点的人?兵鲁子家里养出来的女儿也是有辱斯文。”
“……”
这些人说的声音并不大,却收到了一道冰冷的视线,寒意瞬间如鬼魅般攀上脊梁。
“王爷莫不是糊涂了,女儿身怎可上战场。”
梁怀夕收回视线,冷然道:“是诸位忘了,她曾代父出征,平定了北疆之乱。”
“那也不可!”否定之人比比皆是,“自古从未有女子领兵的先例,岂不是要叫人看笑话。”
一群男人比不上一个女子能上战场带兵打仗,也不知道看的是谁的笑话。
梁怀夕心中嗤笑,不愿与他们多费口舌,“那便由陛下决定吧,是任用这些在京中养尊处优的无用将领呢,还是提拔彰显过才能的人呢。”
梁怀琛冷冷地看这一切,此刻才算明白,原来梁怀夕费尽心机不惜暴露自己持有虎符之事,竟是为了给沈南迦铺路。
他勾着唇角,笑意不达眼底,阴沉沉盯着梁怀夕,“永祎王,你这是在逼朕啊。”
朝中无人可用,寒部兵马强悍,这些草包无论是派谁去都只有打开国门任人入侵的结局。
此时在众人面前提出沈南迦这个不二之选,不仅仅逼着皇帝将人从牢狱中放出来,更是借皇命,让她正大光明地带兵去打仗。
如此,梁怀琛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浑身阴鸷,眼底真实地闪过几分杀意。
梁怀夕这才伏身跪在地上,“臣不敢。”
梁怀琛扯起嘴角冷笑,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啊。
“传旨,沈家女沈南迦,破例暂封正三品武官,赐号南将军,领三万大军赴北,击退外敌安定国土。”
“谢陛下。”
“永祎王,”梁怀琛的旨意还未结束,他扬眉狡黠地笑着,“督军,即日出发不得有误,无诏不得回京。”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多付出些代价。
梁怀琛有些玩味地打量着梁怀夕,如今他已经没有了虎符,若是再去了那苦寒的北疆,可就彻底远离了权力中心,到时候他若是再对皇位有什么企图也无济于事了。
这般下旨,他*原以为梁怀夕定是要分辨几句,既然已经不再装那与世无争,定是要为野心做打算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梁怀夕只是淡定地叩了头谢了恩。
“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