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劈里啪啦的一阵响动,一个颈间系着红绳,身着盔甲的士兵将怀里抱着的一堆柴火丢在地上。
他气愤地跺了跺脚,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十分气不过地撇着嘴,“我们好歹也是正规朝廷军,她怎敢让我们给地方军守城?”
跟在他身后的人同样不满,应和道:“不让我们上战场也就算了,反倒尽是让我们干这种后备军做的脏活累活。”
他似乎是有些怕脏,格外嫌弃地擦拭着盔甲上被融化的雪水和起来的泥污。
前面那人扭头,瞥见了不远处正擦拭着长剑的一抹身影,忿忿不平地凑过去,“陈哥,你说句话呀。”
陈越阴沉沉黑着一张脸,不耐烦地耸着肩,“说什么?那娘们不都说了,凭她是主将,有权命令我们。”
前几日刚到这歌簕关,沈南迦一句话便将他们苍翎卫派去做了守城的活。
今日主将率军出城作战,更是留下他们做后备守军。
他气不过,可一句主将之命所有争辩和反驳全都于事无补,更是想不明白,这歌簕关的兵将都吃了什么迷魂药,竟是这样听沈南迦的话。
那带着红绳的少年一屁股坐在他的身边,继续拱火道:“陈哥,你就这么认输了,不像你啊。”
陈越最是受不得激,立刻暴躁起来,“我呸,我陈越什么时候认过输?”
尤其不会输给一个女人。
他说得很是大声,平日里那几个关系密切,同样出自世家的兄弟闻声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凑上前来。
“那你是有什么计划了?”有人问道,“放心,只要陈哥你一句话,弟兄们保证全都跟你干,万不能让一个女人占了上风。”
长剑入鞘,陈越微蹙着眉头,再起身时气场已经不似之前的低沉。
“做城防怎么了?我们苍翎卫不就是做城防出身的。”他说道,嘴角微微扬起,心中已经有了些蠢蠢欲动的念头,“等我们把这歌簕关摸排清楚,到时候话语权就在我们这了。”
苍翎卫守卫京城,他在其中这么多年做到这个位子上,要论城防他定是要比其他人有经验的多,就算她沈南迦真的英勇善战又如何,到时候还不是要向他低头。
就在此时,士兵匆匆传来消息。
“中郎将,城外来了一群百姓,说是从重歌城来的。”
陈越不以为意,将佩剑挂戴齐整,“他说是从重歌城来的,你就信?战时时期,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报信的小卒有些为难,“可他们说是来送物资的。”
陈越咂咂嘴,他才不相信这样的说辞,战时军需自有朝廷下发,怎么还会用到百姓相送?
但事出必有因,他倒是想知道这歌簕关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先去看看。”
等到了角门,苍翎卫拦下的,是一行不到十人的队伍,每个人手中都揣着包袱,还有两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
仔细看,这一行队伍中,其实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孩子,唯一一个年岁大些的,宽大的罩衫遮挡着整个面部和身躯,正拄着拐杖,佝偻着身躯站在车旁。
“车里都是些什么?”
带着红绳的少年是某位侍郎家中的庶子,平时很少和大家讲起家中琐事,因着脾气不怎么好,军中都称他阿蛮。
他最先上前质问,面色不善,粗鲁地用剑柄敲打着马车。
那队人中为首的是个一身紫衣,裹着紫色头巾的孩子,她的个头不高,头巾之下一张稚嫩的脸灰扑扑的,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毫无防备地说道。
“都是大家给将士们做的厚衣物,还有些吃食。”
陈越一言不发,仔细打量着这一行人,随后朝着身旁递了个眼神,阿蛮很快领会,“我怎么相信你们不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那紫衣孩子一张纯真的脸这才觉察出些不对劲,拧了拧眉头,“李将军认得我们啊,军营里的许多人都认得我们,可以让他们来认。”
陈越摆摆手,身后的人将这一队人马齐齐围住,颇有些不讲情面道:“如今,城防是由我们苍翎卫负责的,我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
一排高大的铁甲冷面拥围上前,队伍里几个年纪小的孩子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当下就被吓哭了。
而那个一身紫衣的孩子却像是个小大人,一边安抚其他被吓哭的孩子,一边冲上前跟面前这些躲在铁甲之下不讲情面的人理论。
“凭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灵啊胃啊的,你看着面生,万一你才是奸细呢?”
阿蛮低喝道:“放肆,你这刁民怎么同中郎将说话的?”
他们从前在京城中,老百姓见到他们不是处处躲让,便是笑脸相迎,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待遇。
“呸!”紫衣也不是好欺负的,直直一口唾沫啐到了陈越跟前,“本事没多少,架子倒是摆得挺大。”
陈越最听不得被人瞧不起的话,原本还在一旁揣着手若无其事的观望,骤然破防,气得双目赤红,“你说什么,我们可是朝廷军。”
“朝廷军怎么了?真有本事怎么不去前线战场?只会在城里当缩头乌龟。”
“来人!把这些刁民都给我扣下!”
陈越忍无可忍,手下的士兵齐齐抄起了兵刃,连恐带吓将一行人全部押解。
紫衣被按着双臂跪在地上,却仍旧满脸不服气地喊着,“我们就是歌簕关的原住民,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陈越居高临下望着她,底气十足轻蔑道:“你们歌簕关的人,畏畏缩缩躲在重歌城里,如今我们朝廷军前来救助你们,就算是抢下了城池,你们也不配住。”
“呸,口口声声朝廷军,我们罹难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安稳高居,哪里知道我们家破人亡的感受?什么狗屁朝廷军?不过都是些草包!”
“把他们都给我押了!”陈越咬着牙,越听越气,额角青筋暴起,“疑似敌军奸细,立斩!”
他一声令下,苍翎卫已然动手,一时间,哭声震天。
“住手!”
忽而一道清冷且充满威严的声音制止了这场动乱。
梁怀夕脸色苍白,因为走得太急,忍不住闷咳了几声。
“中郎将不过问主将擅作决断,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陈越丝毫不将梁怀夕放在眼中,傲慢地仰着头,“主将在战,城防归我管。王爷这是要多管闲事?”
等到咳嗽平喘,梁怀夕轻声冷笑,“遇事不决不知查证,反倒随意斩杀普通百姓。口口声声朝廷军,可这桩桩件件都是在给朝廷抹黑。”
他的语气很轻,却一字一句砸在听者的心上,犹如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越咬牙恨恨道:“王爷,你只是督军。”
督军只不过是个名头,说出去好听,实际上没有半点实权,毕竟在战场上,一切都是主将说了算,轮不到文官插嘴。
正因如此,他方才对梁怀夕的出现才一点都不在意,更何况这位王爷体弱多病的美名在外,手无缚鸡之力,何惧之有。
一阵疾风呼啸而过,寒光乍眼,前一刻陈越还在对这位病弱王爷毫不在意,下一刻,他的佩剑便已经不知在何时出了鞘,锋利的剑尖直指自己的咽喉,而执剑之人正是方才他看不起的那位。
“那你觉得本王若是为救他们杀了你,有谁会责令到本王到头上?”
利器抵上脖颈的触感让陈越顿时间从头凉到了脚底,梁怀夕轻飘飘的一句话看似像是在说笑,也没人敢真的当作玩笑。
毕竟就冲着他能在不知不觉间夺走佩剑,陈越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能随便杀自己于无形。
他全身僵硬地愣在原地,不敢再多说半句抓人的话。
甚至光是梁怀夕自身的冰冷气场,都足以让周围所有苍翎卫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刻,眼前哪里还是什么体弱多病半死不活的人,分明就是一尊活阎王。
目的已然达到,梁怀夕也没打算真的对陈越做什么,只见他的手腕灵活一转,很快将剑插回了剑鞘之中。
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轻飘飘擦了擦手,独留一众人怔在原地背后生寒。
“放人吧。”
见识到了梁怀夕的手段,陈越再不情愿也只能吩咐苍翎卫放人。
那佝偻着背的身影颤巍巍地上前,嘶哑的嗓音如同破旧的风箱,“草民参见王爷,多谢王爷相救。”
梁怀夕先一步,扶住了他即将要跪地的身体,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和煦,“吴叔不必如此行大礼。”
肢体拉扯间,吴叔的罩衫掉落,虽是很快就被他遮了上去,却还是被离得较近的陈越瞥到一眼。
然而这一眼,愣是给他看出了一身冷汗。
老人隐藏在罩衫之下的整张面容像是烧化了,又融在一起的蜡,除了一双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睛,其他的五官都看不出应有的形状。
除此之外,他的躯体更是恐怖如斯,一半干枯萎靡,一半肿胀溃烂,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陈越瞪大了双眼,险些惊呼出声,*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人,或者说从未见过有人变成这个样子,还能活得下来。
梁怀夕搀扶着吴叔,为苍翎卫开脱道:“他们都是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做事太过鲁莽。”
吴叔笑笑,并没有什么生气和不满,反握住他的手,颇有些欣慰,“年轻冲动些也好,好久没见到这么多新鲜血液了。”
“爷爷,你夸他做什么?”紫衣小孩憋着嘴,十分不乐意地瞪了陈越一眼。
陈越才从方才的震慑中回神,顿时间又想跟她再吵几句,奈何有梁怀夕在场,他不敢再造次,只得憋着。
吴叔又开始劝解紫衣,“好了芊芊,都是误会,你脾气也别那么冲。快把东西送进去吧。”
那名叫芊芊的女孩,虽然依旧不情不愿,但好在是个识大体的人,并未和陈越再计较。
带着队伍中的其他人,拿上了各种衣料和食物,跟着苍翎卫前往仓库,这下子才算是有了短暂的一阵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