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张清拿了几份卷宗敲了下办公室半敞的门。
朝里面扫了一眼,发现平时早早就坐在桌前的人竟然还没来,他愣了一下,奇怪地问:“李检还没到?”
“快了,”门口坐着的助理小陈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说:“他刚刚电话过来,说车坏了要晚到五分钟。”
张清想到昨天群里看到的消息,忍不住笑了声:“听说昨天李检车胎被人扎了,人抓到了吗?”
陈林夕也跟着笑,而后才道:“还没有,不过电子眼拍到那人凌晨的时候在青宁市郊出现过。”
说完,想到张清一大早来找李检肯定是有事,才问:“有新案子吗?”
张清听到他说的地方,脸上的笑容顿了下,神情严肃了些:“嗯,今早发生了一起命案,人是我们区的,就接手了,也在青宁。”
陈林夕愣了下,脱口而出:“这么巧?”
还不等张清继续开口,窗外响起一阵炸耳的轰鸣。
李检的办公室就在一楼正对着停车场的地方,陈林夕早晨来的时候开了窗,此时地板也跟着有了轻微震感。
两个人愣了下,下意识朝窗外看去。
一抹嫩粉色的跑车冲一米,停一秒,卡顿着出现在长虹区检察院停车场,眼看着那辆猛男粉的跑车要撞上前面一辆电动车。
停车场的车并不多,仅有边缘停着的三辆轿车和几辆电动车。
“哎!哎,干嘛呢!”
张清认出自己的小电驴,瞪圆了眼睛,着急地跑到窗边伸手朝它指着:“你他妈不会刹车啊!”
话音刚落,那辆跑车就陡然震动了一下,在距离电动车一拳的距离停稳。
张清见车门开了,正要骂人,话在嘴边硬生生顿住了。
他看到自己要等的人鼻子上贴了块纱布,冷着脸从车里走出来,回身踹了车轮一脚。
李检单臂挂着大衣,手里拎了个小黄鸭的保温袋,刚锁了车,正要走向大门,余光瞥到窗口两个目瞪口呆的头。
李检冷着的脸柔和了些,朝他们笑了下:“早。”
陈林夕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对着上司挤出个笑容:“李检、李检察官,早上好!”
他懊恼地皱了下脸,在差点对上司直呼其名的时候,又在内心吐槽李检这个名字起的真是适合做检察官。
张清一点不跟他客气,问:“你小子哪儿弄来的?”
李检没打算隐瞒,但脸上的笑意淡了:“前妻给的分手费。”
他站在门口,没打算直接没进去,躲过一阵寒风,偏过头,点了支烟。
张清绕路去偏门找李检。
他到的时候,李检手里的烟已经没了大半,白色的薄烟隐约飘起。
李检一条单臂搭在另一条曲起的手臂上,黑色的袖口一截细瘦的手腕,苍白干净。
由于两臂向前的姿势,后腰的布料绷起,勾出细瘦的腰线。
他听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微侧过身,黑发下是线条白腻的纤细脖颈,骨瘦皮薄的面颊很透,但没什么血色,眉宇间萦着疲态。
“你鼻子咋弄得?”张清从纱布的边缘看到周围的青紫,皱了皱眉。
“不小心撞了,”李检不愿多谈,眉头浅浅皱着,瞥到他手里的卷宗,轻声问:“有急案?”
因为盖着纱布,说出来的话还带着鼻音。
即便张清和他共事这么多年,还是看得愣了下,在心里嘀咕,这张脸更适合出现在那种厌世脸的模特身上。
他听到李检的声音,才回过神,尴尬地咳了两声,才说:“凌晨有命案,我在布告栏上看到的,觉得跟十八年前的一桩没破的案子很像,拿来给你看一眼。”
李检听到他这么说,吸烟的动作顿了下,对这个时间点有些敏感。
他随手把烟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扔了烟走过去:“让我看看。”
张清一边把手里的卷宗递过去,一边说:“法医那边还没出结果,但尸体的伤口很明显,是被烈性犬咬的,公安那边还在查具体信息,你要是能接就接,太忙就给别人吧。”
李检缓慢翻动着页面,目光在最后一页单独的照片上停住。
张清觉得清晨还有点冷,搓了搓手,想叫他进去看,几乎是和李检同时出声——
“咱进去慢慢看。”
“我认识他。”
他们的声音都顿了顿,李检和他对上视线,一字一句道:“这是昨天扎我车胎的人。”
张清像是正准备说什么,因为他的这句话,刚动的嘴唇顿在脸上,眼眶微圆睁着,看上去有些滑稽。
李检从他脸上瞥开视线,又往前翻回首页的案情,手指勾着的小黄鸭在半空轻微摇晃了两下,干脆地说:“走吧。”
还没有进去,李检就重新迈腿朝刚停稳的车子走去。
张清急忙跟上去,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去哪儿啊?”
李检抬了车门,朝窗边傻傻看着他们的陈林夕勾了下手,道:“大门口等你。”
说着,就矮身进了车里,同时回答身后张清的问题:“找见过他最后一面的人。”
张清还没做过超跑,姿势窘迫地后弯了点腰,听到他这么说,惊讶地抬头,“咚”一下撞到车顶。
他吃痛地皱着脸,去揉脑袋,咕哝:“你这什么po……车啊。”
张清是想说破车的,但是他想到认出的车标,又把那个“破”字咽了回去。
陈林夕拿了公文包一路小跑,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那辆粉色的跑车缓缓停在自己眼前,想到李检那张总是摆出一副性冷淡表情的脸蛋,有种异常浓烈的违和感。
车窗缓缓摇下,李检侧脸对着他,单手抚在方向盘上,徘徊在帅气和漂亮之间,有种模糊性别的美,让人心口一动。
李检见他站着不动,偏转着脸,疑惑地看了他一下:“愣着干嘛?上车。”
陈林夕急忙应了声“好”,闹了个大红脸,站到副驾前。
缓缓升起的车门后是张清和善的笑脸:“嗨,小陈同学,委屈你一下啦。”
陈林夕面红耳赤,又惊又慌地爬上去,大腿挨着跟李检同级的上司,青涩的脸上写满了“救救我”。
张清怕他被挤到,往李检那边靠了靠。
李检正在换倒挡,冷不丁被他怼了下,车身猛然往后一蹿,差点撞上后面的花盆:“啧。”
副驾上艰难挤着的两个人吓了一跳,看着他一脸烦躁地踩了油门。
推背感轰然而起,粉色超跑在两脸惊恐中惊跳出去。
不过也没跳多久,早高峰就把他们堵在了高架上。
李检按了下喇叭,就听小陈颤颤巍巍地说:“李检,我、我有点想吐。”
他小心翼翼地碰着车顶侧的扶手,局促地把自己固定在一个位置上,不敢挤到张清。
“吐吧,直接吐车里,”李检想也没想,皱着眉在和加塞的车抢位置,不过跑车也没什么人敢硬碰,纷纷放弃了插队。
“啊?”陈林夕愣住了下,但也不敢真的吐,疯狂吞着口水就看张清一脸大气地说:“你小子清高到这份儿上啊,你要真不想要的话就卖我,说吧多钱,哥买了。”
他说着,阔气地把手搭到李检的椅背上。
李检踩下油门,淡淡瞥了他一眼:“落地七百二十八万,你要的话我便宜点给你。”
“嘶——”
张清头皮发麻,直呼:“你他妈简直是壕无人性,不对,你前妻。”
李检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又听他继续道:“你别跟我说你拿到的钱就这么花完了。”
陈林夕听上司好像要聊八卦,耸了耸肩膀,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耳朵还是竖了起来。
“差不多吧,”李检打了把方向盘,分出目光朝他瞥了一眼,淡淡笑了笑:“剩下的钱你不是和我一起砸了吗?”
张清连声啧起来,他啧完,拱了下陈林夕,开始跟新人菜鸟科普李检和他用钱砸人的事迹。
那天早上李检一个电话把张清从床上叫起来,问他要不要体会一下什么才他妈的叫惊险刺激。
对于他们这种遵纪守法还要维护法律的好公民,张清以为李检是叫他去坐过山车,欣喜赴约。
到了地方才发现是郊区的豪宅群,李检用皮卡拖了几个麻袋朝他招了招手。
张清屁颠屁颠跑过去,跟他哥俩好地撞了下,问:“你终于要跟我坦白土豪身份,向我告白了吗?”
李检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袋子递过去,说:“差不多吧。”
张清听到里面哗啦的响声,一愣,低头扯开袋子看:“里面是啥——咋这么多小包的硬币?”
李检瞥了他一眼,笑了一下,但立刻消失,长臂一甩,那一小袋硬币就飞出去,精准地砸上别墅的窗户。
啪——
好大一声碎响。
张清吓了一跳,一边夸张地问“天哪李检你在干什么”,一边开开心心地扔了一个又一个装了一块钱硬币的布袋子进去。
别墅里显然是没人,他们在院子里砸钱也没有人出来。
砸到一半,张清有些担心,左右看了看:“保安不会来抓我们吧。”
“没事,”李检淡定地又砸了一包硬币,“这是我家。”
“我之前的家——”他话音顿了下,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抿了嘴,没再说话。
那天下午,高级检察官李检带着高级检察官张清用两万块的硬币砸毁了价值两亿的别墅。
“爽!”
专抓违法乱纪的张清朝着李检竖了个大拇指。
李检朝他微微笑了下。
陈林夕听得呆若木鸡,本来看起来就呆,听完更是痴呆。
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就又猛抖了一下,三个人坐在里面被后坐力陡然一蹬,才停住。
陈林夕矮身朝车窗外看去,周围鳞次栉比地立满了商业楼。
早高峰时段,市中心的CBD俱是来来往往的职业白领,衣着精致,但行色匆匆,从地铁出来,四散又集聚着汇入不同的高楼。
下车的时候,李检看到隔了三个车位上停了辆亮黑的库里南,目光在车牌上顿了下,才率先迈入眼前的大厦。
张清紧跟上去,有点疑惑地看他:“我们来辰昇找人?”
李检没有回答,但在前台给了他答案。
“你好,我们找人,”李检掏出证件,给对面的年轻姑娘看了一眼。
见有检察官找来,前台神色也不惊慌,熟练地微笑,问:“您找哪位?”
紧接着她就听到了三个字——
“严𫵷汌。”
前台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她反应地很快,说:“请稍等,我问一下秘书办严总有没有来。”
李检道了声谢,手指无节奏地点了点大理石桌面。
陈林夕刚考进检察院还不满两个月的时间,慌张写在脸上。
张清体谅地笑了下,和他聊天:“小陈第一次跟着李检出来?”
陈林夕紧张地点了下头,小声解释:“我之前都在整理档案。”
“正常的,”张清说,“你比我当年好多了,我当年打了半年杂才被我师父带出去。”
说着,他指指李检:“跟你师父好好干,他……”
张清看到李检眼底的两抹乌黑,叹了口气:“挺不容易的。”
陈林夕跟着朝李检看过去,点点头。
前台挂了电话,脸上簇起职业微笑:“很抱歉,严总今天出差。”
她说着,随手扯了便条,写了串数字:“这是严总助理的电话,您可以打电话预约一礼拜后的行程。”
“预约?”李检很轻地笑了一声,确认道:“你确定他还没来。”
前台肯定地点了下头,笑着问:“还有什么能帮到您吗?”
闻言,李检也没为难她,摇了下头:“没事了,谢谢。”
说完,他就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张清和陈林夕疑惑地对视一眼,踩着李检的脚跟走出去。
张清看到那辆粉色跑车没等他们就启动了,叉腰回头看着陈林夕,嘟囔了一句:“干嘛呢他?”
陈林夕老实地摇头。
一分钟后,他们看着那辆粉色超跑“咚”一声,径直撞上停着的那辆银色R标,飞翅膀的SUV,齐齐叫了声“我草”。
大清早的这声巨响吸引了注意,门口的保安和前台也被这里的动静惊到了,前后跑着赶出来。
跑车要比SUV不耐撞很多,Aventador的半个车头直接瘪了进去,和库里南的一个车灯凸凹着镶嵌在一起。
车子立刻发出尖锐的警报。
“怎么回事?!”
保安眼看着这辆跑车发癫似的撞上老总的豪车,人都吓傻了,快步跑过来敲车门。
李检面无表情地从车上下来,看到赶来的前台,微一笑,又问:“你去打电话问问,现在他在了吗?”
前台白着脸,急忙跑回去又打了一通电话。
她看到这位帅哥都怕了,朝大厅的沙发抬了下手,努力微笑:“三位可以在沙发上稍等一下,秘书处有人来接你们上去。”
李检从善如流地在皮质沙发上坐下,两条长腿交叠着,一脸冷漠。
陈林夕仍处于懵逼状态,傻愣愣地找了个角,颤颤巍巍坐下去。
张清则是没有惊讶,拿着手机在帮他查故意撞车保险给不给报。
大概等了五分钟,一位踩着小高跟,穿了包臀裙的女人在前台待了一下,就走过来。
“您好,我是严总的秘书赵莹。”
她的烈焰红唇勾了勾,“严总刚刚赶到,我带三位上去。”
“刚刚赶到?”李检起身跟在她身后,抬腕看了眼手表:“那他上班打卡晚了一小时,今天要扣工资吧。”
赵莹估计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谁家老总上班还要打开?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想骂人,但还是弯着大眼睛柔声回答:“我们是弹性打卡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