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蕊在后面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都记得那次她对赵家阳,近乎凌|虐的绞杀。
她在孙春红的怀疑和不赞同中, 一意孤行地返回了学校。等她坐着公交车到达校门口的时候, 发现正是课间操的时间。
旁若无人地穿过校园后,周蕊找到正在操场南边单杠上做引体向上的赵家阳,静静地盯着他。
赵家阳起初没有发现周蕊, 孩纸在他的“小弟”们的提醒下, 才发现了默默站在一旁的周蕊。他瞟了周蕊一眼,又硬拉了几下后才下了单杠, 用手抹了抹脖子上的汗珠走到周蕊面前站好,问她怎么来学校了。
好像老友一样的熟稔语气。
但或许只有周蕊这样觉得。毕竟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来杀赵家阳了。她自然对他熟悉得很。她甚至连赵家阳脖子上的动脉长在什么位置都一清二楚。
想到这里,周蕊忍不住轻笑出声。她看着赵家阳逐渐变得疑惑的表情, 好心开口:“我是来找你的。”
赵家阳的表情看起来更加迷惑了。刚好这时候课间的第二遍铃声响起,到了大家列队做课间操的时候了。周蕊知道他一向是不愿意安安分分在队伍里做操的, 于是对赵家阳说:“她有些东西要给你, 现在也没机会了。你要不要来看一眼?”
大家对于“她”是谁都心照不宣。
周蕊晃了晃自己的帆布袋子, 里面传出些闷呼呼的碰撞声。赵家阳显然来了兴致,拉着周蕊往他经常藏身的地方去。
。
“别卖关子了, 她说什么了?”
赵家阳面朝周蕊站定, 倚在墙上双手插兜,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
他对于自己害死的这个女孩的态度近乎冷酷,但周蕊正希望他这样。她把自己的帆布包放在一旁, 从里面拿出一个本子递到赵家阳的手上:“你自己往后翻。”
赵家阳接过软皮本, 习惯性从后往前快速地浏览着。本子的内容是周蕊在来的路上模仿费楠的口吻写的几篇随笔。内容多是些发花痴的描写,主要是想让赵家阳起些兴趣。他果然慢慢站直身体, 看得很是投入。
趁着赵家阳翻看本子的时候,周蕊状似不经意地到一边去摘树上的叶子。余光看到赵家阳并未对自己起疑, 她轻飘飘地走回赵家阳身后,从口袋里掏出家里用来晒衣服的绿色尼龙绳,圈成索套套在赵家阳的脖子上,双手向两边用力拉紧。
“嗯!嗯嗯!”熟悉的困兽一样的低吼,周蕊再一次听到他濒死般的叫声,眼前好像又看到了那一片喷溅的血色。
她并不急着杀他,在他挣扎的力气渐弱的时候稍微放松手上的力气,让他在气管被压迫的状态下努力喘息和挣扎。看他面色稍微好转一些,周蕊就又使劲收紧绳索,看他的脸逐渐涨成紫红色,眼珠也向外迸出来,面容形似恶鬼。
眼见着赵家阳能发出来的动静越来越小,周蕊把赵家阳扯倒在地上,用脚踩住一边的绳结,空出来的手去抓地上的帆布包。在她指尖马上要碰到包带的时候,赵家阳挣扎着反手握住了她的脚腕,手上用力扳她的脚,企图把自己从绳索下解救出来。
周蕊心里一惊,没想到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压迫,他还能保持着神志和行动力。
慌乱之间,她另一只捏着绳子的手因为骤然增加的力气好像要被斩断。短暂地思考之后,她没有收回手,只是脚上秉着力气,手更用力地向前去取包袱里的东西。
拿到了。
她把家中用来敲钉子的羊角锤带来了学校。她担心窒息能让赵家阳重新缓过来,于是纠结再三还是带了过来,没想到成了救命的东西。
她把锤子握在手上,看准位置就甩手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
广播体操正到了最高潮的时候,欢快的配乐和极富节奏感的口令,给这场杀戮增加了许多趣味。赵家阳的喊叫声也□□场上四个大喇叭的立体环绕声音盖住,直到他越来越绝望。
终于,他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看着遍地的狼藉,周蕊在心中暗自喟叹,不用处理现场的谋杀案还是很让人轻松的。她把用来折磨赵家阳的尼龙绳挂在旁边那棵大树的树枝上,算准了高度,爬到树上把自己挂了上去。
一命换一命而已,她也不算欺负人。
。
这一次重生回溯的时间很久,远超出周蕊的预期。
她原本以为自己要再死几次的。这期间她都担心不知道去哪找赵家阳给自己当垫背的。周蕊看着眼前熟悉的床板,脑中有重生时候一贯的恍惚。
这好像是,宿舍。
宿舍?!
周蕊猛然抬头,看到了那个一直萦绕在自己噩梦里的画面。费楠穿着白色的裙子,戚戚然地站在窗边吹着夜风。
一样的夜晚,一样的来不及。
不同于上一次,这次她还没来得及叫一声费楠的名字,女孩就已经毫无留恋地纵身跳了下去。
周蕊的眼睛随着她消失的身影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然后缓慢地闭上。
没有犹豫,她追随着费楠的脚步爬上窗台,感受着夜晚的风呼啸着从自己的身体边吹过去。
紧接着,一跃而下。
原来人在下坠的过程是很自由的,这不过这个过程很快,她就感受到自己狠狠地拍在了地上。
疼,浑身都是剧烈的疼。
身体好像散架了。难怪她发烧烧晕那次见到费楠是关节扭曲的样子,原来是因为掉在地上,整个人全坏了的关系。
五脏六腑应该都碎了,断裂的骨头也插在肉里,鼻子耳朵里都在往外溢出液体。她没法发出声音,也动弹不得,甚至连抬头去看一眼费楠的位置都不行,只能听到不远处有和自己一样艰难的喘息声。
等等我,再等等我,同桌。很快我们就能回到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
等我带你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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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熟悉的床上,周蕊这次有了经验,不敢花费时间胡思乱想,而是第一时间偏过头去确认费楠的位置。
她还在,正在摆弄着手机,荧荧的亮光打在她白生生的脸上,看着有些吓人。
而周蕊却只觉得激动。即便这是鬼,也是她一遍一遍从鬼门关里抢回来的。
她走过去抢下费楠的手机扔到一边,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抱在怀里,声音已经带着浓重的鼻音:“同桌……好久不见。”
费楠有些不明所以。明明前一秒周蕊还在床上睡着,为什么会苦着一张脸来找她拥抱,还说这么奇怪的话。
明明该哭的,是她啊。
是她看到自己被p成□□的海报,正在几百人的大群里肆意宣传着。那些猥琐的、见色起意的、起哄的男人们,正乐此不疲地添加着她的微信,验证消息里早已经是乌七八糟的黄腔。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即便是当下被周蕊抱在怀里暖着,她也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周蕊看着她筛糠一样的身体和空洞的双眼,就能猜到自己还是来晚了。
她终究还是被伤害得体无完肤。
“你怎么了,同桌?”周蕊不能做出自己已经知道的样子。她也不清楚,“亲近的人”看到了她被造谣的脏污的样子,对费楠来说会不会是二次伤害。
“我好累啊,蕊蕊。”
她基本上不会叫她蕊蕊,只有在撒娇的时候才会说这个词来逗周蕊。可现在又明显不是撒娇的语气。
周蕊心觉不好,不知道能如何安慰。照理来说,周蕊可以再自杀一次回溯时间线,但她一次一次的寻死,目的都是建立在要找到还活着的费楠的基础上。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一切是不是有风险的,会不会造成某种时空坍缩,或者会不会,她就此死去,再也回不来。
如今费楠已经找到,她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吗?周蕊忽然陷入了犹豫。
如果这次费楠能坚持下去呢?她们可以报警,可以找到始作俑者把他送进监狱。可是她又不由得回面对现实,回想起她还没有自杀的那个时间线里,赵家阳像没事人一样地出现在学校。
主谋不会被惩罚,被惩戒的可能只是受他的指使发了消息的人。甚至可能这个人还不够16岁,最多就是被收容教育一阵子,也就算了。
他们太年轻了,以至于就算做了错事好像也能被人们轻易地原谅,甚至会因为年龄不够而根本不受什么惩罚。
那些施加在受害人身上几乎压得她赴死的力道,反弹回始作俑者的身上几乎不痛不痒。
她只是他们青春期的调味剂,是一句少不经事就能轻易盖过的一笔。而费楠的生命却会因为这场变故被完全改写。
她要用长久的时间来填补心口的伤痕。在往后的经年里,高中生活在她的回忆中都是会蒙着血色的,她将没法和男性单独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会变得沉默寡言,眼睛也会黯淡无光。
这是完全不对等的代价。
周蕊也可以大言不惭地劝费楠想开点,甚至可以用自己举例,告诉费楠应该勇敢点,重新开始。可是语言比羽毛还轻,她这样的安慰无异于另一种变相的指责,说她胆怯,说她心智不坚。
这太残忍了。
周蕊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她不能高高在上地训诫费楠,只能打定主意一般把抱着费楠的手臂松开,在她诧异的眼神中独自走出房门。
她选择了另一边的窗户,保证费楠不会看到她一跃而下。
。
【费费费费费】:回来可以给我带盒草莓嘛~
【费费费费费】:么么么么么么哒,同桌
【周蕊】:好,我看到有白草莓,很漂亮。
【费费费费费】:你最好啦!
这么多年过去,每当周蕊看到费楠的网名时,总会有些恍惚。在她偶尔比较疲惫,精神薄弱的时候,会恍惚间被这个名字拉回到当年那个黑色的夜晚。
她看着费楠的手机,尝遍这个世间的恶意。
那年她最后一次重生,是回到了费楠自杀那周的周三。一切都还来得及。
周蕊先是问了母亲,能不能把费楠带回家玩几天。在得到孙春红的准许后,她事先约好了费楠的时间,防止赵家阳半路杀出来和费楠约定好。那样她就没什么好的理由阻止费楠了。
至于回家之前的这几天,她只要保证自己跟费楠形影不离就好了。
果然在周蕊的“严防死守”之下,赵家阳没有找到机会和费楠搭话,也自然没能和她约定时间。赵家阳并不知道周蕊会选择这周五离开——她从前都是周六早上一早从学校回家——自然也没有再找来那些花里胡哨的小混混拦住她。她就这样顺利地带着费楠回了家,躲开了噩梦开始的周六早上。
到家当天晚上她们一起吃完饭,周蕊故意在费楠面前和孙春红表现的亲密。她能感受到费楠的情绪变得愈发低落。
睡觉之前周蕊撺掇费楠给她的母亲打电话,期间周蕊作为同桌还委婉表达了费楠在学校的处境。深夜的人总是很感性的,费楠母亲在经过长达半个小时的犹豫后,终于决定把费楠一起带走,到新的城市学习和生活。
直到费楠母亲放话的这一秒钟,周蕊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她知道,只要费楠顺利离开这座城市回到父母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的费楠并不知道她留下来可能遭遇的惨剧,也不知道周蕊曾经几次自杀,只为了把她的时间线调整回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
月上中天,周蕊躺在地上,费楠在周蕊让给她的床上,声音闷闷的,有些哽咽。
“同桌,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但是你也想回到爸妈身边吧。”周蕊不咸不淡地回应她,脑袋里却盘算着她最早什么时候能离开。
“那你以后要天天联系我,不能有了新室友就忘记我了。”费楠的声音娇娇的,有些羞赧。周蕊失笑,从薄被里面爬出来面朝床的方向坐正,开口承诺道:“放心吧。大不了我们去同一所大学,以后还做室友。”
“好!”费楠终于开心起来,安安稳稳地躺倒睡去。
她们两个是在一个雨天分隔两地的。费楠哭湿了两张纸巾,拉着周蕊的衣袖一直不愿意松手。直到哄着费楠检了票,看着远去的火车,周蕊百感交集。
那段往事注定是要被自己埋藏起来。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自己会记得,她用了多少种死法痛苦地一遍一遍地离去,才能把费楠全须全尾地带回来,换回现在这个平和的局面。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
在往后的很多年里,她都会想起被自己杀死两次的赵家阳,鲜血像开闸一样倾泻而出,瞬间淹没了她的梦境。每到这时候她都会惊醒,只能到阳台边吹吹风,慢慢找回神志。
不过这段经历也有些好处。她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把手里的水果刀换成手术刀,从杀人变成救人。她在高二转去了理科班,并把这个消息早早告诉了费楠。
费楠一如既往地为她感到高兴,并和她约好要去那所医科和新闻学科同样厉害的大学一起读书。
一切都刚刚好。
下班路上,拎着草莓的周蕊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小区大门,有些欣慰地感慨起来。现在她们不仅实现了当初许下的一起上大学的愿望,还租住在同一个房子里,重新变回了室友。
她看着好好活着的费楠,见到的却是得救的自己。
困难而已,我终究是带着你闯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