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没有再挣扎了。
那样的谣言传出去,二妹妹只有两个结果:嫁给李二做续弦,或者自戕。
一顶红色的小轿,抬走了被配了阴婚,死不瞑目的大姐,也抬走了心死的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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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老董的丧礼结束,招娣好像进入了一种麻木不仁的状态。她几乎对外界的刺激没什么反应,董海哭好多声她才能听见,收稻子的时候镰刀割到了腿,血把土染出了暗色她才会感觉到痛。
她并不为老董。事实上,招娣不知道如何评价老董。他给了招娣庇护,但那完全建立在招娣会照顾他的傻子儿子的份上。他也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一切出卖董莺的事都为了自己的儿子董海。
他跟那些男人没什么两样。
招娣行尸走肉一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陈昊的老婆孙娇娇来找到她。
彼时她正在自家地里埋头收割,旁边一个细弱的女声响起:“我能跟你说两句吗?”
招娣并没有理会。她不是没礼貌,只是太迟钝了,孙娇娇的声音很难钻进笼罩在招娣周围的罩子里。
她又问了几遍,直到她试探地提了一句:“我知道你公公怎么没的。”招娣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脸上漠然迟钝的表情碎裂开来,瓦解一地。
“什么?”招娣朝她确认,担心自己听错了。
“你和陈昊的事儿,我知道了。”孙娇娇没再重复刚才的话,而是自顾自说起来。
“他心里记得你,老是跟我提。”她面上的表情有些落寞,低头看了看自己壮实的身体,脑袋垂得更低了。
“……我们什么事儿?他□□我?”招娣突然有些看不惯孙娇娇,嘴上也变得尖刻起来,即便这把刀捅向的是自己。
这是不对的,招娣想。孙娇娇也是受害者。
可是,招娣依旧为她没有看清自己和她两个人的处境而愤怒。
“你公公,也是他打的。”孙娇娇好像习惯了逆来顺受一样,并没对招娣难听的话有什么反应,只是轻飘飘地说出这样一句。
好像平静的水面被投了炸雷。
“你说什么?谁?”招娣不想听这样没头没尾的话,她甩下手中的镰刀一把捉住了孙娇娇的手臂,盯着她大声问道。
“陈昊,和李二,打了你公公。扔到你家地里了。”
“你咋知道?”
“我跟踪他……他,那什么你的时候,我也跟着他。”
孙娇娇还是羞于说出口,面上不自在。
招娣已经无暇顾及自己被□□时甚至还有第三个人在场了,她只觉得自己满身都被恶意笼罩。她抖着嗓音,几乎是从喉咙挤出了一句话:“你为啥,告诉我?”
“我,我觉得对不起你。我没有救你。”孙娇娇红着的眼睛终于落下泪来,顺着脸颊滑下来砸在招娣的手上。
“但是他,我怕他打死我。”
招娣听了,好像进入了一种错觉。是否在十几年前她第一次赴死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地狱?
如果不是的话,人间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恶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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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娇娇带着她走到那个山洞前的时候,招娣终于完全相信了她的话。
她两次受辱的地方,怎么能忘。
她突然像是被推进了进了冰冷的河里。四肢漂浮在水面上,不能挣扎。挣扎一下就更痛一分,水也就更淹没她一分。
可她不动,只能等死。
招娣不知道怎么缓过来。阳光打在她身上,但像是穿过了她的身体投在了地面上,暖不了她。
惊惧之余,她那自戕的长姐,被吸干了养分的母亲,被生生豁开肚子的三姐的魂魄都随着冰冷的水缠在她身上,蚀骨的阴寒。
招娣突然就不想问为什么了。那些陈腐的思想,扑天的恶意,跌折的人性已经明晃地摆在她的面前了,她不能再装作看不见了。
没人能救她,唯有她自救。再去救下那些旁人。
哭是没有用的,要提防,要愤怒,要走在去自由的荆棘路上。
失败也没关系,她有无数次机会。还有几个女人的命系在她的身上,她们身前还应该有光。
招娣去陈昊家的地里找了他,当着孙娇娇的面。
“怎么来我家了?上次你爽着了?”陈昊死性不改,丝毫不觉得突然“转性”的招娣有什么异常。
招娣来之前在脸上抹了点擦脸油,又擦了个红扑扑的脸颊,此刻正扭着衣角跟陈昊说话:“我有点后悔。早知道当年就该这样了。”
陈昊不疑有它,只过来揉了一把招娣的头发,轻蔑地哼出一点鼻音来,面上的表情有调笑也有鄙夷。
他们约好在那个山洞再见。
从陈昊家地里回来,她又去找了二妹妹。她跟李二成婚没几天,但身上已经有了些伤痕。招娣觉得李二应当是把对她的恨转嫁到二妹妹身上。她害得他不行了,他怎么会不恨呢。
“姐,我想死。”二妹妹双眼无神地坐在地上,脚上被拴了个绳子系在厨房的房梁上。
她被限制在这个小小的厨房里,不下地的日子里只能生火做饭,刷碗洗衣。这是李二家给她的侮辱。
其实这个绳子拴了没用,她跑出去也没用。
迟早是要回来的。倘若跑了,那回之后就是更毒的惩罚。
招娣不合时宜地觉得这个绳子帮了她的忙。二妹妹脑子聪明,但是胆小怕事。不是被逼急了,她不会铤而走险。
招娣把事情交代给了妹妹,又安抚了一下她的情绪,约摸着时间人快回来了,她这才躲进了柴房深处。
她静静地等待着最终曲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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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抖什么?”李二进了厨房,看了正在炉灶旁边做饭的盼娣,瞟了她一眼又自顾自地坐在一旁扒起蒜来。
“我今天被绳子绊倒了,腿疼。”妹妹不抬头,有些怯懦地瑟缩着。
李二没再搭话,只是嫌弃地瞪了她一眼,端着碗又出去了。
她今晚炖了土豆跟豆角,又煮了粥。都是很平常的吃食,但今天她在粥里加了点豆浆,粥的颜色呈现出一些乳白,连平日挑剔不已的李二妈都罕见地多吃了些。
这个村里的生活是很无趣的。深秋时候白天短,过了晚饭也就到了一天结束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去睡觉,断不会有人出来乱逛。眼见着堂屋的灯关了,院子里许久没有动静,招娣才从柴房里出来往外走。
时候还早,没到她和陈昊约好的时候。她回了王老四家找到了正在炉子里压火的董莺。
“来了?”董莺抱着儿子坐在炉灶边,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没什么表情。
“都睡下了?”招娣没进屋,只靠在门边上,低着头小声开口:“我一会有事,你去照顾董海吧。”
“叫上妹子吗?”董莺起身,转头深深地环顾了一眼四周,皱了皱眉长长吐出一口气,提步往外走去。
“嗯,叫上吧。”大妹妹这会应该自己住在侧屋。她到现在还没成家,因为她脑子和嘴巴都有些毛病。
原本看起来有些不幸的缺陷,在这个时候好像颠倒成了幸运。
“那窗户……”
“我来吧。”招娣不欲让她动手,只催促她快走,又捂住了满脸不解的大妹妹的嘴,一切等尘埃落定后再解释。
她慢吞吞地将老王家所有的窗子从外头关上,又用从董莺那拿到的钥匙锁上了两道门,对着自己从小长到大的院子,看着那些残留着经年血痕的砖和土,含着眼泪笑出来。
做完这些,她如约赶到了峭壁的山洞口附近,却没看到陈昊的身影,只看到山洞前有个坑,坑里有些诡异的□□声。
招娣走过去,周围黑咕隆咚,她什么都看不清。
村里时常有猎人挖陷阱,逮些不长眼的动物,只是声音这么响的,恐怕是些猛兽。唯恐坑里的东西出来伤人,她拿着刚从王老四家顺出来的,他年轻时候猎兽的长矛,摸着黑往地上的洞里插进去。
起初洞里还有嚎叫声,很快就微弱下去。等里头几乎没什么声音了招娣才收手,拖着带血的长矛往李二家走。
长矛前头的血迹很快就在地上磨没了,又因为是在土地上,因此一路上倒也没画出什么。就这么拖行到李二家门口,她听到里头凌乱的脚步声,混着几句粗口,好不热闹。
“大半夜的,还没睡呢?”招娣推门进去,却只见到李二一个人在院子里蹲着,一股臭气直扑面而来。
“你他妈来……唔唔……”二妹妹鬼魅一样出现在正蹲坑的李二身后,有些嫌弃地用裤带勒住了李二的脖子,强迫他为获取空气而长大嘴,招娣顺势掏出口袋里的破布塞进他嘴里,又用绳子将他捆了个结实。
李二就这样被迫仰倒在他的屎上,目眦欲裂地看着招娣。
招娣没什么反应,只跟着二妹妹进屋,看到趴在炕边吐得昏天暗地的李二妈,不顾她无力的挣扎如法炮制地捆住,并把她拖出来搁到李二身边。
“你们俩,看过我姐怎么死的。”招娣没什么表情,依旧是缓慢地举起了手里干涸了血迹的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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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董莺如约带着孩子回了老董家。董海和大妹妹正在她身边睡得熟。
“嗯,都完事儿了。”
“你自己怎么办?”董莺见她身上有溅上的血迹,没说什么,只伸手过去想要给她抹掉。
“脏。”招娣伸手挡住她,捏了一下她的手腕,又安抚地拍了拍。
“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无非是困难罢了,我带你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