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上朝之人可是一日比一日少啊,真是比朕这个皇帝当的还要清闲。”
梁怀琛高座在那张龙椅上,睨着阶下的朝臣,不禁发笑。
短短半月,这满殿的朝臣少了半数有余,现如今还站在这里的,没有异心的恐怕寥寥无几。
他大病一场,身体大不如从前,像是骤然老了许多岁,不仅鬓角沾染上了白发,甚至还需要半倚着扶手才能彰显出从前一半的气势。
“陛下,老臣斗胆,文丞相每夜带兵将白日上参官员的府邸包围,扬言保护他们的安全,官员们却再难迈出家门一步。久而久之,忠者被困于庭,愚者顺从不敢再上参,今日老臣不畏强权上谏,不怕一死,只求陛下能惩治奸臣。”
徐太傅举着笏板颤颤巍巍走上前,跪于殿中上谏。
他已是年过花甲,弯下去的腰很难再直起来,本该免了这些繁琐的礼节,却还是**着这一把老骨头,控诉奸佞的罪行。
梁怀琛望向他,眼神之中既喜又悲,喜的是时隔多日终于有人能再次站出来上参文渊,悲的是这一位忠心的良臣也要命陨在此了。
他垂眸又抬眼,瞧向一旁无所事事盯着某处发呆的文渊,“文相,可确有此事?”
文渊回过神,冲龙椅上的人笑了笑,生来凉薄的双眸强装忠义,他昂首挺胸道:“回陛下,徐太傅所言不假,不过臣也是为着朝堂安稳着想,如今各处战乱不定灾祸四起,文臣谏言当谏国事,而这几位同僚却只知打听朝臣私下做了些什么,既然食朝廷俸禄,便要为朝廷办事,臣所做一切都是陛下所传授教导的,兴许行为是过激了些,但一切都是为着陛下,为着兲盛着想。”
梁怀琛讨厌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酸腐文官,盛世养刁了他们,叫他们只知考虑皇权所归,不知体察民情,于是他培养了文渊这把刀,让他在朝堂之上,朝政之下,将这群贪食朝廷俸禄的蛀虫出尽。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把刀是双刃的,刺向别人也损伤自己。
他恨恨地咬牙道:“朕该后悔亲手教导你的。”
徐太傅摘下了自己的官帽,重重磕在地上恳求道:“陛下,万不可听信奸臣谗言,老臣愿以性命相抵,奸臣不除,我兲盛亡矣。”
如今满朝的官员,只要是不站在文渊那边的,非死即囚,更有甚者,都是通过皇帝的手,想要挽回也为时已晚。
“文相意下如何?”梁怀琛瞪视着他,手中的奏章已经被用力捏得变了形。
文渊揣着手,悠悠闲闲地在殿上踱起步来,居高临下睨着下跪之人,“以微臣之见,徐太傅听信谗言,殿前失仪,以死威胁陛下,有损陛下威严,当斩。”
当初,也是他这样一次次的上参,将那些动辄站在道德制高点威胁梁怀琛的人一一落罪处死,如今,这把刀砍在了臂膀之上。
梁怀琛难得没有暴戾,眼里的失望大过愤怒,“文渊,你非要这般赶尽杀绝?”
非要让他做这个空有皇位的孤家寡人吗?
文渊收了笑容,凝重道:“微臣说了,臣所做所为皆是为了陛下。”
纵览阶下所有文武官员,如今肯站出来为徐太傅说话的已经没有了,几乎全都是明里暗里投靠文渊的人。甚至连梁怀琛自己都没办法违抗他的说辞。
因为他手中捏着的,正是今晨文渊递上来的折子,上面写着,徐太傅已经在着手调查一些陈年往事了,若是今日放过他,明日他这个皇帝也大可不必再当了。
文渊说的没错,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
梁怀琛垂眸,狠下心来。
“来人,传朕旨意,徐太傅欺君罔上,即刻下狱。”
在进入余江城后,梁怀夕便安排了暗卫假扮自己乘车一路南下,而自己早就连夜快马加鞭回了京城。就在梁怀琛还要焦急地等上他几日时,他人已经在夜深人静下回了永祎王府。
翌日,他又去了常曦那里。长青殿内外皆布满了重兵,虽是宫廷禁卫的打扮,却并不是禁卫军。好在他们并未拦下梁怀夕,他此行也并不会叫皇帝知道。
“容时,你回来了,快让阿姐看看,我听闻你险些死在北疆,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见到梁怀夕,常曦已是泪流满面,仔细打量着他身上的每一寸,天知道她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么害怕和焦急。
“哪有他们说得那么夸张,只是老毛病犯了。”梁怀夕含糊道。
“当真?”
他笑笑,“自然是真的,不然我哪里会这么快回来见你。”
常曦自是不信他的说辞,自己的弟弟从小是个什么性子她最是清楚。
“我知道,你不是自愿回来的,他拿我威胁你对吗?”
梁怀夕低头不语。为了逼他回来,梁怀琛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那一封封被沈南迦截下来的密旨中,从常曦到沈家,他威胁了个遍,只不过是触手可及的只有常曦一个。
“阿姐,这些都不重要了。你与文渊的婚事如何?”
除了常曦的安危,他此次回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梁怀琛指婚常曦和文渊,本是想借此机会好好折辱两人一回,可没想到,他这一场重病却是变了天,文渊不仅不打算退婚,还要坚持娶长公主,以此得到盛宁侯家的剩余财产和皇室地位。
“如今的情形,谁都不愿。”常曦摇摇头,无奈道,“婚期定在了下月十五。”
梁怀夕算了算,还有整整一个月,“足够了。”
“对了,”常曦突然想起,“陛下让我在成婚之前把言儿送出去,为了保护我,言儿自请离开,无诏不得返京,我怕他会不安全。”
“他现在何处?”
常曦眼神回避,纠结了许久才道:“前些日子被文渊带走了,他说只要我别想着什么逃跑,如愿与他完婚,他便能将言儿留在我身边。”
她从小长在宫中,什么样的诡计手段没见过,自然知道文渊的话轻易不能相信,可事关少言,她总要报那么一丝期望的。
“我知道了。”梁怀夕沉思片刻,“阿姐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先将思愿送出去,阿言那边你只管放心,有我在。”
文府——
北疆刚过凌春入夏,京城已是酷热,月黑风高的夜晚,四下都是唱着燥夏的蝉鸣。
京城中有座大宅子,曾是前朝太子的别居,养着许许多多的歌姬舞女,奢靡至极。太子死后便被废弃,多年过去,这座宅子换了新主,可除了门前那崭新的“文府”牌匾,看上去还是冷冷清清像是个旧宅。
文渊正坐在院中赏月,一束蔷薇一壶清酒。
眨眼间,一黑衣身影出现在了院中,立于他眼前。他如今位高权重,院中的守卫自然是应该多多益善,然而他根本懒得做这些,想杀他便尽管来杀好了。
他挑了挑眉,看向那人,“不愧是永祎王,我派了那么多人,却还是让你活着回来了。”
梁怀夕摘下兜帽,看着眼前这人,形貌与自己九分有八分相似,而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文相若是想让本王死,便不会违抗圣令撤了圣上对我的追杀。”他平淡地说道。
文渊颇为欣赏地勾了勾唇角,又仔仔细细打量着他,越看眸色越沉重。
良久,他别开脸,“不知永祎王夙夜前来,所为何事?”
梁怀夕开门见山,“本王想与文相做一笔交易,不知道文相是否肯给这个面子。”
文渊仰头饮下一口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难以自抑,“恕我愚昧,实在是不明白我与王爷有什么好做的交易。”
“我们同样想从某个人手中得到一些东西,为什么不能合作呢?”
文渊眸光一暗,唇角勾着莫测的笑,一双丹凤眼却透着让人生寒的冷意,“王爷难道不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吗?”
甚至就连他这副和眼前人相似的相貌,都是梁怀琛精心培养出来的。
梁怀夕神色未变,薄唇轻启,“究竟是不是为了陛下,文相心里清楚。”
两人就这般对峙着,眼神交锋,一个冷冽阴鸷一个淡漠压抑。
过了许久,文渊又是一副笑颜,仰身靠在椅背上,挑着眉。他的相貌和梁怀夕相像,可性情却是和梁怀琛如出一辙。
“王爷想怎么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