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许多年里, 蒋欣芮是一直不知道什么叫“人间炼狱”的。
可她却在20岁的某一天,在一个她不知道名字的山村里, 见到了人性至恶。
木然着脸, 被拖着过来的路上,蒋欣芮从李壮的话中,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她接下来将要见到的是什么。
和她一起被卖来的一个女孩, 趁着半夜屋里人都睡了, 没人看管,撞开了关着她的房门, 偷偷跑了出去。
还是大半夜有人起夜,出门上厕所,才发下屋门大开。连忙发动了左邻右舍, 花了大半个夜的时间才把她找到。
现在正在教训着呢。
蒋欣芮虽然脑袋封闭又迟钝,但是还是皱着眉抖了一下。她想起了自己挨过的打, 能猜到那个女孩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虐打, 谩骂, 粗硬的捆绳,不见天光的黑暗, 和浓重的血腥气。
女生的哭嚎隔着老远就能听到。蒋欣芮本能地往后退着, 不想看和自己有一样境遇的人现在的惨状。可李壮却不依,最后几乎是用手臂夹着她一点点前挪。
终于,他们到了那家的院子门口, 像潘荣死的那天一样, 如出一辙地围满了人,其中还包括之前拦住蒋欣芮逃跑去路的男人。
院子里女生的哭嚎震耳欲聋, 她的嗓子哑了,声音都是撕裂的, 只剩下本能,叫喊着,怒骂着。
她语气中的撕心裂肺,让蒋欣芮止不住地颤抖。
远远听着还不够,李壮带着她挤进人群,强迫她去看躺在地上的女孩。
蒋欣芮认出来,这是宋玲玲,那个买家来“取货”的时候,就暴起咬了老太太一口的女子。
对于她选择逃跑这件事,蒋欣芮也不觉得奇怪了。就好像潘荣最终一定会选择杀人一样,她这样烈性,肯定也是不甘心受辱的。
逃走是迟早的,今天,或者明天。
“操|你妈的!”一个矮瘦男人的怒吼声响起。他拿着鞭子,不停地抽打在宋玲玲的身上。
宋玲玲的衣服都破了,黑色的碎沙像是镶嵌在她的皮肤上,一点一点加剧着她身体的破败。她两个脚的脚踝全都呈现着不自然的歪曲角度,好像,被残忍地折断了。
被打得狠了,她也挣扎,却也只能用手和膝盖撑着往前挪动,脚上完全使不出力气了。
直到院子里的男人和当初那个被咬的老太太打累了,这场痛殴才停下来。
宋玲玲躺倒在地上,四肢僵硬,只有还在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蒋欣芮不忍心再看,偷偷闭上了眼睛。她以为这场漫长的责罚终于快结束了,李壮拉她来,无非是想让她看看宋玲玲逃跑的下场,以此警告她安分守己,不要乱动心思。
怎么能不逃跑呢?正是因为这里如此恐怖,才要想尽办法逃离;正因为失败了就要面临这样的下场,她才必须谋划一个一击毙命,一次成功的办法。
距离院里安静下来没过多久,女孩粗粝的喊叫声再次响起,甚至比刚才还要令人惊心。
蒋欣芮下意识睁开眼,看到男人和老太天正剥着女孩的衣服,再看自己身边的一群男人们则是举着钱,好整以暇地观看着。
蒋欣芮愣了神,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情况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直到第一个男人进去,把钱递给了坐在一旁喘着粗气的院子主人,然后走到了目眦欲裂的女孩身边,开始了他肮脏的侵犯。
宋玲玲的手被绑在院子里的辘轳上,整个身体被迫打开。蒋欣芮联想到一颗她濒死的蚌,被人敲碎了外面的蚌壳,只剩下柔软的蚌肉无处可依。
宋玲玲剧烈地挣扎着,想要把身上的男人赶下去,但拼死拼活也终究是无济于事。
蒋欣芮一瞬间仿佛置身于活地狱,手不自觉地握起了拳头,身体不受控地想要冲出去解救她。但李壮察觉了她的意图,扯住了捆她的绳子,小声威胁道:“你也想像她一样吗?”
你也想像她一样吗?
恶魔的轻语。
她陡然退后一步,不可置信地盯着李壮没什么表情的脸。最终,在宋玲玲一声比一声高的咒骂中,她选择了胆怯地继续听着。
蒋欣芮救不了她。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刑罚,居然能将人的肉|体和灵魂同时玷污到这种程度。性|侵的过程不乏暴力的殴打和超出人体极限的凌|辱,而周围津津有味围观的不只是男人,还有男人们的妻子们。
她们漠然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兴冲冲地掏出钱,甚至是亲自从口袋里为丈夫找到合适面额的钞票,亲手递到男人手上,然后看着自己的丈夫去侵犯一个双目无神、求死无门的女孩。
没人制止,没人觉得不对。
这一场群体性的暴行,早已经远远超出了“性”的范围。在这一场蒙昧的狂欢下,宋玲玲,或者是在场的每一个女人,都已经就变成了他们彰显权力的工具。
他们只要支出一点点钱,就能在短时间内完全支配一个弱势的“工具”,掌握她身体的完全支配权,将她变成他们无所顾忌为恶的载体。
在正常的社会生活中,他们都是最最普通的男人,甚至社会地位远远低于蒋欣芮曾经认识的那些警察和大学教授。却偏偏在这个闭塞的山村,他们轻而易举就成为了这些女人的“王”。
他们从这个山村的外面买来女人,就是为了保证再低劣、再卑微的男人,都能轻易获得一个属于他的专属“奴隶”。
蒋欣芮如入冰窖,浑身透寒。她很清楚地知道躺在那里的女人不是自己,但又恰恰正是自己。
不只是她——这个被拐来的外来人——难道站在外围,观摩这场凄怆祸事的女人们就不是宋玲玲了吗?
不,每一个都是。
只不过,不同的是,她们的丈夫凭借所谓的婚姻,独自占有了对她们个体的“支配权”,让这个女人能长久地躺在“地上”,心甘情愿地受难。
她们中有人偶尔也能从地上站起来,成为那些依旧躺在地上的女人们艳羡的对象。
她们将这种,从权力者指头缝里漏出来的施舍,美其名曰为,爱。
。
这场殴辱持续到了天黑。到最后,蒋欣芮已经看不清宋玲玲的脸了,她的脸上都是污泥,也有从口中溢出来的鲜血。
她大概已经把口腔内部和舌头咬烂了,吐出来的血可能还带着碎肉。
蒋欣芮的心也跟着宋玲玲一起灰败下去。甚至当李壮将她托付给周围的人监视,然后也掏出钱走到院子中央,近乎表演性质地对宋玲玲施暴时,她心里也没有一点波澜了。
没什么区别,全都如出一辙。
这个村子的男人们用固若金汤的权力网,笼罩住每一个无力挣扎的女人。那些温顺的、听话的,甘愿被奴役的,就会永远生活在这张网里面,一生都苟延残喘在那些被人庇佑的假象里。
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能慢慢地爬上去,站在男人的身上去帮他们修补这张网,把它织的更加密不透风,让下面的女人们更看不到一丝希望。而那些不听话的、奋起反抗的,则会被男人们死死掐住脖子,用尽所有惨无人道的办法,逼迫她成为奴隶,或者将她们彻底抹杀。
李壮回来的时候,身上全是血腥气。蒋欣芮狠狠皱了皱眉,李壮却乐了,大言不惭地跟蒋欣芮说:“你要是给我睡,我不就不用睡别人了?”
听了这话,蒋欣芮胃中翻江倒海。
“还不是你不够漂亮,不然我也不会去看别人……”“还不是你生不出儿子,不然我也不会找别人生孩子……”“还不是你学校离我太远了,不然我也不会耐不住寂寞……”
多么熟悉的论调,长长久久地存在在生活中的每一个地方,甚至普遍到让许多人忽略了这些话的逻辑有多么强盗。
人有千百面,而单单对女人的要求如此严苛,以至于她只要其中任意一点做得不是顶好的,那她的丈夫的所有过错就都与之相关。他的不忠、他的卑劣、他的人面兽心,就全都可以借机推卸给他身边的女人。
这就是他们的特权,来源于权力阶|级的互相包庇和宽容。
这明明就是彻头彻尾的压迫,而蒋欣芮终于看清。
即将被带回家的时候,蒋欣芮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宋玲玲像一条死鱼一样,白花花地躺在地上,连呼吸都没有了。
她再也不会看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所幸。
一路上,蒋欣芮只觉得眼前的地面都染上了一层血,每走一步,脚下飞溅的都是漆黑的罪孽。
李壮的目的达到了。她不想这样,她受不了这样凄切地死去。她只能想办法活下去,再慢慢逃出去。
她不能这样。
。
回到家后,蒋欣芮大病了一场。
原本李壮的母亲没把这病当回事,直到蒋欣芮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她才担心起来,连夜把李壮叫醒,叫他带人去卫生所。
喂了药,打了三天的针,她的体温才慢慢降下去,眼前也终于恢复了些清明。
说来也怪,这大病一场之后,蒋欣芮好像换了个人,虽然和李家母子依旧不咸不淡,不算亲近,但好歹不整天想着逃跑了。于是等病好之后,李壮终于来到她房里过夜了。
虽然如此,她身上的绳索还是没有被解开。
村里卖来的女人曾经也不乏有聪明机灵的,先用这种办法降低主人家的警惕,更有把男人迷得五迷三道的,得了人家的信任后再逃跑。
即便这些女人们最终都还是被抓了回来,死的死伤的伤,但“不能轻易给买来的女人松绑”也成了这个村子秘而不宣的规矩。
李壮没有道理不遵守“前辈”的规矩。
好在蒋欣芮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有过于失望。
在一次李壮半梦半醒间,她悄悄问了一句,为什么是她。
她想问李壮,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盯上,人贩子连着两次都要来将她绑走。没想到李壮来了兴致,从床上翻身爬起来,有些兴奋地说,他是在弟弟的手机里看到她,想要她,才会将她买来。
“弟弟?你还有个弟弟吗?”蒋欣芮从没在这个家里见过第三个李家人,更不知道他还有个弟弟。
李壮点了点头,有些骄傲地说:“我弟可是研究生呢,在大城市念书。哦对,就是你们那个学校。”
“那你说的看到,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他手机里有一张合照,跟你一起,我第一眼就看中了,才找了人专门去找你提亲。”
他把绑架和拐卖说成是“提亲”。可蒋欣芮此刻已经无暇顾及这个无耻的“美称”了,只想继续追问下去:
“你说,你弟弟是师范学院的,研究生?”
“是啊,你那些照片还是他给的呢。”
短短的一句话,在蒋欣芮的心中兴波作浪。她早就猜到自己的朋友圈里可能潜伏进了坏人,不然最初地铁站遇到的那个男人,也不能早早备下她社交媒体发过的照片用来作为作证。
为此,她还特地在事发后清理了一次微信朋友。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恶魔依旧潜藏在她的身边,甚至还披着一层人皮,埋伏在高校中,成为罪犯的帮凶。
他是所谓的高材生,却清醒着作恶。说不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的时候,还会被他伪装的外衣所欺骗,转而放弃调查。
就连他最终伏法,说不定还会有人为他觉得惋惜,说他运气不好,为他辩称,为什么只做了这一点错事,就要承担这么多的惩罚,他的一生都被毁了。
他们却不曾想到,有多少人被毁在了他的手里,既然有严苛的惩罚,既然好不容易求学到今天,为什么不能约束自己,不要为恶?
他们互相助纣为虐,他们互相宽容辩护,他们只践踏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