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的车厢里, 只有从紧闭的门缝处会透进来一点点的光斑,偶尔打在这群姑娘们的眼睛上, 才会引起她们的一点反应。
车里的感觉和仓库里差不多, 无非是车上有些颠簸,但异味少了很多,更多的是汽车的机油味儿。她们脏极了, 也饿极了, 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里。
她们的腿因为要从仓库里走出来而被放开了,但是上半身一直到手指都还是被牢牢捆住的, 因此只是改变位置的方式稍稍变得没有那么狼狈,但是想要解开绳子却依旧是做不到的。
蒋欣芮从在仓库里的时候就曾尝试着用牙去咬、去磨,可即使她的牙床都蹭出了血, 依旧没能把对方绳子上的小小缺口再扩大一些。
没人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前路一片迷雾。
好像被丢到了火炉上的冷水锅里,不会立刻就死, 但濒死的恐惧和无声的折磨却一点一点地逼近她们。明明空气是流动的, 蒋欣芮却觉得窒息。
车开了半天, 终于一个急刹停了下来。昏昏沉沉的女孩们也被车子晃得东倒西歪。
蒋欣芮坐稳身体,敏锐地听到外面传来模糊不清的交谈声。
她的脑中尝试运转起来。若是急刹车, 必定是因为前路有挡, 而非自然停车。
说不定是过路的检查关卡!
她大喜过望,马上用身体去撞车厢,肩膀的骨头和铁皮相击发出沉闷地“咣咣”声。顾不上疼痛, 她一下比一下卖力, 好像车厢外真的是一个交警或者检查员,听到了车厢的异动, 很快就能来解救她一样。
有两个女孩也反应过来,看懂了她的意思, 一起撞击起来。
突然,外面的交谈声停下,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车厢门口。
蒋欣芮屏住呼吸,手紧紧捏着裤线,激动地手腕都在发抖,眼睛也一瞬不动地盯着车门的方向。
直到门外一张肥扁的脸探进来。
是那个壮汉。越过壮汉的肩头,是抽着烟的中年男人。
蒋欣芮心头的火苗被一瓢冷水浇灭,眼皮狠狠耷拉下来。还没等她消化眼前的事情,就听到壮汉朝里面喊:“草了,撞个JB啊?”
只见他顺手将蒋欣芮所在这边方向的,离车门最近的那个女孩拽下来,拎着她的头发大力踹她的腿和肚子。
女孩原本见到壮汉就在发抖,这下又被他虐打,连求饶都不敢大声。等壮汉终于解气了,女生裸露在外的腿上的皮肤早已经满是淤红的血痕。
如果蒋欣芮没记错的话,她就是那个最早被丢进仓库的女孩,名字叫叫宋甫昕。好像天生脑子有点毛病,别人说的话要很长时间才能理解,语言表达也不利索。
“贱皮子。这点小伎俩早就有人玩过了,试探一下就知道你们有歪心思。”男人在她身上啐了一口,就轻而易举地将她从地上“拎”起来,像丢麻袋一样将她丢回了车厢里。
蒋欣芮看着满身是伤的女孩,痛苦地抿紧了嘴。
她刚才的想法没错,只是太浅显了,浅显到这些被拐卖的女孩子都能第一时间想到,这些惯犯怎么可能不做防备呢?
甚至是用来当做试探的手段。
可她还是无法不对宋甫昕感到抱歉,毕竟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让她遭受这样的虐待。即便她不能不这样做。
任何一个微小的机会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线生机,都必须把握住。
“别碰她,让她平躺着,不要动,免得骨头坏了错位。”看到蒋欣芮小心翼翼地查看宋甫昕的伤势,车厢另一侧的女人有气无力地开口。刚巧从门缝进来的光斑打在她的身侧,依稀能辨别出来她穿着一件脏污的白大褂。
车里也有人像蒋欣芮一样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女生的头发凌乱,两颊地深深凹陷下去,想来应该是最早一波被带进仓库的。
只是,虽然她面容憔悴,但她眼睛还是明亮的,从她说话的内容也能看出,她的判断能力和逻辑都还保持着。
蒋欣芮莫名从她身上得到了些安全感,凑过去离她近了些。在后面的路程里,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蒋欣芮才知道她叫潘荣,是市医科大学的硕士。原本前程似锦,奈何开学和师兄师姐小聚的时候,酒力不胜先行回学校,上了出租车后就不省人事,再次醒来就在仓库里了。
之前在仓库里没怎么说话,可能是因为麻醉药物还在她的身体里没能代谢出去,大脑混乱。
蒋欣芮很好奇,为什么她经历过药物麻醉,还有黑屋子的感官蒙蔽,还能保留着这样意志和精神。潘荣迟疑了一下,并不愿意开口。
但是,碍于蒋欣芮一直恳请着她,她才隐晦地表达说,自己对人体结构很是了解,不管去了哪里,只要有机会拿到刀子或者是尖锐物体,肯定能成功反杀。
潘荣说着,好像在自己的想象中获得了无穷的力量,面上的表情逐渐生动起来。蒋欣芮正被她感染,却听到车门附近传来了一个偏细的嗓音:“做梦吧你,还反杀,那个,你可别被她带跑了。”
蒋欣芮看过去,却发现那人正扬着下巴,神情不屑地提醒,自己?
潘荣立刻想要开口反驳,但刚说出两个字就停顿了下,接着压低了声音:“反抗总好过一辈子被困在不知道哪个山沟沟。夏虫不可语冰,我没什么能跟你解释的。”
对方“切”了一声,撇过了头,没再说什么。
一个小插曲就这样过去,没能鼓舞什么士气。姑娘们还是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脱力脱水让她们无比憔悴。
后面的车程比之前更加颠簸,好像在不停地上坡下坡。一路上经常会有些大拐弯,每到这个时候,蒋欣芮几乎觉得车子要侧翻过去。
重新又颠簸了一天一夜,她的脑浆几乎被摇匀的时候,终于到了目的地。
蒋欣芮被人从车上捞下来的时候,头重脚轻,差点就栽到了一边。等眼前终于不再是一片斑斑点点的时候,她终于看清了自己被拉到了什么地方。
四周都是连绵不断的山。最远处的山峰好像插到云里,一眼望不到边际。
山上的植物还是绿色的,想来应该是被拉到了南边的某个地方。并不密集的房子主要分布在山脚下,而她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地势高,基本能看清楚整个聚落的样子。
她并不认识这里的建筑风格,不远处的当地人和绑她们来这里的中年男女说的可能是某种方言,但也保不齐是外语。
她甚至开始猜想自己是不是被拉出国了。
很快,还没等蒋欣芮进一步观察这附近的样子,就有人像赶牲口一样地将她们赶进院子里。这一整个过程都没人逃跑,不只是因为她们的身体都被绳子捆着,不能挥动双手保持平衡的情况下肯定跑不快。
况且这四周都是人,任何一个方向都不足以成功逃离。因此她们只能互相忍受着对方身上的脏污,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
蒋欣芮身后就是猪圈,再往一边看去又是猪食槽子。一股一股的臭气飘到鼻子里,甚至比她们这些许久没洗澡的人还要恶心。
中年男女看着萎顿在地上的姑娘们,大言不惭地交谈起来,说什么“这个办法灵”,“一路上都没什么人花心思逃跑”,甚至还有一句“唯独就是有个死掉的,晦气”。
虽然蒋欣芮已经看出来他们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也知道这些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却也还是会被他们对于草菅人命这事,如此淡漠的口吻震惊到。
她那时候并没想过,这几个村里的“外乡人”,或许将会成为未来几年中她见到的最有“人性”的人。
很快就有人来付钱了,最先被带走的是潘荣。
这里的人也会讲一些普通话,只是多少有些不太熟练。听交谈潘荣应该是被预定好的,被卖到村里唯一的卫生所去,给年迈的老大夫的傻儿子当续弦,顺便以后也能给村里人看病。
蒋欣芮一瞬间就想到潘荣在车上说的,只要给她一把刀她就能反杀。她不合时宜地想着,要是让潘荣当了这个村的大夫,怕是要屠村了。
她并不知道,她们这些被拐来的女孩,在被驯化成“自己人”的过程中吗,到底需要经历什么。
倘若真的挺到了那时候,潘荣也早就没了这个心气了。
慢慢到了天黑的时候,女孩们一个个都被带走了。有一个在等待的过程中已经晕了过去,被凉水泼醒后也眼睛呆滞着,被抬上独轮车推回去的时候,那男人还嫌弃了一下。
也有人留着力气,等付了钱的人来了之后一口咬上去。蒋欣芮能看到她极用力的腮帮子,对方的手臂当时就见了血。
买她的是个老婆婆,尖叫出声后想也没想地大嘴巴直接抽了上去,那女孩的嘴角立刻就留下血来。
蒋欣芮记得她,应该是叫宋玲玲。
她是被拽着头发托出去的。蒋欣芮能清楚地听到她的皮肉和地面的沙石摩擦的声音,脏兮兮的地上仔细看去隐隐有血痕。
除了还在地上等待人出价的女孩之外,无人同情她。当地人冷眼旁观着,好像这种戏码早已经出现了千百次。
在她之后,再无一人敢反抗,只有喋喋不休的求饶声和抽泣的声音。
蒋欣芮的心就在人来人往间不断地提起又放下。一直到人群逐渐散去,也没人理她。她看准着外面围观的人慢慢变少,几乎没什么人再往院子里看时,她把后背撞在身后的猪圈墙上,借力猛地站起来就往外冲。
“砰!”
刚顺利拐出门,她就和迎面而来的一个推着车的男人撞上。男人极高极壮,甚至比绑她们来的壮汉还要再大一号。蒋欣芮就在他愠怒的眼神中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彻底没了知觉。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蒋欣芮发现她被捆在一个木架子床上,身上已经被简单清理过了,最起码没什么怪味。本来穿脏了的衣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挂在她身上的是一件大褂子,以至于她的大半条腿都露在外面。
屋里没人,她趁机剧烈挣扎起来。木架子床看起来不太结实,但是却怎么晃都没有散架。直到她气喘吁吁了,木架子床还在尽职尽责地困着她,伴随这些“吱呀梓呀”的响动。
她刚停下动作,外面就进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女人,还有之前把她撞晕过去的汉子。
“既然来了,就别想着跑了。”汉子开口,是一口还算标准的普通话,蒋欣芮听得懂,却不由自主地把身体往床里头缩了缩。
“你若是本本分分地跟大壮过日子,老老实实生孩子,伺候男人,我们家肯定不会亏待你。”老女人补充着,眼见着蒋欣芮不配合的逃避态度,皱着眉板起了脸。
光是听着她说的话,蒋欣芮的眼前仿佛就有了画面:她两只手分别拽着一个流着鼻涕的孩子,背上还背着一个,满眼灰败地在院子里喂猪、做饭的情景。她狠狠打了个寒颤,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你们放了我,求求你们,我给你们钱,我家有很多钱,还可以把城里的房子给你,求求你。”
她口不择言,只希望能利诱成功,或者是指望对方能起一丝恻隐之心。
听了她的话,男人嗤笑着,用鼻子冷哼一声,走过来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又用大手钳制住她的半张脸,让她说不出话来。
老女人在一旁帮腔道:“你们这种姑娘,都是这么骗人的。你别指望我们放你走了。”
“我们花了钱了,你就要老老实实在这,给我们老李家延续香火生儿子,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
老太太走过来,扯着还在钳着蒋欣芮下巴的男人,拉着他离开了,只留下蒋欣芮一个人心有余悸地躺在床上。
她刚才差点被男人掐死。
。
蒋欣芮在这间屋子里又被锁了几天。具体是几天,她实在分辨不清了。
只有昏迷后第一次醒来那天,她为了活命吃了几口饭菜。后面再来人给她送饭,她就没再吃过,全都喂了床板和地板。
当然,这个过程少不了毒打。
几次过后,老太太也懒得来看她的脸色,只恶狠狠留下一句“饿死你得了”就走了,再没进过这间屋子。
蒋欣芮就平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睡下去,又在某个瞬间满脸眼泪地惊醒,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不动弹。
饿着的滋味实在难受。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要饿死了,好像五脏六腑都融化成为身体机能维持下去的养料,整个腹腔都快被胃液融化了。
她觉得,这样的死法太痛苦了,还不如咬舌自尽,来个痛快。
想到这里,她稍微伸出一点舌头,用牙尽可能抵住自己的舌根,慢慢用力。
试了几次,她只觉得痛,嘴巴也木了,却始终没能下了狠心。就在她闭着眼睛准备再一次尝试的时候,从外面冲进来一个人,沉重的脚步把木质的地板都踩得发出了不能承受一样的声音。
慌乱间蒋欣芮牙关合拢,一口就用力咬了下去。
疼,她的五感都被疼痛取代了。嘴里立马就有了血腥味儿,她能感觉到血液混着唾液顺着她麻木的腮边流下去,都聚在脖子根的坑里。
刚巧这时候来人也冲到了床边,见她咬舌自尽的样子,好像气极,抬脚就给了她肚子一下。
这一脚力气极大,蒋欣芮的痛感又从头上往下腹转移了。她能感觉到,下|体缓慢地流出了些液体,空气中的血腥味儿更重了。
男人愣了,盯着床板上蜿蜒漫出的血痕猛瞧。过了一会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冲上前解开了绑着蒋欣芮的绳子,转头系在她手上,拽着她就往外拖。
“大壮,这是去哪啊?”老太太正在门外择菜,看着两人急冲冲往外走有些好奇地凑过来。
“去村里卫生所。”男人粗声粗气地回应着,脚步没停。
“这贱骨头,去什么卫生所,死不了!”
“她下边被我踹淌血了。”
蒋欣芮恍惚间觉得有些荒诞。这人把自己买回来,却又担心自己流血,要带自己去卫生所。
难道真的是单纯想要买个媳妇?
因为脑袋里想着,她没听到老太太回了句什么。可身边的男人又说了句话,让蒋欣芮觉得刚才有一瞬间以为他们都是淳朴的农家人的想法,就像兔子以为猎人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家一样,简直荒唐又可笑极了:
“要是敢卖咱一个已经揣了崽子的,我弄死他们。”
这哪里是担心她的死活,分明是把她的例假,或者是被踹坏脏器流出的血,当成了流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