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战况未果,南将军率领的先锋队中了埋伏,如今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梁怀夕一个箭步冲上前,扯住了那人的衣领,“你说什么?”
这位王爷平日里虽然看上去温温和和,却也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如今发起火来更是一副恨不得杀人的模样,士卒被他的模样吓得直哆嗦,哪敢再继续说话。
还没等他和帐中的春忱反应过来,身娇体弱的永祎王已经发疯似的冲出了营帐。
此时城门已被攻破,外面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在尽全力撤退,陈越却在混乱中抓住了那个急着向外冲的白色身影。
“王爷,你先撤,我们掩护你。”
梁怀夕单手执剑,将靠近身前的敌人一一斩下,哪还有平日里风吹一下就要倒的模样,现下脸上溅了血,双眼红得骇人,宛如杀神一般。
“别拦着我。”
陈越赶忙上前阻拦,“王爷,南将军离开前特意叮嘱属下要护你周全的。”
他心想,为着沈南迦,梁怀夕也定当会听劝,却不曾想这人反倒是更加拦不住。
“滚开!”
没料到他的力道如此之大,陈越愣是被这一挥甩得踉跄地退出几步。
“她要你活着!你难道想让她死不瞑目吗?”
坚持了这么久的信念,终于在此刻崩塌,先锋队,生死未明就是死。
沈南迦离开之前嘱咐过的,除了一些照常的事务,就只有这个人了。尤其是千叮咛万嘱咐叫他盯着这人别做什么送死的傻事,起初他还觉得是沈南迦夸大其词,没想到这位王爷是来真的。
梁怀夕的脚步有一瞬的停滞,却只是冷冰冰地丢下一句,“我陪她死。”
他活着的意义,只剩一个沈南迦了,不能陪她长命百岁,那便不能让她在黄泉路上再一个人孤独。他铁了心要冲出重围,一人一剑一马,杀了半数敌寇,一点都不像是久病未愈整日缠绵床榻之人,更像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杀至城门前,终于是寡不敌众,被拦了下来。
“让开!”梁怀夕喝道。
寒风凛冽,他从帐中冲出来时只穿着单衣,执剑的手藏在衣袖下不住地发着抖,许久未曾这样剧烈地活动过,虎口震得生疼,泛在口中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重。
那壮硕如牛,拿着巨镰的男人面无表情,略有打量道:“你便是那兲盛的王爷?”
梁怀夕并不打算同他多做口舌,率先出手,斩了围上来的小卒,直冲向巨镰。
“砰哐砰!”兵器碰撞,擦出火星,仅几个回合,梁怀夕力竭倒地,手掌震裂,素白的衣衫也早已是站满了血斑。
不知此刻,沈南迦在何方,若是入了黄泉,他又要去何处寻。
巨镰高悬,他这一生,终于要有了结束。
胸腔中的呼吸灼热疼痛了很久,都没等到死亡的解脱,只迎来了一阵强劲的冷风呼啸而过,梁怀夕睁开双眼,面前本该举着巨镰的人已经双目怒睁着倒在了一旁,一杆红缨长枪穿胸而过将他钉死在地面上。
周围的喊杀声骤然激烈,取而代之的也不再是包围着的寒部人。
梁怀夕难以置信,怔怔地望着那踏雪而来的熟悉身影。
“容时。”
他身上的血迹太过触目惊心,沈南迦一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可这情急的一扑,却叫那人拥了个满怀。
此时此刻,梁怀夕满心满眼只有这个失而复得的人,始终压制在心底的情感翻涌上来,所有的礼仪和体面全都抛之脑后,像是崩落的雪山,万劫不复。
他的声音带着心碎和后怕,颤抖得不像话,“我以为你死了。”
轻抚着他的后颈,温柔又缱绻地安抚道:“放心,我回来了。”
她知道,她知道,他的害怕与绝望她全都知道,所以她回来了,拼了命地回来了。
“唔!”
下一刻,冰凉又带着血腥气的双唇铺天盖地附了上来,发疯似的掠夺她所有的气息。
春日的花开了,开在漫天冰雪的北疆。
“南将军!”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陈越的声音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打断了这个跨越前世今生的吻。
率先找回理智的是梁怀夕,急忙退开,然而苍白的皮肤却藏不住红晕,同样藏不住的,还有要杀人般的眼神。
陈越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常年在军中,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烧红了脸,恨不得躺在地上装尸体,仓皇逃离后半晌,反应过来那人是沈南迦后,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
沈南迦红着脸愣着,思绪不停地在战场尚未结束和方才那个吻中跳换。
前世她也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吻过梁怀夕,只是那时她是游魂,无法触碰,如今真切感受了,竟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恍惚间,她意犹未尽似的抿了抿唇,倒是叫梁怀夕瞧见,耳尖更是红得滴血。
回过神,思绪重新转回战场,走了几步,沈南迦却又忙赶回来。
她踮着脚扣住梁怀夕的脑后,重重一吻,又笑着跑开,“等我回来。”
谷城之战,北疆军成功夺回城池,如今歌簕关中的寒部众人也被制服。
沈南迦飞身上马,将凯旋的旗帜挥动,再重重插下。
“所有寒部余孽,你们的主将已死,人头在此,若想活命,放下手中武器归降,不降者,杀无赦!”
兲盛皇城——
“陛下,北疆传来捷报,南将军率军夺回谷城。”
短短几月,捷报频传。
当初梁怀琛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才答应让一个女子去领兵打仗的,他原以为东西两方的敌寇没有寒部凶悍强势,等沈家父子镇平再赶去北疆,没想到现下反而是东西久攻不下,北疆屡战屡胜。
他翻看着手中的奏折,不由得哼笑一声,“满朝文武,倒是不如一个女人。”
闻言,阶下朝臣皆纷纷跪倒在地。
夺回了谷城,歌簕关便是齐全了,兲盛在北方遗留在外的土地便只有肃北关一处。纵使朝中所有官员,也没想到动荡了数十年的歌簕关竟是被一个女人平复的,甚至只用了短短数月。
满朝文官武将,比不过一个沈南迦,皇帝这是动了大怒。
如今边境动荡有三,全是他沈家的兵将,这不是明摆了再说,兲盛不能没了沈家。
殿中寂然,无人敢在圣上动怒之时多言半个字。
片刻,居前列一身穿红色官服丰神骏貌的青年,出列上奏,“陛下,微臣以为,沈家三方捷报,军功无数,民心所向,若不加制止,只怕是会居功自傲了。”
皇帝有意制裁沈家,又不想落得苛待旧臣的话柄,此事明眼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无人敢堂而皇之地在圣上面前说起。
如今进言的青年,乃是个无名之辈,原本只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小官,却不知什么时候起在朝堂上说上了话,一路得圣上赏识,短短一月,便已经位居二品。
这人不仅言辞果决,做事狠辣,形貌更加的酷似一位故人。
即便是这样,他如此的直言,也叫不少人替他捏了把汗。
李太傅打着圆场,“文大人所言未免太刻薄了些,宁国公乃是三朝元老,即便是居功自傲,也定然是不会有僭越的念头的。”
新帝登基后对前朝之事尤为忌惮,像他们这样历经几朝的官员早已经被处置的寥寥无几。他是个性情暴戾的皇帝不错,但也的确也是个爱国爱民的君主。
“呵。”梁怀琛轻笑,没理会李太傅所言,也没言明是否要责罚文渊,只是淡淡撇了他一眼,随即轻蔑示众,“如若不是你们废物,又怎会将这军功全都拱手给了沈家。”
又是一片寂然,唯有文渊仍旧不卑不亢语气淡淡,像极了某位王爷不染尘世的模样,然开口却全然没有半分的避世之意,“只要国土安定,便不需要开疆拓土能征善战的将士了。”
“文大人慎言!”宋相斥言道。
然文渊仍不敛神色,扬眉挑衅,“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宋相公,若是宁国公得了势,你猜他先杀谁?”
宁国公与宋相积怨已久,满朝文武皆知。二人一文一武,先帝在时便常常在朝堂上对骂,谁都不愿对方好过。
可出乎他们意料,只见宋相跪于殿中,恳切道:“陛下,即使是盛世也需大将坐镇,我朝本就军事匮乏,更应有沈家世代忠良为国效力。文太尉此言,与我兲盛不利,有谋反之嫌,望陛下明察。”
殿中依旧安静无声,所有朝臣全都低着头,无人上前应和,只剩文渊歪着头,轻蔑又得意地望着宋相。
文渊的步步高升,很明显是皇帝的一手所为,他是圣上的一把刀,一条咬人的狗,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他所言便是陛下之意。
半晌后,梁怀琛的笑声打破了寂静,“宋相怕是老糊涂了,即日起便在家中修养,不必来上朝了。”
文渊所言,他未置一词,及没同意也没说反对,只是搁下了折子,道了一声“退朝”,倒像是丝毫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之意,然君心如何谁又能猜得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