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莹带着他们上了旁边一部需要刷卡的电梯,在【37】上轻按了一下。
李检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背身靠在电梯扶手上闭着眼睛补觉。
他胸前的起伏很小,电梯顶部的白炽灯光打在李检微仰起的脸上,衬着鼻子上贴的白色纱布,淡淡的脸红就很难隐藏。
李检像被泡进一大桶红酒里,光洁的额头都蔓上粉红。
张清没看出他脸上不对劲的红色,关上手机,嘶了口气,挪到李检旁边。
用自以为就他们两个听到的声音,凑到李检耳边说:“我查了,豪车的保险审理很严,他们门口应该有监控,取证告你的话很麻烦。”
“不然这样,”张清又掩着唇咳了一声,招来一旁角落里拘谨站着,仰头望天的陈林夕,“小陈,咱俩一会儿找个机会去监控室晃一圈,看看拍到点什么,见机行事你会吧。”
赵莹在前面听得快要汗流浃背了,他们当她不存在吗?
陈林夕却当真了,白且微圆的娃娃脸上一脸谨慎地点了下头。
张清噗嗤一声笑出来,拍他肩膀:“想什么呢,你以后自己遇到的这种事多了,要坚守自己的职业道德,“公平正义是司法的灵魂和生命”,这句话没听过吗?”
陈林夕的脸肉眼可见地红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解释:“不是,我师父是因为那个……才——”
他瞥到前面的秘书,把中间的话含混过去。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行!”张清正经起来,庄重地叮嘱他:“我们要维护完全的公平公正,决不能偏袒任何一方——”
电梯上升的速度明显慢了。
“你别逗他了,”李检睁开眼睛,嗓音有些沙哑。
张清又和蔼地对着小陈笑了笑,拍他肩膀:“年轻人要多点点嘛。”
他说着,转头看向李检的方向,这才发现他眼眶的红血丝:“你昨晚抓鬼去了啊?”
听他这么问,李检想到昨天的事情,脸色有点黑,咕哝着“嗯”了一声应付过去。
电梯门在这时缓缓划开。
赵莹终于松了口气,先一步走出去,横臂挡在电梯门前请他们出去。
外面并非是开放式的格子间。
大平层铺开的会客室,错落有致地分散着几间办公室。
正对着电梯的办公室门前的牌子上挂了三个大字——
执行董事秘书办
其余几间门前也分别挂着xx秘书办的牌子,服务高层董事的所有秘书加起来都有三、四十个人。
张清嘴贫,“啧”了一声,小声跟李检说:“万恶的有钱人啊。”
李检神情淡淡,未置可否地率先走出电梯。
赵莹把他们带到【执行董事秘书办】门前停下,先敲了敲门才推开。
里面有四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其余三张都坐了秘书,空着的一张台卡写着【赵莹】。
见他们进来,也没有人抬头看一眼,专注地忙着各自手头的事情。
赵莹带他们到旁边的会客室坐下,微笑着说:“请三位稍等一下,蒋总马上就来。”
来的人并非他们要见的严𫵷汌。
李检没有惊讶的样子,倒是张清皱了皱眉,陈林夕则不敢说话。
等赵莹走了,张清才扯了下领口的领带,低骂了声:“这帮资本家都什么玩意儿。”
他猜到今天是势必见不到严𫵷汌了,想到这里,张清就更生气。
他工作十五年,处理过很多案子,其中嫌疑人不乏有钱有势的官、商二代。通常涉及到这类身份的案子往往会因各种原因中止调查,或在庭外达成巨额和解金,或证人突然更改口供致使案子强行中结,所以张清才更清楚这种人的可怕。
他们几乎是以蔑视的态度在看待所谓的“底层阶级”,而往往对他们而言,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所谓“平民”。
“妈的!”张清拍了下腿,“吃人的世界。”
陈林夕被他突然的感叹吓了一跳,本能地朝他师父的方向看,发现李检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张检,”他扯了下张清的袖子,“李检是不是生病了?我看他脸色好像有点不对。”
张清这才注意到李检的状态有点不对,他正准备挨一下李检额头的时候,会客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中年模样,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门口:“三位好,我是严总的秘书蒋诚,听说您有事需要向严总了解。”
他截然没有提车被撞的事情,走过来跟张清和陈林夕分别握了下手。
陈林夕有点震惊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是没想到一个秘书都能被称为“总”。
张清跟他出示了证件,正要开口,被他们遮掩着的沙发上躺着的李检说话了:“我要见严𫵷汌。”
蒋诚微微笑了一下:“据我所知检察院派人来询问是需要出示证据与审讯函的。”
他言外之意是没有证据还能见到我已经是辰昇对你们最大的让步了。
紧接着,蒋诚又语气颇诚意地补充道:“检方来公司找严总问话的事情要是被有心人流传出去,又被三流媒体加以抹黑报道,辰昇股价也会受到影响,请三位谅解。”
总之他言里言外都是一副“我们一切配合,但你们休想见人”的模样。
气氛有些微妙起来。
“我说,”李检的身体微晃了下,他有点发晕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拨开挡在前面的张清和陈林夕走出去。
蒋诚和李检差不多高,两人平视上了目光。蒋诚眼瞳很细微地缩了一下,脸上维持的铜墙铁壁的微笑裂了条缝。
李检单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下,声音很淡地说:“我要见严𫵷汌。”
“夫——”蒋诚的话陡然顿住,一改方才友善但不容拒绝的态度,朝他弯了弯腰:“我去跟严总说一声您来了。”
一分钟后,他们再次坐上电梯,数字缓缓跳动,最终停留在了43层。
赵莹留在了秘书办,是蒋诚亲自带他们上去的。
陈林夕对蒋诚见到李检后地态度转变感到惊讶,但是他不敢多问。张清倒是趁蒋诚不在的时候问了李检,但见李检对此闭口不提,他也就没再追问。
电梯门敞开了,外面是空无一人的大厅。
甚至看不到一个职员,安静地可怕。
一扇巨大的木门顶上天花板,检测器感应到他们,缓缓朝后拉开。
两个面容姣好的美女前台坐在另一扇大门外,见他们上来,站起身点了下头,跟蒋诚问好。
张清在李检耳边嘟囔:“这群人真尼玛可怕。”
李检不置可否,脚步缀了半步,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严𫵷汌的西装外衣敞着,倚坐在办公室外间的会客室中,修长的双腿交叠着翘起,单臂轻搭在沙发背上,姿态松弛慵懒。
看到他们进来,严𫵷汌才慢悠悠地起身,面上带着温良的笑,配上那副金丝框的眼镜,看起来优雅又温润,显出几分矜贵与随和。
张清出示了检方证件,严𫵷汌笑着跟他和身边的陈林夕依次握了下手。
严𫵷汌稍往后走了两步,在李检面前停住脚步,冲他露齿一笑,抬起右手,温声道:“严𫵷汌。”
这还是四年后李检第一次看到严𫵷汌工作时的模样。
他们分开时严𫵷汌才25岁,也并不常戴眼镜,气质尚未像现在这般游刃有余,偶尔能从他的言谈中窥见掩不住的倨傲与冷酷。
没想到四年后,他的虚伪和冷漠都像是被一副金丝眼镜和笔挺修身的西装完美地封印。
除去深知他本性的李检,不用提刚出社会识人不清的陈林夕,就连张清都不似平时面对嫌犯那样警惕,笑脸盈盈地在他面前的沙发坐下。
李检的脸色很冷,他鼻梁上贴着的纱布后仍旧隐隐作痛,抬手极短暂地贴了下严𫵷汌微凉的手心,很快松开。
严𫵷汌却更快一步地握住李检的手,在张清和陈林夕看不到的角度,用拇指轻刮擦了下李检微潮的手心。
李检下意识盯了他一眼,见严𫵷汌微低了脸,露出藏在镜片下的眼眸,飞快地朝他眨了一下。
这种感觉真的让人浑身不适。
李检冷着脸,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傻逼。
严𫵷汌从他脸上移开视线,嘴角迅速挑起温和的笑容,走到张清对面坐下,同时招手叫秘书记下他们要喝的饮品。
还不等他们开口,严𫵷汌倒是先出声道了歉:“公司业务繁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时间浪费,外人与公司高层会面都需要预约,刚才是辰昇办事不力,请各位见谅。”
他靠坐在椅背上,目光逡巡一圈,在李检脸上多留了两秒,才移回张清身上,稍严肃了些:“不知道三位上门找我有何贵干?”
这般先礼后兵的态度,让张清忙摆了摆手,下意识朝李检看了一眼。
说到底严𫵷汌昨天见过死者也只是李检的一面之词,他们能查到的电子眼监控中都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显示严𫵷汌和死者有过接触。
张清绝非怀疑李检,而是面前的男人一看就不好对付。
他想了想,便问:“我们想问问严先生昨天下午后是否见过这个人?”
张清从文件里抽出一张电子眼拍到死者的正脸照片,手指抵着照片滑到严𫵷汌眼前。
闻言,严𫵷汌微皱了皱眉,俯身从桌上拿起他送来的那张照片,仔仔细细看了片刻,才把照片放回桌上,摇了下头:“没有见过。”
“你明明——”李检放在膝头的手拳紧,陡然出声,冷着视线朝他等去。
其余三人都本能地探了问询的视线,扭头看过来。
严𫵷汌微微笑了笑,问他:“我怎么了?”
李检抿着唇,不吭声了。
这时送茶水的秘书敲了门走进来,才打破僵局。
严𫵷汌端起茶杯,抿了口温热的水,润润嗓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我昨天一天都在公司处理公司事宜,晚上八点才下班,后面一直与我家人待在市郊金桂枋的家里。”
“公司有出入记录和摄像头,我家里有一百多位佣人、保镖都可以为我作证,如果检方给出提审令,我可以把每一个人都送过去接受调查。”
严𫵷汌的回答近乎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地步,让他们常规的问话十分钟便草草结束。
张清拒绝了严𫵷汌的午饭邀约,带着一脸阴沉的李检和懵懵懂懂的陈林夕告辞。
三人一路无言。
在即将走出辰昇的大门前,李检从张清手里把卷宗拿走,跟他们说:“你们先回去吧。”
“啊?”张清愣了下,问他:“你还要上去?”
说着,他有点担心地看着李检异常红艳的脸色,“你是不是发烧了?”
陈林夕也跟着说:“师父,我们跟你一起去吧。”
“没事,”李检笑了一下,“我一个人可以的,直接去问严𫵷汌也问不到什么了,你们先去忙其他事情吗,我有点私事找他。”
张清见他态度坚决,应了声好,拉着陈林夕准备走。
陈林夕还是有点担心他师父,犹豫了一秒。
“张哥,”李检的步子已经走到门口了,想了想,还是叫住他。
“要是以后我……”像是有所预察,他回身朝张清淡淡笑了一下,未把口里的话说尽,顿了一下,道:“以后多帮我带带小陈,我太忙,一直没时间照顾他。”
陈林夕心里没由来地有些慌,急忙说:“没有李检、师父,您对我很好。”
张清连声应着,笑着作势要去踹他:“你他妈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下午不就局里见了吗?”
李检弯了弯好看的眼睛,笑了一下,朝里面走去。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张清脸上的弧度就立刻放下。
“小陈,你平时工作多不多?”他问。
“还好,不是很多,”陈林夕有些没头没尾地看他,“张检怎么了吗?”
张清捂了下胸口:“自侦部最近半年也在查辰昇,希望是我多想了。”
陈林夕知道他们自侦部忙起来就不着边,好奇地问:“辰昇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辰昇,”张清摇了下头,并未多说:“是萨昂。”
“萨昂?”陈林夕似乎是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听起来很像外国音译的名字。
“嗯,”张清解释道:“辰昇是萨昂在亚太的金融分支,萨昂本体在美合众国那边。”
陈林夕眼皮跳了下,没想到案子会和背景如此深厚的人扯上关系,惴惴地抿住了唇。
门缓缓打开了。
他们走出去,李检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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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策了,没写到车,下章