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吧。”
王林峰搁下一句话, 转身就往外走。
他的背影离张怡然越来越远,绝望的情绪也和天边乍起的天光一样, 散落在她的身上。
“唔!唔!”
她终于不受控制地大叫起来。
现在顾不上更多了。叫停王林峰也好, 吵到其他人也好,总好过就只剩她自己在这间逼仄的屋子里,绝望地奢望着那一点点被解救的可能。
王林峰却没有回头, 脚步看上去有些得意, 有节奏地往外踏。
直到他把门打开。
透过王林峰的肩膀,张怡然隔着满眼的泪水看清了门外站着的学姐, 和两个高大矗立的男人。
公安局里。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至于为什么学姐会报警,是因为她在我的手机里安装了一个插件,只要我输入指定的密码指令, 就会有警报消息立刻传到她的手机里。”
在警察半信半疑的眼神中,张怡然开始解释起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学姐早年创业的时候玩过一个开发项目, 开发成果就是这个报警装置。它并不是实体的报警器, 甚至不是一个App , 而是一个安插在手机系统中的警报机制。
一旦用户在指定的解锁密码界面输入了提前设置好的报警密码后,她的紧急联系人就会收到相应的警报提示, 其中也包括当事人发布信号时候的位置。
当时团队成员都非常看好这个App的前景, 但却因为公民信息和安全问题,最终被遗憾腰斩。
自从上一次张怡然在出租车上险些遇到危险后,学姐就重新启用了这个程序, 并植入了张怡然的手机中。
在出租屋的时候, 张怡然最初报给王林峰的那串解锁密码,就是她的警报密码。她清楚王林峰也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所以才敢抓住这个获救的机遇。
至于在对方帮她输入了报警密码之后,为什么还要继续装出一副绝望的样子, 完全是因为王林峰提醒了她——如果在她第一次惊醒后就报了警的话,她说不定会被那个疯子转移所在地,无异于节外生枝。
因此,张怡然只能顺着王林峰的思路往下走,尽量不引起他的任何怀疑。至于王林峰为什么会那么巧合的出门就遇到了警察,大概是给这件事情再增加了戏剧化的一笔吧。
警察同步也把学姐叫来了讯问室,两人把手机亮在桌面上重新演示了一下这个操作,引来警察们一阵围观。
新奇归新奇,可这个程序的私自使用依旧涉及到了违法的问题。学姐后续可能会涉及相关部门的传唤和调查。
相比于张怡然被愧疚盈满的状态,她本人却不怎么在意的。毕竟没有用作商用,张怡然也不可能追究她的责任。
况且这东西甚至还救了张怡然一命。
同样不会面临严重处罚的人还有王林峰。他虽然心存不轨,但始终没有正面伤害张怡然,而且由于警察的及时介入,那些王林峰所预想的恶劣事情也并没有发生。
他在询问中还说,自己没有让她在房间等死的打算,只是因为她“不听话”想要教训她一下,过两天就会再去把她放出来的。
也就是说,王林峰很难构成故意伤害。
经过张怡然的补充和提醒,在调查过程中警察去了王林峰的家中,在他的私人电脑里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加密文件夹,其中保存了张怡然近半年以来的出租房内的监控录像。
当她看到王林峰电脑中的证据时,惊吓得浑身都是冷汗。
她原本以为,王林峰可能只是租下了能看到她房间情况的某个房子,却没想到他早早潜入自己家的时候居然在屋里安了摄像头。
想到自己半年多以来的生活完完整整地全都暴露在另一个人的眼中,恐惧就像翻腾的巨浪将她淹没。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怕的不只是王林峰监控了她,而是这些视频可能远不止存在在王林峰的电脑里。
即便他到现在为止还是自己保存着,但也很难保证他或者他的亲戚朋友不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里,将这些视频的备份发到某些不入流的网站或者是群聊里。
这些东西将一辈子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悬在她的头顶。不一定在什么时间就会悄悄炸开,炸得她片甲不留。
张怡然很久没有这样慌张过了。无助和无力感把她从死里逃生的边缘又拖了回去。
她只能找警察求助,但也只得到了“只能解决现在电脑里的文件”的答复。换言之,如果王林峰不说,那就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有没有把这些视频备份。
直到它们流传出去的那一天。
另外,经过搜查,警察还在王林峰的家中搜出了一种致幻剂。
很奇怪的是这些致幻剂并不是以单独的晶体状态存在的,而是在一种蜡块里。张怡然辨认过证物,很轻易就发现那是自己每晚点的安神熏香的内容物。
经过审讯,王林峰说他只是最近一时兴起,才找人买到了这种东西,并且在潜入张怡然家中的时候
把她原本蜡烛的内容物偷偷更换了。
算算时间,正是张怡然开始做奇怪的梦的时候。
医生说,这种致幻剂确实会让人容易进入睡眠状态,并且在过程中可能出现很多幻象。至于为什么她会做梦梦到案件细节,从药理的角度确实没法解释,也许是她的天赋异禀吧。
。
最后一次配合调查后,张怡然走出公安局,脑中还是觉得恍惚。
她原以为只是在梦里变成她们,却不曾想过,自己正是她们。
王林峰会面临什么样的惩罚呢?非法搜查他人住宅,侵犯他人隐私,伤害未遂。罪名很多,可是每样都不重。
经过律师的预判,最多几年的时间,他就出来了。张怡然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中。这和梦里明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自己却无法改变不同,她对于王林峰没有信任,也不知道悬在自己头上的剑什么时候会落下。
只在头顶,她都觉得蚀骨的寒光几乎要将她撕裂,冷意直直坠下。
也许这一天永远也不回来,但也许这一天很快就会来到。
临近妇女节,她必须把稿件发到排期邮箱去审阅。而最后一个案件,是她自己。
一个并不存在于新闻媒介中的,不是以第三人视角观察的受害人。
她的愤懑,她的无助,她的苦楚,都在她的特别报道中被书写出来。
她无不自嘲地想,即便今天她自己不写,或许在不远的将来也会有人执笔,将她被散播了漫天的隐私视频的事件曝光出来。
或许评论区下面还会有人像其他用户索要指路链接和资源。
来路清晰可见。
女性一直在社会事件中承受着远超于男性的代价。不止是因为生理原因造成的女性在身体状况上的天然弱势,长久以来对于女性的定义和看似合理的约束,也成为女性更容易被二次伤害的原因。
诚然,虽然未必真的有人写明对女性的要求是贞洁、温柔、美丽和善良,但人们将女性“更容易被异性选择”这一个特质变成是女性更优秀的标准,而男性择偶观又倾向于选择温顺、容易掌控的女性,因此久而久之,就异化成为了女性优秀的标准,又被部分女性内化成其自我约束的标杆。
她们用一生的时间,乐此不疲地证明自己美丽、善良、值得被爱,而不是勇敢、敏锐和野心勃勃。
张怡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这样表述。这种论调很难不被人认为,本身也是在对女性做规束。事实上,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想要变成什么样的自由。可她始终觉得,哪怕不想要改变,最起码也应该“知道”。
知道她们想要变成这样的原因,知道她们偶尔隐隐约约,却又被隐藏起来的不适来自哪里。
像打破黑暗的枪。
枪声响起,散落一地的,是她们头上玻璃做成的天花板。
。
“下班啦。”
“好,拜拜,明天见。”张怡然从电脑前面抬起头来,眼神涣散地和同事道别。
妇女节特刊已经发表了,但是她今天是在繁忙,完全没时间再去查看自己最终发布的稿件。直到同事们基本上都离开了,偌大一个平层几乎只剩下了她敲击键盘的声音,这才点进今天发表的刊物中去。
映入眼帘的就是妇女节特刊文章。张怡然看着封面并不熟悉的文章名字陷入了怀疑:《致敬妇女》。
在刊物发表之前,审稿部门根据文章内容和整篇刊物的当期风格,为文章拟定新标题已经是一个常规操作了,张怡然并不奇怪。令她的大脑突然打结的是,她这篇文章的内容即便不是批判和讨论文学,但最起码也不会是歌颂吧。
审稿部门不应该犯下这种错误。
她心中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在深吸一口气后她点进了刊物内页,翻到妇女节特刊页面,发现刊载的文章甚至没有一个字是出自她的手笔。
什么情况?!
自从毕业摆脱了无休止的考试之后,她基本上没有再用这么快的速度浏览过文章了。不可否认的是文章的质量很好,报道了近年来优秀女性的事迹,对她们在各行各业所做出的卓越贡献予以肯定和表扬。
可这,和她的文章毫无关联,甚至可以说在立意上背道而驰。她的脑筋动了一下,似乎有简短地蹦出来的灵光,但又很快消失不见。
短暂的失神之后,张怡然匆忙拔下电脑的电源线,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就往主编办公室的方向冲去:
“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