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深夜, 李壮才满身血腥气地回来。
在他回来之前的时间里,蒋欣芮显示出无法抑制的焦躁和不安。不用细想, 她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可她被困在屋子里, 根本出不去。
李壮身上的味道让蒋欣芮尘封了几年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那是宋玲玲出事的时候,李壮当着她的面拿了钱走到院子中间,近乎表演性质地、毫无羞耻之心地伏在宋玲玲身上, 对那个可怜的女孩施暴。
蒋欣芮小心翼翼地问李壮,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她还加了一句, 好像一起过去了很多人。
李壮面上的表情是有些餍足的,像是看到了什么善恶有报的戏码,或者是尝到了什么野食。没什么隐瞒的, 李壮告诉蒋欣芮:“你前几天去的那家,买回来的丫头要跑, 我们给抓回来修理了一顿。”
“是……曲丽吗?”蒋欣芮犹豫了一下, 还是问出了口。她迫切地想要知道, 曲丽到底有没有成为她们中的叛徒,成为这些杀人凶手的帮凶。
李壮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转过头来有些玄秘地说起:“这女人可不简单。”
在蒋欣芮有些好奇的眼神中, 李壮缓缓说道:“你知道这几年以来,她可是惩治了不少不老实的娘们啊。别的村还有找她过去的呢。”
难怪她那么熟练。蒋欣芮想,原来她在这几年中, 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啊。
“那小柔呢?”
“你要见她吗?我带你去乱葬岗?”李壮说着就起身要走, 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蒋欣芮不知道他突然的情绪转变是因为什么,但也只能陪着笑, 将他按下来。
蒋欣芮一直都知道,李壮母子在说到逃跑的问题上非常敏感, 好像知道蒋欣芮没有死了离开这个村子的那条心一样。只不过又很矛盾的,他们觉得蒋欣芮能怀上孩子,全是因为她心里本身就想生孩子,是这种强大的意愿让她的肚子又重新鼓了起来。
半夜躺在床上,蒋欣芮总觉得耳边萦绕着小柔的声音。有时候她是笑着的,有时候又在哭,嘴里总有含混不清的求饶。
就在不久的几天前,蒋欣芮对于曲丽还是没有恨意的。可是当小柔这个活生生的女孩真的失去性命时,蒋欣芮实在忍不住在心中对她的咒骂和埋怨。如果不是曲丽,为了给自己求得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而出卖了小柔的话,或许那个年轻又天真的女孩能活得更久一些,也或许还能有一些其他的出路,总好过被村里的男人们轮流□□,凄怨地死在他乡。
可现在确实什么都没有了。蒋欣芮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用手抚摸着自己已经略微隆起弧度的小腹,暗暗祈祷一切能发生的更快些,再顺利些。
。
“喂,你听说了吗?村子里来了个支教的女大学生。”
“大学生?咱村里不多的是嘛?”
和李壮一起从地里回家的时候,蒋欣芮听到路边的地里,两个男人正在交谈。其中一个男人的老婆看起来和他并不是一个年龄段的,大概也是从外面买来的小女孩。
“是啊,但是你不知道刚来,就被老马家的那个小子相中了,现在正在老马家绑着呢。”
蒋欣芮原本已经要走了,却在听到这话之后猛然顿住了脚步。没等她开口询问,另一个男人已经急切地追问起来:“支教来的你们也敢动吗?不怕人家来找人?”
“怕什么。以前不也有过,就说是失踪了,谁还能来看吗?”
那男人说得轻飘飘的,却让蒋欣芮脊背发凉。居然连来支教的老师都没有办法躲开这种肮脏事情吗?
蒋欣芮从前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她本身就在师范学校读大学,学校也有一些支教的实践项目,大多半个月到一个月就能结束,本意是能给乡村教育带来一些新鲜血液。
那时候也曾经有学姐在校园论坛写下攻略,提醒前往偏远地区支教的女孩无比一定要以个人人身安全为第一要素。那时候她们还小,并不真的相信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
直到今天,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小的一篇帖子,全是女孩的血和泪。
蒋欣芮的思维越来越发散,就连李壮都停下来,有些不满地盯着她,问她在想什么?
她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加快脚程跟上了李壮,又跟李壮说:“我不是怀孕了么,想去看看那个支教的学生,也跟她学习学习,取取经,这样对于孩子的胎教也有好处。”
“说不定也能劝劝她,在村里安分下来,这样以后咱孩子也能有个好老师,你说呢?”
李壮略微思索了一下她的提议,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同意了蒋欣芮的请求。
当天晚上李壮就带着她去了老马家的院子。蒋欣芮在柴房里看到了那个被锁起来的女孩。出人意料地,她并没有像当初的小柔一样,浑身都是青紫的伤痕。她只是被用一根绳子捆在粗壮的横梁上,但肉眼可见的是,是那绳子捆得并不紧,最起码没有把她的手上磨出血痕和外翻的皮肉。
“姐姐。”那女孩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应该只比蒋欣芮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大了一些。她很是漂亮,和蒋欣芮单薄苍白的样子不一样,是有活力的,健康的,透出些阳光的味道。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牙齿白白的,笑起来很有感染力。
难怪一下子就被小马盯上。蒋欣芮难过地想,漂亮在这种时候,就不是好事了。
她像是地里那棵长势最好的苗子,承载着很多人的希望,吸收了阳光和雨露,还有各种各样的营养,才长到了今天这样子。
可是现在,她被扔到这片贫瘠的土壤上,可能很快就要枯萎下去了。
想到这里,蒋欣芮语气哀伤地回应了她,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女孩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回来,说姐姐你叫什么呀。蒋欣芮如实回答了,听到之后女孩的眼睛更亮了,几乎像是有星星闪烁了一样,很惊喜地说:“姐姐,你的名字真好听。”
语气热络又亲昵。
紧接着,不等蒋欣芮问,她又说,她叫冯熙,今年二十二岁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副不知道愁苦的样子。蒋欣芮想,难道她想不到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吗?
可看着冯熙无忧无虑的样子,蒋欣瑞又实在不忍心和她把话说明,只能尽可能地跟女孩讲述着,她在这里苟活下去的经验。
“你不要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轻易逃走,也不要相信这个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哪怕她和你说她是和你一样被拐来的女生。”
她实在担心,这个看起来天真活泼的女孩,也逃不过曲丽的蛊惑,做了啥事,酿成大祸。
蒋欣芮在来之前本没打算说这些话。她自己也知道,任何人都是不可信的,万一这个女孩回头就把她出卖了,那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好在她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万不得已的时候说不定也能当一个挡箭牌。况且,她的苦日子应该快结束了。
于是她还是没忍住,和女孩攀谈了起来。冯熙领了情,亲亲热热得凑过来,有些依赖地对着蒋欣芮撒着娇,说她知道了。
“我觉得这里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小马哥对我很好,也没有饿着我,只不过担心我要出去,于是先让我在这。”
蒋欣芮越来越疑惑,难道她也像宋甫昕一样,是脑袋有点问题吗?可是明明宋甫昕也知道被拐走不是件好事情吧。冯熙一个来支教的老师,最起码也应该是一个大学生,怎么能这么傻?
见蒋欣芮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疑惑,女孩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只是又往前凑了凑,问她:“姐姐,你来之前是做什么的呀?”
看了眼外头的天,还没有完全黑透,李壮应该在和老马他们喝酒,还没来催。蒋欣芮太久没有和别人提起自己曾经的事情了,于是她也就放松了身体倚在一边,讲起了她的家庭和学校,那些她许久没有见过的同学们,一直没有找到她的父母,和她曾经的理想与抱负。
每到这种时候,时间就过得很快,说着说着,外面的月亮已经到了天空的正中间。
柴房的门也被敲响,女孩有些意犹未尽地盯着蒋欣芮问,姐姐下次还能再来吗?
见她灿烂可爱的样子,蒋欣芮不忍心拒绝,于是说了一好。
等她后来再去老马家的时候,冯熙居然已经从柴房中被放了出来,安置在偏房里面了。
她从没见过这么快被放出来的女人,即便是曲丽,据说也是被关了一个月,才重见天日。
能看出来,小马的母亲对冯熙的态度不好,但是小马却很把她放在心上,对她几乎能算得上言听计从。
因此当两人再聊起来的时候,蒋欣芮有些奇怪地问她:“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融入了这里,难道你没有不甘心吗?”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那句甘心,好像是在问冯熙,又好像是在问自己。
冯熙说:“反正我也跑不掉啊,而且小马哥对我很好。我觉得在这里一辈子也不错。”
蒋欣瑞听了这话,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就在目光从对面冯熙的脸移到地面上时,她感觉到冯熙朝自己伸出了手。
蒋欣芮下意识把手递过去,感受到冯熙的指尖在自己的手心画着什么。仔细辨别,她才知道冯熙是在写字。
两分钟之后,蒋欣瑞身体里的血液猛然冲到大脑上,从后颈到脊椎的一整根骨头都麻了,仿佛发出了咔咔的声响。她的眼睛里也骤然亮了起来,仿佛起了火焰。
冯熙说,我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